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那輛車的保養是你做的。”
“啊?”
“就在七月十四号,一周前。”
“不可能吧?”
“監控裏留下了你的工作場景,隻有你接觸那輛車,你說不懷疑你,懷疑誰呀?”
“啊……”
詳細的案情是不能透露給外人的,包括嫌疑人,不過餘罪張口就來這麽多假話,倒是讓肖夢琪歎爲觀止,特别是他講假話的時候,嚴肅得像在說一種神聖的事,要不是知道案情,肖夢琪恐怕自己也會選擇相信。
不過這話仍然無效,就是把嫌疑人吓得更傻而已——吐着舌頭,縮不回去。
餘罪看看鼠标,鼠标搖搖頭,知道目标不是他,心理素質差到這個程度,估計也就個蟊賊的水平。
餘罪示意了下,鼠标起身倒了杯水,給他放桌上,這家夥現在手抖得厲害,根本拿不起水杯來,餘罪看火候差不多了,又輕聲問着:“問題肯定出在你們4S店,你經手的那輛車被人做了手腳……幫我想出是誰做的。”
“我、我不知道啊。”侯波快哭了。
“除了你,誰還能接觸到客戶的車?”餘罪問。
“都能接觸到啊。”侯波道。
交車後,車主會在休息室等候,往往需要等候30分鍾左右,那麽這個時間裏,除了技工,還會有人接觸到嗎?
餘罪又問着:“不是普通的接觸,需要正常打開車前蓋……也許他在你們場區監控覆蓋不到的地方,他打開了,很快地做個手腳……除了你,有人能打開嗎?”
“哎,對對對……有有有……”嫌疑人激動了。
餘罪不吭聲了,隻見嫌疑人使勁抿着嘴,憋出來了:“接車員……王王王……王成。”
“怎麽接觸的,詳細講一下。”餘罪道。
“一般客戶就在進門的時候交車……有些客人很挑剔的,接上車後,接車員必須在座位上、腳下放好墊子,然後套上把套,才把車開到車間的外面等着……要是車多的話,還得排隊……就在北邊,玻璃裏面看不到。”嫌疑人激動道,似乎找到一個可以替罪的人了。
“如果他在後面打開車前蓋,也沒人看到了?”餘罪問。
“啊……對,以前就有個接車員,偷客人東西,被老闆炒了。”嫌疑人道。
餘罪看了肖夢琪一眼,肖夢琪有點兒震驚,雖然仍保留着一絲懷疑,不過這的确是一個可能性很大的發現。
“那這個王成,到你們店裏的時間不足半年,甚至更短。對嗎?”餘罪問。
“啊,對呀……兩個多月。”嫌疑人脫口而出。
“他不是本地人吧?”餘罪随意問。
“不是啊,你咋知道?”嫌疑人愣了,反問了句,馬上又清楚,“哦,你是警察嘛。”
這個時候,肖夢琪的眼睛瞪大了一圈,幾乎所有事實都契合餘罪的判斷了,隻不過是目标錯位了一下而已。那種呼之欲出的感覺讓她憋得難受,突然插進來一句:“他是不是七月十七日以後,消失了?”
“沒消失啊。”嫌疑人道,肖夢琪一愣,卻不料嫌疑人像挑逗一樣又來一句,“他請假了,好像是他爹呀還是媽死了,走了好幾天了,現在都是老宋替他的班。”
“就是他!”餘罪一拍桌子,心裏憋的那口氣終于出來了。
沒錯,當現實和依據案情的推測大部分吻合時,這條線索的價值自不用說,指揮中心那些還守着崗位的同事,聽到此處,都扯着嗓子喊:“頭兒,有重大發現!還有一個漏了的!”
