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餘罪而言,這個任務算是最輕松的一回了,隻是他見到這種地方時,還是忍不住有種怵然的感覺,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
“……他們今天是第一天接觸的犯罪嫌疑人,在第二看守所,大部分是重刑犯……”
史清淮輕聲道,從總隊的辦公樓踱步出來了。剛剛看了一段前段時間訓練的錄像,效果不怎麽理想,許平秋的表情明顯有點陰郁。
“哦,那就多接觸接觸吧,這樣的話他們的起點也會比普通刑警高得多,不是所有人都能接觸這類犯罪的。”許平秋随口應了聲,看史清淮的表情像犯錯的小學生一樣,他随意問道,“怎麽了,你好像有點兒不忍,還是不認可?”
“有點不忍,他們中間除了餘罪,可能都還沒有接觸過這種惡性犯罪……嗯,我覺得咱們的步子是不是邁得太快了點?”史清淮小心翼翼地提着建議。
“太慢了,想當年我入警第三天,就被當時的總隊長拉着到刑場看行刑,下來吓得腿都哆嗦,天天做噩夢……”許平秋無所謂道。對于他來講,訓練的最好方式,永遠是把他們扔到實戰裏,然後逼到絕境。
“可那樣的話,就失去咱們當初自願的本意了。”史清淮有點兒擔心那幾位的承受力。
“你錯了,大部分人的潛力都是被逼出來的,包括我們警察在内。誰不想拿着工資不幹活舒服?誰不想掙着外快搞點創收高興?如果有謀私的機會,我想大多數人都經不起那種誘惑;不過如果逼到絕境,大多數人,也會盡職的……”許平秋道。
這也是一種無奈,如果無路可走,隻剩一條路,硬着頭皮也得往下走。說到此處時,史清淮卻是有點兒擔心地把情況講了:曹亞傑關心生意,俞峰要參加考試,鼠标和餘罪倒無所謂,那倆肯定沒地方去,就李玫他也不無擔心,畢竟是個女同志,能不能适應将來的外勤工作,還得兩說。
“清淮啊……你知道你錯在什麽地方嗎?”許平秋聽了直接道,看史清淮不解,他手指點點斥着,“就是太婆婆媽媽了,沒一點魄力,像你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就即便他們都走,我們還可以再選,還可以重來,很難嗎?大不了省廳下死命令,給你調人,我還不信了,關起門來摔打一年,還摔打不出來一支好隊伍?”
許平秋一邊上車一邊斬釘截鐵地說着。史清淮尴尬地笑了笑,送領導上車走人,車走了好遠,他還在揪心今天的外出會有什麽變化,那些隻見過小偷的隊員,見到重刑犯,會不會有心理不适應之類的。
對,自己這還真是有點婆婆媽媽……史清淮揣摩到自己這個心态時,有點哭笑不得了,看來自己好像真的勝任不了這份前無古人的工作……
“哇……”
李玫在窗戶外看着,嫌疑人從鋼網後的鐵門裏出來了,被法警領着,雙手铐着锃亮的鐐子,三十多歲的小夥,臉型輪廓像刀削斧鑿,個子一米八以上。如果換個環境的話,絕對是回頭率七八成以上的硬派帥哥。
“哇……”
李玫看到他睥睨的眼神,就算隔着窗戶也仿佛被電了一下。旁邊的俞峰撲哧一聲笑了,李玫不高興地翻了一眼:“笑什麽?比你帥多了……比餘罪也帥。”
回頭時,隻見餘罪懶洋洋地坐在提審的桌子後,眼皮都沒擡一下。李玫好無聊地問着俞峰道:“俞峰,一會兒誰問?”
“你問呗,你不是想找征服的感覺嗎?”俞峰也沾染上了點兒餘罪和鼠标的賤性,開着玩笑道。李玫其實還真想操刀,她幾步過去坐到桌後,指指旁邊的位置,示意餘罪靠邊。餘罪笑了笑,把主位讓出來了。
等法警解押着嫌疑人到了門前,三位已經正襟危坐了。李玫眼看着把人帶到審訊椅子上,坐好,胸前的隔闆放下,腳下的鐐子鎖上。這就是重刑犯的待遇,一舉一動都在高度戒備下。
當嫌疑人看到比身側兩人還肥的李玫時,他笑了,喉嚨裏發出怪異的聲音。李玫知道他在嘲笑自己的身材,沒開口,反倒有點兒臉紅了。剛要提聲說話,那嫌疑人似乎忍不住了,又是哈哈一笑,驚得李玫心裏咯噔一下,把要問的話,先忘了。
她一慌,對方倒看出她是個新手來了,那人笑着問:“肥姐,第一天來看守所吧?這麽緊張?”
“什麽?你叫我什麽?”李玫火冒三丈道。
“哦,不對不對,美女……您這是,來給犯人送溫暖來了?哎喲,我可有些時間沒見過您這樣的了。”嫌疑人仿佛聊以自慰似的,看着李玫被氣得面紅耳赤,張口結舌,他像是見到了什麽笑話一般,不時地幹笑着。
完了,俞峰同情地看了李玫一眼,這打擊受得,連還回去的機會也沒有了。
“嘭!”桌子被重重一拍,李玫橫眉瞪眼,訓道:“你給我老實點!”
