一輛五菱面包車在深港東環路上巡邏着,這個陌生的地方有着豐富的夜生活。盡管是小雨淅瀝,也擋不住人聲鼎沸。車穿梭在車人混行的路面上,解冰幾次電話問着準确方位,終于看到目标時,他啞然失笑了。
那輛還有着安利标志的悶罐車,泊在臨街的人行道上,一個街燈照不到的暗處,不細看還真分辨不出來。他叮囑了司機兩句,踱步下了車,看看時間,已經是晚十時了。這個時候隊友緊急召喚,還以爲有急事了,不過看這樣子,似乎很平靜嘛。
這兩天他的任務是許平秋直接安排的。連他也沒搞明白,許平秋爲什麽會派他去監視一個内部的人——經偵局的。不過監控的結果仍然讓他震驚,那位内部的同行,居然和藍湛一的情婦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一個是商業犯罪偵查領域的警察,一撥是專事網絡賭博的罪犯,這其中的貓膩想想便知應該是各取所需。隻是讓人驚訝的是,他想不到許平秋有什麽渠道,千裏之外,居然能窺到隐藏這麽深的一個内鬼。
很多警中前輩,都會有外行想象不出的秘辛,這一點他領教很多回了。自從參與這個案子,他甚至發現,自己重案隊學習的兩年,比當年在學校學到的東西實用多了。要解決這些光怪陸離的案子,單憑從教科書裏學來的東西是遠遠不夠的。
輕輕叩響車後廂,後廂開了門,裏面伸出來一隻手,一把把他拉進去了。
哎呀,車裏悶熱了,還擠了好幾個人,鼠标、曹亞傑、俞峰,還有最胖的李玫,正一把一把擦汗。拉他的是曹亞傑,大舒一口氣道:“可算來了,快幫個忙。”
“什麽忙?”解冰有點疑惑。
“去夜總會玩玩怎麽樣?”鼠标賤賤地一笑。聽得解冰膈應了,他看看諸人,又好像不是開玩笑,沉聲問着:“到底怎麽回事?”
問向李玫,這肥姐好歹還算正派。李玫一招手介紹着,支援組的任務是跟在餘罪的背後機動,這兩天追蹤一直是即時通信加監控,而且爲防意外,所有的監控、監聽記錄都是實時提取走的,比如彩票房的監控,餘罪會放在走過的超市裏,前腳放下,後腳就有人取走了;在銀行的拍攝記錄,他出門時會故意系下鞋帶或者在垃圾桶邊扔個煙頭,要取的東西随後就會留在台階後或者垃圾桶裏。
對于這個就在别人眼皮下的監視活動,李玫顯得是格外興奮,她擺弄着一堆小型儲存卡,直說是特勤處提供的設備,好多都沒見過,紐扣上、領帶夾上、手表上,甚至皮帶扣上,都能成爲針孔頭的探視點。
“哦,我明白了。你們的意思是,他進夜總會去了,要個接頭的,帶回他提取的東西?”解冰道。
大家都點頭。他奇道:“這麽多人,怎麽想起我來了。随便一個去都行哪。”
“我都去過兩回了,怕面熟。鼠标更不能去,他不能露面。”曹亞傑道。
“我也去過兩回,打過照面了。”俞峰笑道。
鼠标也在笑着,說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進那裏面得既有派頭,又要風度,我們幾個一個比一個猥瑣,不好意思去啊,再說這裏頭花了錢可沒地兒報銷啊。”
标哥這麽一說,把衆人都逗樂了。解冰知道他什麽貨色,倒沒介意,問着怎麽進去、怎麽接頭,畢竟這裏頭還是比較注重隐私的,一進包廂那就是另一片天地了。李玫一問鼠标,鼠标張口即來:
“這個好辦,暗碼給他發個短信,十分鍾後,廁所裏接頭。”
車廂裏大夥笑得直颠,解冰反倒有點臉紅了……
在夜總會暧昧的燈光裏,豔舞、調情、紅酒再加上尺度頗大的情色遊戲,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短信的聲音響起來時,還是旁邊的妞提醒的。餘罪拿出手機來,吳勇來不知爲什麽倒上心,直問着:“小二……這麽晚了怎麽還有人給你打電話。”
理論上應該沒有短信,因爲這是新換的手機号碼,餘罪醉眼瞥着好奇的吳勇來,知道這家夥警惕,還防着自己呢。他一看,随手把手機遞給吳勇來:“這運營商比小姐還不要臉,一天發八條短信讓你辦業務。”
“讨厭啦!”那妞狀似生氣,擂了餘罪一把。吳勇來笑着看了看,卻是包年的什麽增值業務廣告,他讪讪地道了句:“還好,要價比夜總會低多了。”
幾人哧聲又笑,餘罪抿了幾口酒,搖搖晃晃地起身,要上廁所,兩個保镖玩興正濃,誰也沒當回事。
餘罪搖搖晃晃進去,解開褲子,對着小便池放水時,側眼看了看已經等在這兒的人。
有點意外,居然是解冰。
“這兒玩得挺嗨啊。”解冰小聲道,看到餘罪臉上的唇印,頓覺有點可笑。
“那當然。”餘罪笑道。
“小心點,别太過火了。”解冰道,從來沒有想過兩人會在這種情況下見面,感覺怪怪的。
“這兒還沒有咱們組織裏危險,有啥擔心的。”餘罪輕聲道。
“你好像有情緒。”解冰道,感覺到了餘罪似乎有點無奈。
“當然有了,看現在的待遇多好,比在隊裏可強得不止一倍,呵呵。”餘罪笑着,提上褲子,準備走了。解冰遞給他一個火機,小聲問着:“東西呢?”