史清淮從外面奔進來,一室技偵都圍上來了,那個峰回路轉的變化讓衆人大氣不敢稍出。嚴絲合縫地契合到對嫌疑人的描述時,史清淮興奮地命令道:“查這個王成。”
案情被迅速反映到總隊,在市裏,離4S店最近的外勤組又一次奔赴車間,提取到了侯波交代的這個“接車員”的肖像和登記資料。
果然一查就是假的,外勤組飛撲他所在的住址,早已經人去樓空。
不過這也恰恰證明了一件事——第一例重大作案嫌疑人已經浮出水面。
餘罪輕輕掩上了門,走的時候還安慰了侯波幾句,說沒大事,就算偷過機油,有這麽重大的立功表現,肯定也會從寬處理。那哥們兒倒是挺感激,畢竟不用給那些罪名頂缸了。
“鼠标,晚上去你家吃飯?”餘罪問。
“吃個毛呀,以後戒吃戒喝,勒緊褲帶還債。”鼠标道。
兩人就像故意說給肖夢琪聽似的,肖夢琪讪讪跟着,半晌道:“咱們一起再想想辦法。”
“謝謝啊,領導。你得另找人了,咱們要散夥了。”餘罪笑了笑道,那表情雲淡風輕,讓肖夢琪極其難堪。剛走不遠,她正思忖着怎麽勸勸他們,卻看到了從樓裏奔出來的一群人。
這裏是直連指揮中心的,審訊的過程會被記錄,她知道以那些技偵的速度,應該已經查到王成的下落了。史清淮緊張兮兮地奔上來時,餘罪道:“别告訴我結果,這個人的身份絕對是假的,查不到。”
“對,假的,查不到,不過得到了他完整的體貌特征,他跑不了……馬上就要被列爲一号嫌疑人了。”史清淮興奮道,突然覺得不對勁了,因爲剛剛正是他宣布的停職。餘罪笑了,隻聽史清淮小聲道,“你們等一等……這個命令很快就會改的。”
“如果沒有線索,這個命令就不會改喽?”餘罪道。
話裏帶刺,聽得史清淮沒來由地難堪。餘罪慢慢地掏着口袋,拿出了自己的證件,同時要過鼠标的,往史清淮手裏一放,很嚴肅道:“我服從命令……我惹的事我自己負責,不過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問問上面,4S店排查過兩次,兩次錯失重大線索,這個責任也應該有人來負吧?”說罷手一勾,和鼠标都大搖大擺地走了。
史清淮和肖夢琪愣在原地,難堪地接受着其他警員質疑的眼光,兩人像做了錯事一般,低着頭,快步走進樓裏。俞峰看着餘罪和鼠标勾肩搭背離去的樣子,不禁感慨道:“哇,太帥了,我也不幹了。”
說着就準備追餘罪和鼠标去了,不過曹亞傑手快,拽住他了,李玫也死死拉着他不放,指頭戳着訓道:“人家犯錯誤才走,你走什麽走?犯病呀……回去,你們都走了我怎麽辦?”
兩人死活又把俞峰拽回去了,再回頭時,那兩人已經消失在總隊的大門口了……
誰受爾欺
“兄弟啊,想當年咱們結拜時,發誓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麽多年你一直是義薄雲天,我知道我有事你不會拒絕的對吧?借點兒錢成不?有多少算多少。”
這則借錢的短信把二隊一幹兄弟看得飯都吃不舒坦了,衆人互相問問,奇怪了,一晚上他們都接到了類似的短信。可借錢幹啥呢?兄弟們窮逼一堆,其實還就數鼠标有辦法。孫羿問董韶軍道:“那怎麽辦,你們借給他不?”
“好意思不給呀?都卑躬屈膝到這份上了,估計快結婚了吧。怎麽,你一點兒都不念兄弟之情?”董韶軍笑着問。
“不是,他不是結婚。”孫羿道。
“那是幹什麽?”衆人不解。
孫羿知道些情況,他壓低了聲音,把兩人遭遇的事和大夥一說,一聽那倆貨砸了輛一百多萬的進口奧迪,衆人被驚得直打嗝兒。李二冬卻是眼光有點滞,無語了,這都多長時間了,還是那個樣子,辦的案子還沒捅的婁子多。
“那這就麻煩了,于公于私,都逃不過去,都得賠點兒啊。”董韶軍道。
“所以他們才火燒屁股地湊錢啊……我聽說,他們今天準備去談判,想讓人家降降價。”孫羿道。
“那等什麽,能湊就湊點呗。我……卡裏有不到兩萬,給他一萬。”董韶軍道。
“我有五千。”李二冬道。
“等等……我記下啊,先就不謝了,回頭讓他們倆上門磕頭謝大夥來啊。”孫羿道,掏着紙筆寫。
“我……也出一萬吧,沒多少錢啊,每月要寄回家的,自個兒都留不下多少了。”熊劍飛道,有點兒不好意思。
“我工資本連五百都不夠,我還得去借去。”孫羿難堪道,平常根本沒有攢錢意識。
左湊右湊湊了幾萬,孫羿看着數字直咂吧嘴,董韶軍問着:“怎麽了,缺口很大?”
“車損四十七萬……就算私下和解,無論如何這點兒錢也拿不下來呀。”孫羿道。不過這事隻能讓兄弟們面面相觑了,都是掙死工資的主兒,顧着自己吃喝拉撒,誰手裏也剩不下多少餘錢了。
“算我一個,怎麽樣?”
有人在說話了,衆人回頭,是一直默然吃飯的解冰。他笑了笑,起身過來,輕輕地往孫羿面前放了一張卡道:“密碼132563,裏面有十四萬多……都拿去吧,我手裏就這麽多錢了。”
“啊……這……副隊長,這……”孫羿愕然了,有點惶恐。
“用你們的話說,這叫兄弟有難,死也要幫嘛!”解冰笑道,不過這話從他嘴裏說出來,讓人聽得很怪異,在學校的時候,他們雙方一直都是站在對立面上的。解冰笑了笑補充道:“這事能私了最好,捅出來就不好收拾了,有警察這個身份在,你就算有理也隻能站在被譴責的位置上……何況我覺得那兩位,絕對沒理。”
一說皆笑,都知道餘罪和鼠标是什麽貨色。解冰拿着飯盆笑笑走了,那氣度今天終于算折服這撥人了,和餘罪、鼠标那倆貨的德性相比,人家這一笑泯恩仇的氣度才叫帥!