“啊……我好害怕……”嫌疑人嘴裏假模假樣哼哼着。氣得李玫再要拍桌時,餘罪把她的手擋住了,示意她安靜。
安靜,安靜……李玫想起此行的目的來了,強壓住這口氣,怒目瞪着。心裏也不花癡了,她隻恨不能把這個嫌疑人當場痛扁一頓。
“兄弟,給個面子……他們是新人。”餘罪輕聲道。
那人笑了,不用說他也知道。此時他才發現被忽略的餘罪,那是一位其貌不揚、直勾勾看着他的警察,他笑着問:“阿Sir,又要審什麽?現場都指認了,我就等着判決了。”
“聊聊呗,反正你閑着也閑着。”餘罪随意地道。
“那聊呗,不過沒料了啊,我至少已經讓十個警察升職了,你們來得太晚了,我們早被挖了個底朝天了。”嫌疑人笑着,那是末路将至、看穿一切的笑容。
“我們對你作的案不感興趣,咱們聊聊生活、聊聊理想怎麽樣?”餘罪笑着問。
那人眼睛一滞,跟着怪笑起來了,讓人有點毛骨悚然。笑了半晌,又很興奮地道:“好啊,那聊聊理想……我的理想是地球毀滅,讓周圍的人都死絕得了,你的理想是什麽?”
這王八蛋,簡直是個精神病。李玫很快就失去判斷了,這人表情一會兒陰鸷、一會兒亢奮,連說話的語氣也不穩定,更别提和你正常交流了。
餘罪卻是無所謂地點了支煙抽上,笑道:“我的理想也差不多,讓你這樣的人都死絕,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松口氣了。”
針鋒相對,那嫌疑人剜了餘罪一眼,那眼光之惡毒更甚話語。餘罪故意刺激着:“瞪眼可吓不死人,兄弟你不是在等判決,是等死吧……你這罪名,斃幾回都夠了啊。”
這話說得,刺激得那嫌疑人臉上有點扭曲。李玫緊張地看了眼餘罪,又看看像要撲上來的嫌疑人,隻覺得這樣刺激一個人是不是太不厚道了。
那人受了點兒刺激,反而慢慢正常了,不奸笑了。他輕笑着,像是自嘲一般道:“是,他媽的,這回怕是得到地底下找樂子了。”
“那就好,沒被吓得神經失常,不愧是大名鼎鼎的F4啊。”餘罪輕描一句,又是一句佩服的話。
那人的眼皮動了動,似乎這話讓他回憶起曾經的風光,笑着一揚手:“阿Sir,給支煙可以嗎?”
“不行。”餘罪搖頭,那人臉一拉,卻不料餘罪笑道,“一支不行,一包怎麽樣?你可以放開抽,說不定我還可以通融一下管教,讓你帶回倉裏。”
那人樂了,看着餘罪起身,點了支煙,給他塞在嘴裏。那人抽了口,惬意地吐着圈圈,一臉享受的樣子,對于重新坐回去的餘罪,卻是謝也沒有。
“說說,殺人的感覺怎麽樣?”餘罪又是一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
嫌疑人吐着煙圈說道:“沒什麽感覺,跟他媽殺雞一樣,一大扳手下去,大小便就失禁,流了一褲子。”
俞峰心裏不舒服了,案卷顯示,這家夥是趁前頭目王向東不備,從背後襲擊,用的就是汽修的扳手。屍檢顯示,受害者顱骨都碎了。
“夠狠,不過沒做幹淨……埋屍的手法太拙劣了。”餘罪眼皮也不擡,看着PDA上的案情,像個局外人一樣無動于衷地點評着。
嫌疑人一噎,訝異地看着餘罪,覺得自己似乎真有點兒拙劣了,做得太倉促,不幹淨。
“更拙劣的在于,你居然連他姘頭也收了,這不是找死嗎?能背叛她原來的男人,難道不會背叛你?”餘罪又列了一個聽上去很簡單的理由。
嫌疑人眼睜大了一圈,愕然而憤怒地盯着餘罪,被貶低成這樣,簡直是恥辱了。
“還有一個拙劣的地方在于,你作案時間長達四年多,這個時間足夠你培養替死鬼了,怎麽這麽久了,還親自操刀?愛好?怪不得叫F4,是愛找死啊,還和警察飙車。大哥,您這是典型不作死就不會死呀。”餘罪放下了PDA,嚴肅地看着嫌疑人。嫌疑人像被那雙眼睛灼了一下似的,全身一激靈,手一抖,煙燃盡了,燙了下。
一下子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嫌疑人張四海直愣愣地看着餘罪,這幾句點評恰恰說到他的心坎。當被關在籠子裏的時候,漫長的時間足夠來讓他重新檢點曾經的舉動了,那些遺漏,那些忽略,仿佛就是剛才這位警察講的。
“張四海……現在我可以正式介紹一下了,我們是省刑事偵查總隊犯罪心理研究處的,他們都是文職,來意很簡單,就是想和你聊聊,聊聊你曾經的生活、理想,聊聊你是如何走到這一步……作案手法就算了,并不怎麽高明;個人生活嘛,我估計也快爛成渣了。有興趣知道你過去的,估計也就剩我們了,剩下的都巴不得早點斃了你……可以開始了嗎?”
