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法網,情網(8)

答案立見分曉,笑着的時候,袁亮吼出來了:“如果抱着這種想法,請你暫時收起來,武小磊的案子塵埃落定,折射出的不僅僅是對他家裏幾代人的痛惜,更多的是,在場的你們,包括我,都不合格!因爲我們讓這個簡單的案子拖延了十八年,我們給社會留下了一個懸而未決的隐患。這個案子一直持續着的十八年,我們也給那對可憐的父母造成了更大的苦難,讓他們多熬了十幾年……這裏是我們的故鄉,守護這裏的和平、安甯和幸福是我們職責,而我們,這些年交出的是一份不合格的答卷……你們說,還能這樣下去嗎?”

“不能!”三十位刑警挺身吼道,铿锵齊吼,知恥而後勇。

“除了武小磊殺人案,我縣曆年未決懸案舊案還有六起,你們說,能讓那行兇作惡者,繼續逍遙法外嗎?”袁亮吼着,兩眼精光四射,動員起來了。

“不能!”三十位刑警挺胸昂頭,凜凜肅穆,撲面而來。

“我宣布,現在開始,重啓六起懸案、命案的偵破。”袁亮宣布道,他轉着看了隊伍一圈,沉悶地吼道,“對于那些行兇作惡的,那些逍遙法外的,那些膽敢在我們這裏做下血案的,刑警隻有一個态度,告訴我,是什麽?”

“窮追到底!不死不休!”三十位刑警,被隊長喚起了兇性,怒吼道。突然間如此讓人全身凜然。

“敬禮!”袁亮帶着頭,向餘罪敬禮。那一個緻意,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餘罪知道又要被人拉下水了,對着全隊刑警的緻敬,哪怕就是個火坑恐怕他也得硬着頭皮跳下去。果不其然,袁亮走到他身邊,問了句:“餘所,難道你不準備給這些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們講幾句?拴羊和李呆我們要了,而且我們還想留着你,反正你挂職的,到年底就要走了,難道真舍得這些兄弟們?”

餘罪一笑,眼下可真容不得他回絕。袁亮對着大隊道:“我準備邀請餘罪同志加入我們,大家說,好不好?”

“好!”噼裏啪啦的掌聲,連李呆和李拴羊也在後面樂滋滋地跟着起哄。

餘罪知道自己走不了了,這個坑啊,恐怕得和大家一起跳下去了……

兩周後,武小磊的案子正式移交起訴,這例案子牽動了不少媒體的眼光,在監獄裏的武小磊接受了數次采訪,他的照片見諸報端,說起來可要比抓他的刑警風光得多。所有報道出來的正面人物都沒有名字,隻有一個共同的代号:辦案民警。

一個月後,案子正式開庭,但庭審重點不在于案情和作案細節,而在于受害人家屬艾小楠和女兒陳琅,她們陳述的是這些年李惠蘭對他們家的照顧,曆數了這些年老兩口的含辛茹苦,面對那白發蒼蒼的一對老人,即便鐵面的法官也兩眼濕潤。

不過法律仍舊是法律,故意殺人罪仍然成立。

數日後,宣判來臨。考慮到嫌疑人作案時尚未成年,武小磊因爲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十二年,這是參照了他的悔罪表現以及對受害人家屬主動賠償而給的一個量刑,刑事附帶民事賠償五十六萬元。

這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武家兩口子還給縣法院送了一副大匾,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可還有一個更大的笑話是那五十六萬民事賠償引起的:這麽多錢,有人按捺不住了。陳建霆的兩個弟弟,陳建洛和陳建崗跳出來了,這兩位連爹媽都不怎麽關心的兒子,又是聘請律師,又是寫訴狀,要求武家給他們兩人賠償,理由是大哥死後給他們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創傷。經法院調查核實,以及開庭審理後,作出了駁回上訴的定論。

沒有要到賠償,兩兄弟不服了,又上訴要求分老爺子留下的房産,怎麽說也是兒子,總不能都給大媳婦吧?這一點按遺産分割合情合理,嫂叔妯娌每天吵吵嚷嚷,陷入了曠日持久的官司。

生活中的悲歡離合就是這麽繼續着,更多的是增添普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而已。可沒有想到,武小磊這案子時隔一個多月後,又一起震動全縣的大案宣告告破,是十年前發生在縣城的一起爆炸案,那起案件炸死了熟睡的一對母子,受害人是一位經營大貨車的小老闆,後來無法承受喪妻之痛,遠走他鄉。

然而真相浮出水面後卻别有洞天,雇兇作案的正是這個受害人——因爲試圖離婚屢屢受挫,轉而悍然下手。刑警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個小有成就的公司老總了。爆炸嫌疑人被捕後,即被迅速、秘密地押解回了古寨縣,對于所犯罪行,嫌疑人供認不諱。

