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要硬着頭皮往下走,決定權在我們,不在他。”俞峰不服氣地道。
“有一種方式讓你改變自己的個性。”餘罪笑着道,“這叫政治思想工作,不要高估你的意志力。”
“你沒改變啊,難道是政治思想工作不奏效?”曹亞傑發現不對了。
“很奏效,否則我不會還當着警察了。”餘罪道,說了句他自己也不信的話。
“這他媽牛逼吹得,聽得人全身起疙瘩。”鼠标聽到了,咧着嘴罵了句,糾正着,“老曹,老俞,甭聽他給你們胡扯,我們當警察,我告訴你什麽原因……那叫扁擔上睡覺,根本翻不了身啊,又叫三十晚上盼月亮,他沒指望啊。我們這沒翻身沒指望的能幹嗎?不打擊犯罪就得當犯罪分子去……”
曹亞傑、俞峰愣了,愕然地看着這一對同學。
鼠标來勁了,指着餘罪解釋道:“你們瞅,瞅餘兒那眉毛,多有搶劫犯的氣質;看他那眼睛,難道沒發現閃着賊光;看他那張臉,奸詐、兇狠、無恥、下流……幾百年才出這麽一張罪惡的面孔啊。”
鼠标極盡形容之能,把俞峰和曹亞傑說愣了。鼠标繼續笑道:“明白了嗎?當上兩年刑警,你們就和他一樣了……”
人各有志
第一次小組會議即将召開,史清淮站在總隊配給他的辦公室裏,第三次整整警容。鏡子裏是一副瘦削而帥氣的臉龐,他最喜歡的就是警服帶給一個人的信心、自豪,以及肅穆的感覺。工作十年,他一直是一種不苟言笑的形象,不過十年的機關生涯,還抵不住這裏一個月的集訓,這一個多月來的經曆,改變了他的很多習慣。
比如對于體重超标的人員,他得想方設法做好心理疏通,甚至請了兩位營養師配食譜;比如對于身在曹營心在漢的,他明明看不慣還得裝着視而不見;更比如對于私下裏偷懶、裝病、忙自己事的學員,他不但不能呵斥,還得提供某些便利……這些很多都是許平秋教的,就爲了讓他這位菜鳥教員和五位老鳥學員融合在一起。
倒不是沒有結果,現在他成功地被隊員們稱爲“大保姆”了。
這個結果,離他曾經的想象中那鐵血豪情、智擒罪犯、名揚天下的場景實在相去甚遠啊!
時間到,鈴聲響起了,一慣守時的史清淮夾着講義,踱下了樓,開會的地方是總隊撥付的大會議室。毫無例外地,他是第一個到的。
這群人的時間觀念不強,他總沒有辦法扭轉過來,而且心态似乎還有點兒問題。他一直試圖想辦法,不過許平秋還是那句話:不到火候。
可什麽時候才是火候哪?
餘罪和曹亞傑勾肩搭背進來了,打着招呼笑着,俞峰後面跟着,鼠标揉着眼睛,還沒睡醒。又過了好大一會兒,樓道地震般的腳步聲響起。“嘭”的一聲門開了,李玫闖進來了,連聲說“對不起”。
史清淮那點兒氣,想生都生不出來。
“同志們,這是咱們開班以來第一次小組會議,我講幾個内容,布置幾個任務,很簡練,不會讓你們聽煩的。”
史清淮開始了,依然是平時攀談的口吻。第一方面是總結一個多月來的工作,主要的成績嘛,也就是李玫同志成功減肥五斤、嚴德标同志瘦了一斤,還有五位同志現在已經很熟悉了。下面五個人哧哧直笑,李玫卻是躊躇滿志地揮起拳頭。
接下來自然是勉勵,勉勵中輕描淡寫地把加大訓練強度的措辭加進來了。鼠标一聽倒吸涼氣,李玫卻是信心百倍,餘罪皺了皺眉頭,覺得肯定不光是加大訓練強度那麽簡單。
果不其然,史清淮提議接下來搞個虛拟封閉式訓練,加強彼此的溝通。不過不是全方位封閉,而是五人共進退,比如訓練互相幫助,不許一個人掉隊;比如抽一周或者兩周時間,封閉作業,五人在生活上、訓練上相互協助。說到這兒,五人有點兒納悶了,一封閉肯定要影響正常生活,最起碼回家别想了。
“有問題嗎,俞峰?”史清淮問了個最沒問題的光棍漢。俞峰搖頭。再問餘罪,也沒問題。史清淮笑着道,“可能家在市區、有異性朋友的,估計要有點問題吧。”
“我也沒問題。”李玫搶着說了,衆人一笑,曹亞傑道:“反正我來這兒,和女朋友已經有問題了,所以,這個問題就不是問題了。”
史清淮笑了笑,給了個嘉許的表情,回頭問鼠标,鼠标咬着指頭,像在想什麽,一被問,他很嚴肅地道:“我倒是沒問題,但這提議好像有問題……”
“有問題嗎?”史清淮沒聽明白。
“一塊兒吃住學習,難道意味着……我們五個人晚上也要在一塊兒嗎?”鼠标問着,透着谑笑的眼睛瞥着李玫。衆人一笑,李玫順手拿着自己的本子扔過去了,罵道:“你個死鬼,想什麽呢?”