好難聽的話。那人低着頭,像在懊悔不該走到這一步一般,餘罪起身,又遞了一支煙,嫌疑人接着,抽了一口,等擡起頭來的時候,卻是兩眼茫然,表情凄慘。
将死之人,再瘋狂也做不到視死如歸,對于生的留戀幾乎是所有人的本能。
餘罪示意着李玫可以開始問了,李玫有點緊張,不過還是按着拟定的談話内容開始。
“你的姓名?”
“張四海。”
“爲什麽綽号用F4?”
“那是因爲我開車門的最高紀錄是四秒鍾。”
“你第一次作案是什麽時候,還記得嗎?”
“上小學,偷了輛自行車……好早了。”
“記得這麽清楚?”
“當然,賣了三十塊,比現在偷輛奔馳都讓我高興……”
初次犯罪的時間、成長的經曆、生活、感情,以及接觸過的對他有影響的人,這些細節在談話中被不動聲色地嵌了進去。李玫看到了,那嫌疑人并不是懾于警察的威嚴而和他聊這些的,也許就是爲了能多抽上幾根煙,也許是因爲餘罪每每在關鍵卡殼的時候,總是準确地刺激一句,或是嘲諷,或是挖苦,一刺激,這個談話馬上就恢複了。那人仿佛不服氣,臉上泛着病态的嫣紅,不時以一種挑釁的眼光看着餘罪,仿佛這是他生命中最後一個對手……
觀之從容
另一邊,曹亞傑和嚴德标提審的一位,也打開了話匣子。
夏利順,男,二十七歲,F4機動車盜竊團夥三号人物,車輛解碼器以及破解電子鎖都來自這位仁兄。據案卷顯示,抓到這位仁兄的時候,光他家裏能見到的車輛密碼鎖就有一百多種。曹亞傑對這種事比較感興趣,他接觸的首選自然是此人了。
眼前這嫌疑人滿臉雀斑,頭發枯黃,像營養不良,坐在那兒都打戰,看樣子被監獄的生活吓破膽了,說話唯唯諾諾,根本不用費勁,标哥發兩句狠就詐得他屁滾尿流了。
“剛才說的聽明白了?”嚴德标正義凜然地吼着。
“明白。”夏利順點頭道。
“你的罪行不重,要積極主動向政府坦白,這是你唯一的出路。”标哥訓道。這口吻是跟治安隊領導學的。
“是,是。”嫌疑人點頭道。
“那就好,接下來問你技術類的問題,要撒謊,你這案子可得重新再查一遍啊。”嚴德标詐唬道。
嫌疑人明顯全身一激靈,可能回憶起了被抓時的恐怖,忙不疊地點頭道:“是……不敢撒謊……”
嚴德标示意了曹亞傑一眼,曹亞傑直接開問了:“夏利順,在躲避監控的時候,你們是怎麽做到的?不是戴着帽子就能擋住所有探頭吧?”
夏利順一怔,鼠标察言觀色,一拍桌子,那人趕緊脫口而出道:“二極管……”
“說清楚點兒。”
“發光二極管。”
“再清楚點兒。”
“就是……就是,把二極管縫在帽子裏一圈,紅外監控就會因爲光線過度,極管周圍顯示白亮色,遮住了亮色周圍的畫面。”
“哦,是這樣……”
曹亞傑掩飾着震驚,一個發光二極管不過幾毛錢的成本,這個簡單的技巧,可以成功地瞞過無所不在的天網探頭,而肉眼根本分不出差别來。
興趣漸濃,鼠标換了個細節問着:“密碼鎖呢?你是團夥裏唯一精通這個的,這些原理你是在哪兒找到的?”
“我當過修理工,慢慢搜集,這些不難,了解它的工作原理,很容易就能破解。”
“你指硬破解?”
“有的硬破解,有的是軟破解,如果有單片機基礎的話,一個解碼闆很容易做的,成本就是十幾塊的陶瓷電容,做一個類似車型的發射器,無非是多摁幾次開鎖而已。”
嫌疑人說得輕描淡寫,曹亞傑可是聽得悚然心驚,怨不得這夥車賊橫行幾省,能做出解碼器來,那停車場幾乎成他們自家的後院了。
停了片刻,曹亞傑又問着:“那GPRS定位呢?”
“用個分流器,截住車上的信号,再把這個信号循環發送……”
“就是這種設備?”
“對,循環發送後,車主就會以爲車仍然在原地。”
“這樣的話,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拆掉原車的GPRS定位?”
“對,是這樣的。”
嫌疑人夏利順點點頭,曹亞傑盯着取證照片上一副怪模怪樣的電子設備,外殼都沒有,自焊的電子原件加了一個天線,也就是說,随便把這東西扔在車周圍,哪怕在垃圾桶裏也行,隻要信号一直在發送,他們就可以從容把車開走,等車主發現,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