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初次出警如此之遠的其他幾位,興趣還是相當高的,兩位領隊在一起小聲讨論着什麽,李玫在不時地拍着照片,曹亞傑、俞峰、鼠标玩着手機遊戲,快下高速的時候,史清淮又給大夥分了瓶水,直說辛苦了,馬上就要到了。
“真夠遠的,我坐得屁股都疼了。”俞峰感歎道,除了上學的時候,還沒出過這麽遠的門呢。曹亞傑關注的和大家不一樣,他指點着道:“不來南邊不知道咱們窮啊,你看這兒的鄉下,别墅、小洋樓、汽車……這兒當農民,應該比咱們那兒的白領過得還滋潤啊。”
“那當然,深港城中村拆遷,一下子就拆出一大片千萬富翁。”李玫道。
“對于咱們這号掙紮在貧困線上的,讨論這個真沒意思啊。”鼠标有點興味索然了。俞峰笑了他幾句,直說曹總可不屬其列,說着扭過頭問餘罪,餘罪卻像有什麽心事似的,說話有點兒神不守舍。
這個中原因恐怕隻有鼠标知道,從警的第一站就在這一帶,誰可想兩年多後,又故地重遊了,恐怕此時心裏難免感慨萬分了。鼠标忙轉移着話題,有意識地把餘罪漏下了。
下了高速,解冰等人已經來接了,四輛車并成一組,迤逦穿城而過,行駛到一條街道時,鼠标大驚小怪地道:“哦哦哦……這裏簡直是人間天堂啊。”
“什麽,就這兒?”俞峰看了看——狹窄的街道上商鋪一路、攤販成堆,熙攘的人群,車、人混行在街面上,典型的髒亂差,連曹亞傑也納悶地問:“标啊,南方天氣熱,你上火了吧?”
“你們懂個屁……看這條街,幾十家小商鋪,其中不下十家按摩場所,六家标着旗牌遊藝,還有四家網吧……我估算了下啊,在這條街當片警,一年十萬打不住。”鼠标道。
曹亞傑笑道:“标啊,對這種地方,你好像很門兒清啊。”
“咱治安上出來的,火眼金睛。”鼠标得意地道。
俞峰看這地方嘈雜得厲害,還是有點兒不相信鼠标所說,小聲問着:“這地方一看治安就不怎麽樣,怎麽擱你嘴裏就是天堂?”
“治安好,沒什麽犯罪分子,你還混個屁呀?”鼠标愕然斥道。
衆人皆笑,不過這話讓前面的領隊聽到了,史清淮回頭訓了句,鼠标讪讪地笑了笑,閉嘴了。
行進途中,鼠标幾次回頭看餘罪,餘罪都是那樣癡癡地看着窗外,高樓、大廈,還有魚龍混雜的市井,隔了兩年重回這一帶,即便是鼠标,也是感慨萬千。
居住的地方在深港市郊的武警療養所,是總隊通過系統内部聯絡的,兩間獨立的小院落,在療養院的背後,可能是招待貴客的場所,條件好得讓史清淮有點兒受寵若驚了。而且療養所的管理人員似乎已經習慣了,連好奇的眼光也沒有,聽先到一步的解冰介紹才知道,這裏是當地領導幹部的常用場所,所以這裏對來什麽樣的人也不好奇,聽得剛下車的衆人又啞然失笑了。
押解的嫌疑人就在帶着鋼筋網的二層樓裏,正式的拘捕手續已經傳真過來了,諸事辦妥,兩個小組的第一次會議草草召開了。
肖夢琪這頭介紹完王成的情況,解冰帶的一組開始總結着這幾日的收獲。和醉生夢死的王成相比,這個“寶哥”尹天寶過的又是另一種生活,靓車美女,幾次拍到的都是極速行進的抓拍,以及和一群朋友吆五喝六的場面,解冰放着這些監控視頻介紹道:
“咱們可能遇到了一個真正的對手,這位寶哥和他經營的迅捷快修,三年内被起訴過十一次,據說最多的一次,他請了四位律師爲自己辯護,涉嫌的罪名有數種,傷害、聚賭、非法經營和走私普通貨物……最長在看守所羁押了三個月,每次起訴都成功地脫逃了,我懷疑,這是一個職業犯罪的團夥。”
“你是依據什麽猜測的?”肖夢琪問。
“大家看……”解冰放着監控記錄,進出修理廠的豪車、高速路飙車的影像,以及此人很高調的豪車,他解釋道,“這個人在這裏的主業是改裝車輛,我們剛剛得知,可能近期有一場地下賽車,參賽的各方押的賭注不小,每次賭注都要有數百萬甚至上千萬元……據咱們在信息上對他的排查,他兩年前的一次被捕,就是因爲賭車賽事,那次飙車造成了兩死一傷的交通事故。”
“這樣的話,我們判斷他很可能和地方的黑惡勢力有勾結了。”方可軍道。
這一位進二隊更早,他的判斷沒人質疑,黑金聚集的地方,也是黑惡勢力猖獗的地方,在打擊犯罪領域,這幾乎已經成爲一個定式了。
雙方交換着意見,兩組合在一起共有十七人,支援小組的、重案隊的、特警總隊的,當務之急是協調三方來人,立即進入工作狀态,商讨之下,肖夢琪請示總隊過後直接分組了。
解冰帶一組,負責對此人的社會關系進行外圍排查。
方可軍帶一組,負責對此人身邊的可疑目标進行追蹤。
家裏的信息由史清淮負責,李玫、俞峰、曹亞傑這幾位沒出過外勤,隻能守家了。總隊的特警外勤一共七人,除了看守王成的,分别配給了外勤各組。在安排餘罪、嚴德标的監控任務時,餘罪卻是直接回絕道:“不要給我們安排特警,我和嚴德标兩人就行了。”
“異地作業,首先要保證大家的安全,你們的身手太差。”肖夢琪直接道。而且她一說,同隊的特警張凱也瞪眼了,直對着餘罪道:“怎麽了,看不起我們特警?”