在那無數個陰暗的角落,犯罪和打擊犯罪就是這樣在此消彼長中持續着。

兩種人,都生活在陰暗中;兩條路,都是不歸路,沒有盡頭……

前路茫茫

“咣!”一聲沉悶的聲音,五原市第二看守所的大門開了,獄警陪着一位釋放的人員出來了。

“這裏是所有違法犯罪的終點,但也是所有改過自新的起點,不用說再見,從這裏走出去,最好不要再見。”管教獄警頭也不回地走着,重複着給出獄人員的教誨。

“對,您說得太好了。”嫌疑人點頭哈腰,拍着馬屁。

“一定要脫胎換骨,重新做人,人生苦短啊,你都幾十歲的人了,應該能明白。”獄警又道。

“對,您說得太對了。”嫌疑人又恭維着。

“不要對我虛與委蛇,你可以把我說的當耳邊風,不過在你下一次做事的時候,我希望你能多想想老婆孩子,你和老婆生個人容易,活個人可難啊,你說對不?”獄警又道。

嫌疑人苦着臉,點着頭道:“對,說得太好了。”

“啊,那個……就這樣了,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其實我也不想再見到你,這也是爲你好。走吧。”獄警擺了擺手。

出了門,那人挖着耳朵,天天聽管教唠叨,那簡直是一種折磨啊。沒走多遠,一輛警車駛到他身邊停下了。那警車伸出個腦袋喊着:“張素文,等等。”

“咦?我剛出來,又要把我弄進去?”張素文吓了一跳。

跳下車來的老警察笑了笑,伸着手道:“認識一下,我叫劉星星,杏花分局副局長。”

“我沒在那個區犯過事吧?”張素文給了個不友好的表情。

劉星星縮回手了,一招手,車上扔下一包東西來。他遞給張素文,笑着道:“有人托我送給你,衣服,還有點錢……找個地方洗幹淨,去去晦氣,臉上胡子刮刮,頭發也得剪剪了,在裏面沒吃虧吧?”

這是熟人,張素文知道是誰送來的,一下子态度大轉變了,笑着提在手裏:“沒事,在看守所裏做飯,嘿,這仨月都吃胖了……”

這個造謠的張素文被判拘役三個月,卻被這位兄弟當成療養了。對于這号人吧,劉星星向來也是嗤之以鼻,他隻是有些納悶,餘罪怎麽敢用這種人,就找線人他也不合格,何況還是頂缸的。他笑着走了幾步,問出來了:“素文,能問你句話嗎?”

“說呗,自家人。”張素文道。

“我有點奇怪啊,你怎麽替那個人辦事啊?他們從古寨來,沒少折騰你吧?”劉星星問。

“非要說嗎?”張素文問。

“就當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沒别的意思。”劉星星笑道。

“也沒啥,他們吧,雖然可惡了點,不過好歹把我當人看了。”張素文給了一個樸素的理由,當時餘罪找到他時,他沒怎麽想就答應了。

“于是你就相信他,蹲了幾個月拘役?”劉星星道。

“啊,挺好,在外面還得自個兒花錢呢。”張素文道,惹得劉星星撲哧一聲笑了。這些人的邏輯,根本無從理解。

相視笑了笑,這胡子拉碴的人給劉星星的印象不錯,他掏着一張名片遞給張素文,交代着:“這是我名片,拿着它到五原保安所,能謀份差事……要是不想去,就和你老婆幹家政吧,你應該知道吧,有人托我給你老婆把手續都辦全乎了,她現在不在夜市洗盤子了,幹這活辛苦是辛苦了點,不過比你晃蕩強……還有就是,老大不小了,該收心了。”

張素文忙不疊地點着頭,這回卻是多了幾分誠懇的意思,他知道,雖然面前的警察不算朋友,可他們絕對是一番好意。

交代了一番,張素文樂滋滋地跑了,劉星星上車時,和林小鳳相視一笑,駕車起步,開往刑偵總隊的方向,今天是破案大會戰的總結會議,據說很熱鬧,全省各地湧現出來的刑偵奇人都要會聚一堂。

林小鳳多了幾分期待,她說:“劉隊,一眨眼一年就過去了……真沒想到啊,放在那鳥不拉屎的鄉下,他居然也成了個風雲人物。古寨縣連下三起積年的命案,這要按考評标準算,他們僅僅比二隊差一點,不過要是考慮到硬件條件上的差距,那考評結果就得反過來了。”

“我聽說啊,顧尚濤有可能回市局哪個分局當分局長,上個台階啊。”劉星星道。

林小鳳笑了笑,翻閱着會務資料,翻了好久,疑惑地問着,“咦?個人表彰……怎麽可能沒有餘罪的名字?”