“我是說清楚,省得你想。哈哈……”鼠标奸笑着,躲過了本子襲擊。李玫要起身教訓這貨,又覺得這場合不太合适。餘罪倒是手快,“啪叽”一巴掌,把鼠标扇老實了。
這幾個人就這樣,有時候鬧起來簡直不像成人。史清淮笑着拍手示意安靜,補充道:“那麽基本達成一緻,下面,我建議現在每個人給自己定一個短期目标,等适應訓練結束,對照目标檢查一下自己的進步,怎麽樣?從誰來……”
又是李玫舉手了,讓史清淮對這個胖姑娘好感倍增,畢竟很多事就是在她的熱情下推動的。史清淮鼓勵道:“好,請我們唯一的女士先來。”
“訓練結束,我要減……二十斤,請在座的監督我,謝謝。”李玫躬身一句,曹亞傑帶頭鼓掌,餘下幾位都湊熱鬧了,紛紛給胖姐鼓勵。
“俞峰,你呢?”史清淮問。這許是揣摩學員心理狀态的一種方式,從目标看心态,就像李玫,一門心思減肥。
“我不确定,我想參加下個月的注冊會計師考試。”俞峰直接道,沒什麽可隐藏的。
曹亞傑明顯看到了史清淮臉上稍稍變色,餘罪也怔了下,知道俞兄弟爲什麽在單位郁郁不得志了,瞎話都不會說,可能有人緣嗎?而且這明顯是對集訓的背離,連李玫也覺得很難堪,史清淮給大家的印象一直不錯,這不是當面打人家臉麽?
“哦,這樣啊。”史清淮有點失望,不過僅僅是一閃而過,他笑着道,“聽說很難考的啊,我建議……”
一建議,俞峰眉頭挑了挑,像有點心虛了,卻不料史清淮道:“你幹脆搬到總隊來住,這樣有更多的時間去補習,需要什麽資料可以告訴我……大家都可以幫你,作爲回報,你考上要離開的時候,總得讓大家宰一頓吧。”
這個不好笑的笑話,讓衆人甚至覺得有點可惜了,都看着俞峰,俞峰半晌才憋了句:“謝謝,我想試試,不一定能考上。”
“好,我們預祝你成功,曹老闆,您的目标呢?”史清淮轉移這個郁悶的話題了。
“哦喲,您别寒碜我啊。”曹亞傑笑了笑,想了個目标道,“我準備用這個月時間,把生意盤出去,徹底從生意上撤出身來。”
啊?曹哥你有病吧?鼠标張着大嘴巴,不相信地看着曹亞傑。史清淮卻是愣了下,直問道:“是集訓的原因嗎?”
“不,生意不好做了,競争太激烈,趁紅火的時候轉讓出去,還能值點錢。”曹亞傑道。
轉到鼠标了,鼠标還沒說,餘罪替他說了:“嚴德标同志準備增肥二十斤!”
“去去……”鼠标打斷了餘罪的調戲,說着自己的目标,想了半天,突然迸了句,“我好像沒目标啊……”
衆人哈哈一笑,标哥接着說了:“掙錢吧,就那點死工資,數我最低;訓練吧,一直就是我墊底;學習吧,我跟你們這幫變态就沒法比,你們的光芒已經把我全部淹沒了……我隻能沒目标地瞎活着啦。”
從來沒見過标哥這麽謙虛,謙虛得連史清淮也忍俊不禁了,再問餘罪時,餘罪一副同情的樣子攬了鼠标一把道:“我堅定地和标哥站在一起,我也沒目标。”
這兩人就是一對活寶,總變着法攪亂正常的秩序,不過他們的群衆基礎很好,大家反而很同情這兩位學曆不高、智商堪憂的“弱勢”了。
“靜一靜,我給你們倆定個目标。”史清淮道,慢條斯理地抖出藏了很久的包袱,“反正咱們最終要接觸犯罪對吧,倒不如早一點兒接觸……這樣,我從省廳要授權,你們倆可以帶隊,提審目前在押的各類刑事案件的嫌疑人,怎麽樣?”
大家愣了下,史清淮适時補充着:“很精彩的啊,那些人幹的事不比美國大片裏面差,比如光我知道的,目前就有盜車團夥的老大在押,非法集資兩個億的嫌疑人在押,有興趣嗎?”
“有。”李玫樂了,對大夥說,“一定要挑個最帥的罪犯,讓我體驗一下征服的感覺啊。”
問曹亞傑,曹亞傑倒也有興趣了,那邊俞峰對于幾例經濟案件的嫌疑人也有興趣。他說了,很多假賬手法,經偵就是從他們這些人的手裏取經的。
史清淮看着探頭探腦的鼠标,看着一臉諱莫如深的餘罪,笑着問:“怎麽樣,兩位沒目标的,這個不難吧……提審,并給他們做一個心理評估,比如當初的犯罪動機,還有他們的模式,這個下一階段會用到的,有問題嗎?”
