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不出褒貶,史清淮和肖夢琪暗暗對視一眼,又看向了無動于衷的許平秋。
“不要看我,領導大多數時候沒有你們期待的那麽英明,你們的問題我解決不了,能解決的人不在這兒……知道攻破一座堡壘最有效的方式嗎?”許平秋語重心長地問。
“從他們的内部。”史清淮下意識地接上了。
“對,内部,這是最簡捷有效的方式,有這個部署,其他的都可以忽略。”許平秋擺擺手,笃定坐正了,瞥眼看了看特勤處那位,兩人相視一笑,似乎根本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
隻是,成敗系于一人,讓肖夢琪和史清淮的心揪得更緊了……
長街、細雨、零亂的泊車和匆匆的行人,似乎爲這裏的夜景增添了幾分蕭瑟的味道。
從一輛奧迪車裏出來,劉玉明給老闆藍湛一打着傘,事後快一周了,他挑了這麽個不起眼的時候,來看看那兩位被砍成重傷的屬下。
孫東陽是他從台州老家鄉下找來的,跟着他有九年了,袁中奇跟他的時間更長,屈指算來有十五年了,走過多少大風大浪,卻栽在一幫爛仔手裏,這事情實在讓藍湛一無法釋懷。
“東陽右手肘部粉碎性骨折,腹部有一刀傷到了脾,左膝挨了一棍,也是粉碎性骨折,以後開車恐怕都不可能了……”
“袁叔左臂被砍了七刀,一條胳膊廢了,胯骨粉碎性骨折,估計還得動幾次大手術,昨天剛恢複意識。”
劉玉明輕聲說着,跟着老闆匆匆的腳步,他不知道自己說清楚了沒有,這話裏傳達了一個很讓人傷感的信息:兩位元老,恐怕以後隻能坐輪椅了。
蓦地,藍湛一停下了,怔了怔,似乎在回味那一場他沒有見到的慘烈群毆場面,他側頭問:“你打聽過那天的現場了?”
“嗯,打聽過……老連跟我通過話。”劉玉明蒙道,不知道老闆所指爲何。
“那天爲什麽溫瀾也跟着去了?”藍湛一不悅地問道。
“是和天寶商量賽車的事。”劉玉明道。藍湛一皺皺眉頭,似乎在懷疑什麽,身家不菲的人,除了相信自己就隻有相信錢了,其他身外事都值得懷疑。劉玉明心頭隐隐一股不祥之兆,加了句道,“不會有問題,她那天回去輸了600CC的血,那一刀幾乎傷到脊椎了。”
“哦。”藍湛一驚醒了,不悅地瞪了劉玉明一眼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給我說這個幹什麽?”
“對不起,藍爺,我口誤。”劉玉明細聲細語道。
“我聽說,救她回來那個人,你用上了?”藍湛一又問。
“嗯,現在幹收錢這活兒,幾乎等于是明靶子,沒人敢幹了。”劉玉明道。沒人敢幹,隻能找不懂其中利害的人幹喽。
對于這個安排,藍湛一似乎沒有意見,沒有表示什麽,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醫院的門廳。
這肯定是一個凄慘的場面,劉玉明已經來看過了,兩個人被砍得不像人了,包裹得像木乃伊,誰看了也會對活着的意義産生懷疑。在進病房門時,劉玉明有意識地放慢了腳步,在老闆的身後掩上了門,似乎要給老闆留一個見面的時間,不過沒人注意到,他一隻手拿着手機,已經在飛快摁着鍵盤發送消息了,消息的内容是:藍爺起疑了。
摁了發送,删除了内容,劉玉明又恢複之前的樣子,恭立在門口。他四下看着,突然間發現一間病房的門口,有兩個穿着襯衫的男子拿着報紙在看,眼卻向這邊瞟。
劉玉明突然笑了,他知道對方是警察,笑的原因嘛,隻是覺得這當差的真傻,難道守着已經廢了的兩個人,還會有什麽價值?