是啊,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孫羿激動地說了:“他媽的以後一定要找這号土豪當兄弟,跟你們絕交。”
“哇塞,孫羿可以啊,整了小二十萬……哇,解冰借了十四萬……”鼠标看着短信,幾乎就是能湊到的最大數目了。
“什麽?解冰借了十四萬?”餘罪聽得心裏咯噔一下子。
“真金白銀,這敢給你開玩笑?”鼠标看了眼嚴肅道,他知道餘罪的心結在什麽地方,“不是我說你,解冰這人性格有點軟,可的的确确是個好人。那次找人打你,是尹波和李正宏那倆貨出的主意……就算人家有不對之處,你也不能勾引人家女朋友去呀?”
“安安不是他女朋友,頂多算前女友……”餘罪道。
“那也不行,人家原來感情多好……真怎麽着了,以後見着了多他媽難爲情。”鼠标道。
“……我連手他媽都沒拉一下,還招這麽多不是了。”餘罪火大,拍着方向盤道。
此時兩人離隊,相攜而去的方向就是奧迪專營店。兩人商量準備私了,隻不過真實行起來了就有點兒難堪了。一毛錢難倒英雄漢,何況幾十萬,借雖然能借點兒,可鼠标一看那數字心裏就虛了,心神不甯道:“餘兒,這可是幾十萬啊……這戒吃戒喝得好幾年才能掙回來。”
“那你說怎麽辦?”餘罪問。
“拖着呗……拖着不行賴着呗。”鼠标道。
餘罪撲哧一聲笑道:“好辦法,不過就算上法院判,咱們照樣得承擔責任,也照樣鬥不過這些人……更何況咱們根本不占理,畢竟是把人家的車砸了嘛,到這份上,能商量商量,盡量少賠點兒……人家好歹一百多萬的車,要是你的車被人砸了,你不得掀了他們房子?”
“哎,理是這個理,可這把人心疼得啊。”鼠标一嘟嘴,幾欲淚下道,“你說啊,咱們值得嗎?辦個案,賠上幾十萬。”
“有人買個工作還花幾十萬呢……現在難點兒,等老了就舒服了,看人家馬老,每天優哉遊哉的……我就想啊,什麽時候能混到退休就好了……别心疼了,怨誰呀?砸車就砸呗,還他媽揀了輛最貴的車砸。”餘罪說着,恨得也有點兒牙癢癢。
“要不這樣……想想其他轍,媽的不給他賠,總有辦法詐住他們。”鼠标一計不成,頓生惡念。
車“嘎”的一聲停在路邊,鼠标愣着,餘罪二話不說,“吧唧”就是一耳光。鼠标捂着腦袋不解了:“怎麽了?這應該是你最擅長的啊……”
“想都别想,對付爛人用損招,那是無奈。人家賣車的,你把人家車砸了,回頭還想辦法坑人家……你不怕晚上睡不着啊?”餘罪火大道,正是因爲這份愧疚才讓他無計可施,有些事畢竟不能太昧良心,比如這次就是。
“媽的,你什麽時候成好人了?那些奸商肯定沒安好心,我就不信,就車頂凹了一片,就得賠四十多萬?”鼠标還是覺得有點兒虧,光這錢就能買一輛好車了。
“商量着辦呗,總得給人家賠付的态度啊……怎麽着,等着法院傳票上門啊?我告訴你啊,鼠标,這次是你狗日的在裏頭,我不想把你裝進去,要光我一個人,我還真他媽不在乎……大不了我不當警察了,你行麽?工作丢了你去哪兒混?”餘罪道。
“好好,聽你的。”鼠标妥協了,沒辦法,就宰也隻能認宰了。
兩人驅車到了車行,下車進了大廳。隔了一天再來,在這個豪華的環境似乎已經看不到昨天的紛亂了,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不過誰都知道,像這種大戶,這點兒小事也許根本不算什麽。餘罪很客氣地和售車妹講了句,那妹子請他們兩人在外面等經理的律師。
兩人無聊地坐到外面的台階上,沒坐多大一會兒,又有西裝革履的店員出來了,請他們倆走遠點等着,在門口影響生意。
餘罪忍了,拉着鼠标,走到大門外,坐在水泥台階上,曬着大太陽,一會兒一把汗,等得真叫一個無聊。鼠标無聊地抽了根煙時,又被餘罪夾走了,一口濃濃的煙缭繞在他皺得很深的眉頭間,鼠标也深有同感——老婆本都沒攢夠,這一賠就是半個老婆,誰的日子也不好過啊。
“對不起啊,餘兒。”
“怎麽說?”
“這次是我捅的婁子……撞了一跤,一急就胡來上了。”
“都這份上了,說這有什麽意思……”
“哎,餘兒,你說這叫不叫報應啊?”
“什麽報應?”
“我在治安上撈了倆錢,然後你在鄉下也撈了不少……結果咱們一起出事了,得連本帶利吐出來,還不夠。”
“滾蛋!”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說這種黑色幽默,也難得兩人神經大條了。反正吧,就他媽幾十萬,賠就賠了,大不了從頭再來,有機會再翻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