鼠标看看餘罪,心裏不确定,直說這真沒什麽看的,進了看守所,一換衣服,一剃腦袋瓜,都那樣子。餘罪不知道想到什麽,不時地盯着史清淮看,史清淮反倒像做賊一樣,躲閃着餘罪的眼光,他知道這個計劃的用意肯定被餘罪窺破了。
不過還好,餘罪沒有拒絕,反而和其他人講着要領:不要抱着同情或者憎惡的情緒接觸他們,也不要戴着有色眼鏡去觀察他們,更不要試圖以你的執法者身份去威壓他們,否則什麽也看不到。
這個态度,恰恰是史清淮正想說明的态度。他以一種審慎的目光看着輕描淡寫、侃侃而言的餘罪,似乎有一種錯覺——因爲餘罪那種舉重若輕的态度,就像身經百戰的老刑警一樣,形似,更是神似……
孽深罪重
“就這個……聽我的啊,不許跟我争。”
李玫揚着PDA,上面是一張嫌疑人的照片。
此時夜幕初上,特勤小組接觸犯罪的計劃拉開了序幕,在史清淮給的數十例案件中,有點亢奮的李玫終于選中了一個在她看來很有價值的罪犯。
“喲,帥哥哦。”鼠标伸着脖子道。
“什麽案子?不會是騙财騙色的高手吧?”曹亞傑湊趣問道,俞峰噴笑了。
李玫回頭瞪了俞峰一眼,訓了句:“笑什麽,好像在笑我期待被騙一樣,切!”
李玫這大咧咧的性子,慢慢地已經習慣這些貨的玩笑了,不過她感興趣的不在這兒,就聽她叙述着案情道:“張四海,男,現年三十一歲,初中學曆,漢族,‘十一七’機動車盜竊團隊頭目,綽号F4,現已查實,該團夥有成員十一人,先後在我省九個地市盜竊各類高檔機動車一百六十八輛,案值近六千萬元。”
“哇,這麽兇?江洋大盜啊。”曹亞傑吓了一跳。
“那當然,現在咱們省煤老闆那麽多,随便偷一輛都是幾十萬的好車。”俞峰道。
“我想起來了。”鼠标尖叫了一聲,對大夥說道,“這是二隊辦的,孫羿他們追回來的,跨了兩省,追了幾百公裏,最後把那車撞麥地裏才把人抓到。”
“誰?就你同學裏……那個小孩?”李玫不相信地問,比劃着。
“别小看人啊,你是沒見他玩過。”鼠标凜然道。
李玫将信将疑,繼續說着案情道:“這個人我覺得很特殊,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履曆中也反映不出來他有過什麽從業經曆,可恰恰是這樣的一個人,能組織起十幾人的團夥,從盯梢到盜竊、拆解、銷贓一條龍的作案團夥,我覺得很不簡單……最起碼啊,高檔車的防盜系統已經相當完善了吧?偷就不容易了,别說還偷一百多輛……對了,還有故意殺人。”
“嘿,我看看。”鼠标接過來了,殺人犯他可沒接觸過。看看案卷資料,鼠标遞還給了曹亞傑道:“殺了原來的老大,取而代之了。”
“自立門戶不就行了嘛。幹嗎非要殺人呢?”曹亞傑不解了。
“想不通啊,才三十歲。”李玫道了句。
“注意一下你們的心态啊,有什麽好惋惜的。”餘罪開口了,提醒了句。
一提醒,李玫想起來了,追着餘罪問:“哎,餘兒啊,你給大家說說,面對罪犯是一種什麽感覺?”
“我沒感覺。”餘罪笑道。
“那這個案子呢?故意殺人,盜竊機動車,可能是死刑啊。”李玫問道,她自己的邏輯都有點混亂,似乎覺得這兩樣罪行不應該攪和在一起似的。
“火并前頭目是上位的最快方式,也是唯一的一種方式,他必須這麽幹,否則擡不起頭來。”餘罪道,想了想曹亞傑說的自立門戶,又補充道,“自立門戶不可能,如果你敢自立,不等你羽翼豐滿,同行就會悍然下手,而且自立門戶要比搶一個現成的團夥難得多,銷贓、拆解,這些人手和渠道,不是短時間能組織起來的……如果火并前老大就容易多了,殺人奪權,火并立威,一夜之間他就能坐頭把交椅。”
說着,沒音了,餘罪瞥了下,鄰座和後座,都眼巴巴地看着他。餘罪一笑道:“怎麽了,同志們?”
“你這麽門兒清,幹過?”李玫愕然問。
“是啊,說得這麽輕描淡寫?”曹亞傑也有點驚訝,那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對于普通人,哪怕是警察,也是相當陌生的。
“呵呵,電視上不都這麽演嘛。”餘罪笑着解釋了句,受到了全車人的鄙視。就是嘛,吹得還挺像那麽回事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