“啧,不要有内部矛盾啊,就按肖主任的安排來。”史清淮打着圓場。其他人見餘罪這麽堅持,也覺得他有些不識時務了,卻不料餘罪還是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
“爲什麽不行?”肖夢琪有點兒生氣了,瞪着餘罪。
“張哥,你站起來。”餘罪直接道。那位虎背熊腰的特警聞聲站起,不服氣地道:“怎麽,想過過招?”
“不是……等等,鼠标,你也站起來。”餘罪道。鼠标“嗯”了聲,懶洋洋站起身來了。
“你們看看他們兩人的差别在哪兒?”餘罪笑着問。
喲,一看,差别來了——标哥站得吊兒郎當,歪頭斜腰凸肚子,賊眼溜溜的;而特警張凱卻是像杆标槍,筆直而立,目視前方。看了兩眼,不少人笑了,連張凱也不介意了,這根本不在一個水準線上。
“你們看見了,如果要做個跟蹤盯梢的任務,就張哥這樣,誰見了也會下意識地防範……所以呀,我建議啊,特警總隊的兄弟,盡量都藏在暗處,不要和對方打照面,他們身上的殺氣太濃,對于犯罪分子,危險信号太明顯了。”餘罪道,說完了,對着張凱做了個小手勢,直說對不起。那兄弟倒也不介意,回頭看肖夢琪時,肖夢琪還在躊躇。
解冰這時候說話了,看了餘罪一眼道:“我同意餘罪的意見,和這些人接觸,要小心又小心,必須避免在前期偵查中驚動他們。”
“可是……肖主任,還有個問題。”方可軍插話了,直道,“我們到港幾天,根本接觸不到這個地方……你們看,他們這裏的快修,接待的都是些上檔次的車,想進去都難,路上就更不用說了,我們隻有吃車屁股煙的份。車速太快,他們對地形又熟悉,所以,我們的監視僅限于遠距離拍幾張照片。”
“這個……我請示一下總隊再作決定,各組還要注意幾個問題,一個是身份保密,對外我們就是個環境監測考察組,證件很快會下來。在偵查中,第一是要避免和對方直接接觸,以免打草驚蛇;第二是這個被捕的嫌疑人,怎麽用,什麽時候用,回頭咱們再商量一下;第三是各小組外勤作業中,有情況要随時彙報,不許擅自作決定……”
肖夢琪有條理地安排着,每安排一條,就看餘罪一眼,看得餘罪如坐針氈,仿佛這話就是針對他說的一樣,不過好在他臉皮厚不在乎,硬着頭皮把這個見面會憋完了。
緊張而忙碌的工作從下車伊始就開始了,李玫、曹亞傑幾人忙碌着架設線路,最大的一個房間布置成臨時指揮室了。特警們的生活很規律,沒有命令吃完飯就那麽正襟傻坐着,到了整九時,像機器人一樣,拉被子睡覺。餘罪和鼠标就不一樣,兩人吃完飯,在附近逛了一會兒,等肖夢琪和史清淮布置完了,想起查崗時,才發現這兩人丢了。
也沒丢,就在外面瞎高興而已,電話催着歸隊,等了好久這兩位才打着酒嗝兒,勾肩搭背回來了,标哥還提了個啤酒瓶子,不時地自己灌一口,劃兩拳,再給餘罪灌一口,看得焦急等他們歸來的兩位領隊好一陣郁悶。
“再重申一條命令啊,不許擅自離隊。”肖夢琪撂了句,氣呼呼地走了。史清淮搖搖頭,也踱步回去了。
“領導好像不待見你啊。”鼠标小聲道。餘罪一推道:“滾,主要是你這張大餅臉招人煩。”
“少來了,嫉妒我比你帥是吧,你這是诋毀啊。”鼠标醉醺醺地道。話音剛落,有人笑了,就見到解冰站在院子裏,看看兩人,很好奇地道:“哦,去喝了啊,吓了肖主任一跳。”
“都快憋死了。”餘罪道。
“沒事,明天就能出去了……我提醒你件事。”解冰道。
“什麽事?”餘罪問,看着帥帥的解冰,還真有點兒嫉妒了。
“對方那幾個都不是善茬兒,不但車技好,而且人也兇……寶哥涉嫌一樁傷害罪,把一個走私嫌疑人的腳筋挑了,這是這地方整人的标準手法……”解冰道。
“你……期待我的腳筋也被人挑了?”餘罪哭笑不得地道。
“不是……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咱們出門在外,離開了團隊,個體力量根本不堪一擊。”解冰道,潛台詞說得很明顯,你哥倆太自由散漫了。