“已經給你了。”餘罪順手拿走,頭也不回道。
解冰出來時,正看到了餘罪攬着那穿着暴露的妞,親親密密地回去了。此時他手伸在兜裏,才發覺口袋裏多了一個火機,也不知道餘罪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解冰剛出了甬道,服務生迎上來了。這位客人剛開房就上衛生間,他殷勤地問着需要什麽服務。解冰笑了笑道:“突然有事了,改天再來。”說着給服務生塞了兩百小費,悠然地踱步出了夜總會。
過不久,這個嵌着微型攝錄的打火機,接駁到了李玫的電腦上……
不拘一格
“吳哥……我給您點上,以後得您老多多關照啊,咱新人,啥也不懂。”餘罪的聲音,極其下賤讨好。
“好說,其實也沒啥,老大讓幹啥,就幹啥呗。”吳勇來道,這是個三十多歲的男子,曾經是散打擂台賽的亞軍。
“對,讓幹啥就幹啥……哎,也不對,那劉醫生這人,我咋覺得那個,有點……”
“有點妖是不是?”
“啊對,不是吓人就是有點膈應人,越看越像東方不敗。”
“哈哈哈……”
兩人會意地笑了幾聲,然後是吳勇來壓低了聲音道:“兄弟,别背後說人家壞話。不管是老闆,還是老闆娘,對劉醫生都很倚重,大事小事他能當一半家,脾氣有點怪,不過你沒問題,我還頭回見他誇人呢。”
“那也不對呀,我怎麽看着老闆娘,和他、他、他……那個……”
“他喜歡男人,和老闆娘是姐妹相稱,這是公開的事了。”
“怪不得呢,老闆也不怕戴綠帽,哎,我說,咱老闆娘說實話,長得真不賴啊,到這夜總會,能挂頭牌了。”
“我靠,你滿腦子裝的什麽東西,這也敢想?”
“想想又不壞事,我就不信,你瞧見老闆娘沒流過口水……”
“哈哈……。”
兩個男人的猥瑣談話,沒什麽正經内容,不過在這輛行進的車裏,餘罪對每句話都側耳傾聽,生怕有遺漏的。這些無目的的談話,有時候能體現出很重要的情報,那是外勤監控無法得到的消息。
比如這個劉醫生,好像就是一個不被人注意的棋子,一直以來都是以私人醫生的身份出現的,不過從談話似乎能聽出來,他說不定是團夥中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吳勇來說了,讓新人“餘小二”一定要把劉醫生奉承好了,連老闆也要給姓劉的幾分面子,特别是親信孫東陽、袁中奇被砍之後,這個變态醫生的地位,更是水漲船高了。
“這個團夥明面上的勢力看上去根本不堪一擊呀!”曹亞傑道。
他在畫着關系樹,頂層是藍湛一、情婦溫瀾,下面是孫東陽、袁中奇,再加上幾名外圍的保镖,看不出有什麽興風作浪的能力。鼠标看了看,也皺眉了,指摘着道:“這個生意像是個雞肋啊。”
“什麽意思?”解冰問着。
“黑彩我見過,這種生意是有輸有赢,隻有在冷号或者組合長時間不出的時候,才會大賺。平時就賺賺賠賠,盈利并不大……而藍湛一在這個風頭上還頂着浪收籌開莊,怎麽看像故意的?”鼠标奇怪地說。
“要是故意的,餘罪就危險了,這是要把他推到槍口上。”解冰道。
“那他們在争在搶的,究竟是什麽?”曹亞傑奇怪了。
“網賭,這才是大頭……我試試能不能黑進去這個博彩網站。技術相當高啊……”俞峰眼睛不離屏幕左右,盯着解碼的速度,不過失望的時候居多。據說這個服務器用了四重加密算法,已經快把俞峰的眼睛熬綠了,連第一層也沒進去。
衆人正讨論着,李玫冷不丁“啊……”地尖叫了一聲,吓了衆人一跳。鼠标被吓了個激靈,不由得應聲道:“大半夜的,你别吓人好不好?”
“氣死我了……我的偶像,全部破滅了……氣死我了……”李玫扔了耳麥,不幹了。解冰湊上前一看,一下子愣了,知道肥姐看到什麽了,跟着曹亞傑、鼠标,都湊過來瞧。人人的臉都像是裂開的花椒,樂歪了。
昏黃的偷拍屏幕上,是一個高個、美腿、半裸豪胸的妞,正在甩發扭腰、擡腿傾身,一個極具誘惑的動作,偷拍的地方,居然能看到她的裙底風光……哇,傳說中的豔舞?