同樣的雨夜,不同的地點,總是演繹着不同的故事。
位于深港龍華路上的一家茶樓,正迎來一天生意最旺的時候,一樓的棋牌“嘩啦啦”響着,男女老少湊成一桌在樂呵着,或麻将,或撲克,玩得很熱鬧。二層的茶室嚴格意義上也是以經營棋牌娛樂爲主,不過收費較高,每個包廂都配着一個年屆二八的茶妹,明顯不是大衆消費的水準。
活得潇灑的人,生活是五顔六色的,比如對于這其中某間坐着的馬家龍就是如此。年屆四旬的年紀,穿着條花裏胡哨的襯衫,嘴上叼着海柳木的煙嘴,短短的闆寸露着青青的頭皮。他一點兒不醜,如果你忽略他臉上那道自頰齊額的刀疤的話。可這道疤,讓他顯得不怒自威。
也就是這道疤,在這一帶,比佩着臂章的警察還管用,雖然背後都叫他崩牙佬,不過當面卻都是尊稱着“龍哥”。
“八萬。”
“二筒。”
“幺雞……”
一圈牌打到了馬家龍的上手時,他伸手摸着牌,手裏一個碩大的金镏子,和脖子上指粗的金鏈相映成趣。一摸,臉上的刀疤在顫着,馬家龍喜色漸露,“吧唧”一摔,哈哈大笑着:“發财……七小對,胡了!”
“龍哥今天手氣真好啊。”
“這種牌都能胡了,龍哥厲害。”
“龍哥,這牌不錯,是真要發财了。”
那一幫子有的是手下兄弟,有的是跟着混的,紛紛數着錢。對于龍哥,錢真的不重要,有時候胡得高興,他把赢的連本錢一扔,都給兄弟們去樂呵了。這不,今天看樣子是真高興,收着錢順手一扔,摁起牌來,邊整邊道:“這運氣來了,手氣是肯定順啊……哈哈,兄弟們啊,以後咱們就不賭了啊……全他媽當莊家怎麽樣?哈哈,凡這個賭啊,隻赢不輸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當莊家。”
“那是,龍哥,您是沒注意,那些小彩票房,八點多了比集市還熱鬧,光散戶每天都收好幾萬。”
“對,有些傻瓜跟一個數字,能跟到傾家蕩産。”
“就那3D彩票,叫什麽?3D3D,賣房賣地;六合六合,賠上老婆。”
“哈哈……”一圈人笑得身顫手抖,真正深谙賭之一道的,恰恰是這些不怎麽喜歡賭,卻喜歡教唆别人去賭,而自己當莊家的人。這幾日已經風聞龍哥要對藍湛一的生意下手了,對于本團隊将來的出路,在座的看樣子都已經有美好的憧憬了。
“這些還真都是小毛毛雨,藍湛一的生意,這隻是九牛一毛啊。”馬家龍道,歪着嘴奸笑道。看大家不解,他解釋着:“真正的大頭在網絡賭博上,每天的投注額要有這個數。”
他豎了一根大拇指,有人愕然道,每天一百萬?
“鄉巴佬啊,一千萬都打不住。”馬家龍不屑道。
這個數字的震撼力,把幾位同伴驚得哆嗦了一下子,然後又是喜色外露地看着龍哥,有人把心聲說出來了:“龍哥,那玩意兒咱們是不是整不了啊,咱們這幫都是拿片刀混飯的。”
“是啊,咱上網隻會看毛片。”另一位自責道,深悔沒有好好學習了。
“看來以後得發展點兒高學曆成員了,最起碼得本科以上學曆的。”另一位道,又補充着招聘條件,“而且得懂計算機,不能光他媽會找雞。”
馬家龍看着手下或愕然、或犯渾、或不懂裝懂的樣子,他又被逗得哈哈笑了。沒辦法,這幫子手下實在素質堪憂,不過這也恰恰是他們的優勢,他可沒想過把組織機構改改,還是覺得這号二貨們好使喚,讓砍誰就砍誰,絕對不含糊。
至于怎麽操作馬家龍可沒露口風,下面的人也沒有問,這也是這種二貨團隊的好處,盲目和盲從,絕對有凝聚力。玩至中途,有人氣喘籲籲敲門進來了,一看是手下一個幹巴瘦的小子,因爲眼睛太小幾乎看不見眼珠的緣故,都叫他盲鬼。
不過這家夥眼可不盲,視力好着呢,馬家龍招着手:“過來,盲鬼……辛苦了。”