餘罪愣了下,本來一直對解冰都很反感的,不過此時看他,雙眸如星,那是一種誠懇的表情,他笑道:“知道了,謝謝解副隊長關心啊。”
“别客氣,我們畢竟是爲同一個目标來的。”解冰道,像是心裏有事一般問,“餘罪……你對我是不是還有什麽意見?如果有的話,男子漢大丈夫,咱們應該放到明處說。”
“沒有啊,這說的什麽意思?”餘罪愣了下,現在真的越看解帥哥越順眼了。
“那爲什麽獨獨把我的錢退回來?”解冰問。
當初賠4S店借的錢,鼠标湊的那些五千一萬的都沒還,唯獨解冰的錢卻沒有動。此時提出來了,餘罪啞然失笑了,他還沒開口,鼠标搶着說:“沒事,我們準備呀,就那十萬打住了,再要也沒有……所以,你這錢就用不上了……那個,解隊,你别理他,我估計他是不好意思用你的錢。”
“什麽他媽叫不好意思?我是怕我還不起……要不,解副隊,你要明說不用還的話,那再給我,我們吃喝嫖賭替你花花得了。”餘罪笑道。解冰皺着眉頭,給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哦,這樣啊,要揮霍就不用你替我了……不過,有事一定告訴我。”
“好,沒問題,您忙,副隊長。”鼠标道。
“謝謝啊。”餘罪道,雖然酒意微醺,不過腦袋還沒糊塗,知道對方絕不是虛情假意。
“看看,人家多有氣質,多有風度,一笑泯恩仇啊……哪像你,吃燒烤還得我請。”鼠标拍着巴掌,數落着餘罪,餘罪瞪了瞪,對着他的臉“呸”了一口,呸得鼠标滿臉酒星,就聽餘罪惡狠狠地說:“少他媽嘚瑟,以後AA制啊,那錢一人還一半。”
說完拂袖而去,鼠标一抹臉,卻是急了,追着餘罪道:“哎,餘兒,再商量商量……哥手頭緊,我知道你小子有存貨,我有了又不是不還你……”
話說标哥還是有小心思的,既買車又購房,早就一屁股賬了,一直巴結着餘罪,想把餘兒的存貨往外摳點兒,不過迄今爲止,還沒能從餘罪這隻鐵公雞身上拔下一根毛來。
回來的時候已經夜深了,草草洗漱後,南方這潮濕悶熱的天氣可就不好受了,躺在床上也是一身汗,老感覺這被子褥子像濕的一樣,兩人又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了。
睡下好久,黑暗中鼠标突然輕輕地問:“餘兒,你睡着了嗎?”
“睡着了。”餘罪百無聊賴地回了句。
鼠标一笑,又道:“還記得咱們被扔到濱海的事嗎?……”
“你說能忘了嗎?”餘罪道。
“一眨眼兩年多就過去了啊……我有時候做夢呀,還能想起那時候。對了,你在監獄待的時候,是怎麽想的?我說你也真可以,那麽危險的任務都敢接呀。”鼠标道,這是打心眼裏佩服。
一聽這話餘罪苦了,這一肚子苦水開始倒了:“标哥啊,你以爲我願意?一不小心就被套住了,逼到那份上,除了硬着頭皮咬着牙往下走,你還想咋地?”
“也是啊,老許他媽的可是夠奸的,我在治安上剛舒服了一年,又把我趕總隊了。”鼠标道,對他來說,唯有此事無法釋懷。
“不想待爲什麽還來?爲什麽不走?”餘罪問。
“我幹什麽去?我其他活兒也幹不了啊,好不容易在省城安了家……”鼠标道,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特别是像他這種無根無葉漂在省城的,有一份像樣的職業,可不僅僅是爲了自己而活着。說到此處時,鼠标聽不到餘罪的回音,他反問:“那你呢?也沒見你撂挑子走人啊?”
“這行幹久了,怕是其他什麽也幹不了了……别說話了,睡吧,還不知道又要熬多長時間呢。”餘罪道。
其實他根本睡不着,在這個看不到星星的夜晚,他癡癡地想着曾經在這裏的那些驚心動魄的日夜、曾經那些自己親手把他們送進監獄的人,曾經自己是那麽不情不願,而現在卻像有一種慣性,一直在硬着頭皮往前走,這一切是爲了什麽、爲了誰?難道就爲了一份職業?
他說不清楚,即便是在事隔兩年後的今天,心裏依舊是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