吓跑了李玫,可吸引到了其他幾人。鼠标和曹亞傑指指點點,小聲說着什麽,解冰笑着搖搖頭,這場合,恐怕也就餘罪應付得來。三人看着,李玫氣着了,上來就把電腦“吧唧”關了,鼠标趕緊道:“别關啊,姐,萬一還有重要的情況漏了呢?”
“你是等着春光露出來吧?”李玫不悅道。
“不會不會,我的政治思想認識是相當堅定的,那麽貴的地方,我又去不起。”鼠标期艾道,惹得李玫要伸手,他一縮脖子,把曹亞傑推到前面了,一指老曹道,“别光說我啊,老曹看得比我還來勁。”
“我是通過觀看,譴責這種沒節操、沒底線的行爲。”曹亞傑嬉皮笑臉道,回頭又補充着,“是不是啊,标,這種沒節操的事,應該把咱們幾個都叫上來批判啊。”
鼠标一聽樂了,解冰也忍俊不禁。和這幫越來越沒底線的貨結伴,李玫也沒治了,端着電腦,坐到了一邊自己看,不給他們觀摩了。
追蹤到午夜零點,喝得暈乎乎的那三位出來了,結伴回到了一處租住的公寓,這一組今天的任務才告結束。交班給外圍的特警監控,一面整理當天的所得,一邊打着哈欠回家。駐紮的地方距離市區還有十幾公裏,在路上的時候,鼠标靠着曹亞傑已經開始打呼噜了,曹亞傑沒忍心叫他,和解冰相視看鼠标口水長流的樣子笑着,他替隊友們向解冰輕聲道了句:“謝謝啊,解隊,我們人手實在吃緊。”
“這謝什麽,你們比我們累多了。”解冰道。這個團隊沒來由地讓他有點眼熱,都這個時候了,李玫還在運指如飛地敲打着鍵盤,俞峰這個夜貓子更是兩眼閃着綠光,連話也顧不上說一句。
“今天和昨天,剛得到了幾個存款的賬戶,俞峰正在試圖追蹤資金的流向。這個案子現在涉及我們不懂的節點越來越多,頭都大了。”曹亞傑道。
“那搶劫案呢?”解冰道,也覺得方向有點誤差了。
“肯定要辦,不過我覺得,上面的胃口很大,相比涉案動辄幾個億的非法賭資,劫案裏那幾百萬,就成小毛毛雨了。”曹亞傑道,這種戰略眼光,他當過老闆的,還是有的。
“就怕不好消化呀。”解冰中肯地來了句,有點頹然。每每一個案子糾結的時候,都會讓人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還好,這不是一個人的戰鬥。快到駐紮地的時候,有人“吧唧”一拍桌子,興奮地站起來,“咚”一聲,撞車頂上了。“哎喲喲……”疼得直捂腦袋,是俞峰入迷了,引得一幹人笑他傻。關鍵是把标哥也吓醒了,氣得标哥直斥這一幫子變态。
“破解了?”李玫好奇地問,對此希望不大。
“沒有。”俞峰誠實道一句,潑了盆涼水。
衆人氣一洩,不料俞峰又石破天驚來了句:“我剛才用三個用戶名和網站對賭了二十分鍾,一個輸了一千八,一個赢了九百,一個赢了一千四。這個網站的結算隻需要五秒鍾左右,技術非常成熟,充值到賬,平均六秒;提款不到十分鍾,都進我的網銀了。”
“啊,别人累成這樣,你在賭?”李玫氣壞了,這裏面幾個越來越不像話了。
“可以啊,還赢了。”鼠标來興趣了。
“你肯定有什麽發現,對嗎?”解冰眼亮了,他知道這些宅男,過人的地方就在不拘一格的思路上。
“我在想,這個服務器我破解不了,況且國外的賭博網站我也沒治……可是,如果我追蹤到這些給賭站當代理、轉賬、洗碼的人員,那不等于釜底抽薪了?沒有這幫人,他們根本幹不起來。”俞峰道。
“你說的,正是深港警方在追查的事,要能找到,還費這工夫。”解冰道。
“那是方法不對頭,單純以技術的方式排查可疑賬戶,在海量的資金流裏,無異于大海撈針啊。”俞峰道。惬意地靠着車廂背,不知道有了什麽發現,讓他如此興奮。
“你有什麽辦法?”李玫看出來,這貨又有歪招了。
“我剛才已經說了,他們的技術非常成熟,組織結構非常嚴密,隐藏得也非常深,每天都用不同的賬号……而且,他們的信譽相當好,應該比銀行的好,否則就不會有這麽多賭客把錢往賭池裏充了。”俞峰興奮道。鼠标等不及了,直催着:“有話直說,有屁就放,别一直拐彎行不行,考驗大家智商呢?”
“很簡單嘛,咱們開上幾十個,甚至上百個賬戶,和網站對賭呀。”俞峰道。
這個提議聽得解冰沒來由地膈應了,這個支援組還真是不拘一格哪,把李玫和曹亞傑也吓了一跳。沒看出來,俞峰的膽子,不比餘罪小多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