龍哥随手抓着幾張鈔票遞過來了,盲鬼一謝,小聲道:“龍哥,我查清了,老藍又開始收籌了,幹活的是兩個保镖,還有個小子,就是洗車行救走那個女人的……”
看來這個組織也有地下工作,而且做得不錯,把對方行進的路線,去的人有多少,什麽時間去的,摸得一清二楚。馬家龍不動聲色,隻是笑笑,盲鬼自告奮勇了:“龍哥,您說吧,什麽時候動手……那車上錢不少,我估摸着一趟下來,怎麽也有幾十萬。”
“滾蛋,誰說要動手了?”馬家龍臉說變就變,瞪着眼罵了句,順手就是一耳光。
盲鬼被扇了,他捂着臉有點不解道:“您讓我們跟着,我們還以爲要動手啊。”
“我覺得應該動動,這姓藍的他媽太不識相。”座上一位也附議了。
“都閉嘴,不但不能動手,而且還得保護好他們,原因我就不告訴你們,反正你們就當是自己的生意……懂了嗎?”馬家龍訓斥着。
“是,懂了。”這盲夥計鞠躬離開了,其實一點兒都沒懂,不但他,就座上的幾位,也未必能懂。
就在疑窦重重的時候,龍哥的電話響了,他看了看号碼,起身離開去接電話。這個動作很反常,龍哥說話和放屁一樣,從來都不忌諱是什麽場合,看這樣子,和以前比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老大肯定早有安排,咱們别瞎猜了。”座上有人說道,這恐怕是目前最合理的解釋了。
藍湛一在醫院探視兩位受傷的親信;謝東鵬事發後溜了,外勤沒有找到他的下落;疑似雇兇的馬家龍,在龍華路一家棋牌室裏打麻将。
兩方的人員都沒有什麽異動,這就是今天晚上外勤的彙報。
坐在深港市刑事偵查局裏的李綽,對着電腦屏幕發呆。現在科技的力量大大提高了偵查的反應速度,每一個消息,每一幀照片,都會在最短的時間裏顯示到他的電腦和手機屏幕上。他對比着幾個監控點:醫院裏的明哨、家門口蹲坑的暗哨,還有不斷在更換的流動哨……四組隊員二十幾個人,全部撒在以藍湛一爲中心的地方了。
從家裏到公司,從單位到經常光顧的場所,甚至相關聯的公司也查過了,他愣是找不到,那個用于轉賬的窩點所在。
不但找不到藍湛一的罪證,就連馬家龍這号土炮藏的勢力,也無法确定地點和人員。
在思考沒有結果的時候,他撥通了一個電話,接通時,他直接問着:“3号有聯系嗎?”
“今天沒有,似乎有什麽事絆住了。”
“他打探到的車賽時間準不準?你問過他的渠道嗎?”
“他隻是說可能,無法确定……暫時他接觸不到對方的核心。”
“繼續監視,一定保證他的安全。”
挂了電話,李綽憂心又多了一層,偵查走向深入,而情況卻變得更加複雜了。
怕什麽事就來什麽事,剛放下電話準備離開辦公室的時候,桌上的通信器又響了,這是加密頻道的通信,一來就是急事。李綽去而複返,趕緊接起來,是嶽西省公安廳派駐深港的行動組發來的一個讓他瞠目結舌的加密消息:
你市經偵局下屬商業犯罪調查科科長連陽,有重大嫌疑。
他不太相信。等了好久,聯網傳來的幾幀圖像證明了這個并不是空穴來風的消息。圖像的采集渠道他不知道,不過能清楚地分辨出是一對男女,連陽是誰他沒有見過,不過那個女人的相貌他太熟悉了——是藍湛一包養的情婦,溫瀾。
“他們也玩無間道?怪不得一直查不到網賭的窩點!”
李綽又經幾番求證,看來嶽西的行動組也是經過大量排查了,給他提供了數組手機通信記錄,和數幀雙方近期交往的畫面。這些資料怎麽找到的他無暇顧及,如果對方在警察隊伍裏也有内線的話……後果,他不敢想象了。
李綽趕緊匆忙離開辦公室,下樓,駕車,風馳電掣地趕往郊區武警療養所,要和對方親自求證一下。這個突來的消息,讓他心裏升起一股子莫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