“他讓出去了,一個讓給了朋友,叫李逸風;一個成全了一名轉合同制民警的協警,叫李拴羊……這小子不知道是活傻了,還是活得更明白了,總是讓人看不透的。”劉星星道,他知道情況。

林小鳳默然無語,輕輕地合上了資料,如潮的往事湧來,讓她歎息不已。

總隊大會議廳裏,來自各地的受表彰人員戴着大紅花,坐了整整兩排。許平秋在主席台上等着會開,他掃視着滿座的表彰人員,老中青三代,老的和他差不多年紀,年輕的都是初出茅廬的,沒有意外的是他在隊伍裏看到了戴着紅花的解冰。二隊出了三名偵破英雄,解冰、李航、方可軍,他們接手的案子也頗有可圈可點之處。各地市都湧現出了人物,最意外的是古寨縣,接續三起命案告破,集體大獎花落于此了。

他略過那一張張喜氣洋洋的臉龐,一直在尋找着誰。盡管他知道那個人不在,他是像魔怔了一般,好像所有喜氣洋洋的臉龐都成了那個壞笑的臉蛋,像在泰陽,像在濱海,也像在五原的反扒隊……看了好久,等清醒過來時,他自嘲地笑了笑。

這時有人附耳過來說了句:古寨縣的表彰英模有兩位沒到場。

啧,這一下把許平秋氣壞了,讓人通知他們帶隊的過來,幹什麽吃的,這麽重要的事也能耽誤了。

不一會兒顧尚濤過來了,縣局一個局長,在這個場合隻有吓一跳的份了,趕緊打電話聯系。電話上訓了一番,回頭給了會務組一個好不郁悶的理由:

應該到場的袁亮和李逸風,因爲突發案情無法到場。

這個理由太牽強,讓許平秋有點生氣。他離開主席台到了後台,問着耷拉着臉的顧尚濤道:“到底怎麽回事?太不像話了吧,一個縣隊,你把總隊都不放在眼裏是不是?安排好的他們的事迹報告怎麽辦?”

“許處,實在是突發情況……”顧尚濤委屈求全道。

“說實話,我知道不是突發情況。”許平秋根本不聽這個解釋,追問下,顧尚濤沒治了,把真實情況講出來了。

——原來今天也恰是“八二一”故意殺人案嫌疑人武小磊離開看守所,被押往勞改農場的日子。三位抓他的民警,一起送人去了,監獄距離這邊幾百公裏,根本趕不回來。

說罷,顧局長等着聽上級的訓斥,卻不料許平秋一下子怒容消失,反而贊許道:“哦,原來是這樣啊……好,很好,他們比你懂怎麽當警察啊,事迹報告你來吧,這個你比他們強。”

一句話,顧局張口結舌了,實在聽不出這話裏的褒貶……

“逸風,沒戴大紅花,不會後悔吧?”餘罪逗着後座拿着手機玩的李逸風。一聽這話袁亮也笑了,三人一商量,還就放下表彰會溜了。

“沒意思,又不是沒戴過,第一次戴花吧,我爸激動得都哭了,現在都麻木了。”李逸風玩得頭也不擡,直道,“真他媽沒意思,我都跟燕子吹我上電視了……哎,他媽的,等播出來,連我名字都沒有,名字沒有也罷了,嗨……露了張臉,給打上馬賽克了,讓燕子笑了一頓,以後這采訪我堅決不去啊。”

袁亮和餘罪笑得直打颠,知道這是行内的規矩,一般直接的辦案人員都是不能公開露面的,李逸風這個連刑警編制也不是的草包自然不懂了,因爲沒有嘚瑟一回,牢騷還真不小。

一路說着已經接近終點了,這所監獄在省南某市的郊區。快到地點時,他們就看到了在巍峨的群山中,一座鋼筋水泥的建築像堡壘一樣聳立在其間。瑟瑟的寒風中,高高的哨所上,哨兵衣袂随風飄揚。

押解的車輛直駛進了監獄區,袁亮他們的車卻是止步了。和獄方協商了一番,聽得來由,獄方給了他們十分鍾的見面時間,三個人各提着東西踱步進去時,看到了押解車旁蹲着的、尚未歸倉的武小磊。他看到三人時,興奮地站起來了,一下子被管教呵斥了一句,又悻悻然蹲下了。

從現在開始,做什麽都要首先報告得到允許才行了,袁亮笑着道:“習慣就好,這裏就這規矩,想開點,好好改造,争取減刑機會啊,肯定用不了十二年。”

“謝謝。”武小磊誠懇道,鞠了個躬。

李逸風湊上來了,塞給武小磊一大包吃的,準備好勸辭了:“武哥啊,你不會恨我們吧?”

“怎麽可能,我感謝都來不及呢。”武小磊道,面對着在河裏和他拼過命的兩人,他總有那麽點不好意思。

“其實呀,我覺得你當年跑對了……前幾年你買那房子才五十萬,現在都好幾倍了……你現在進來,孩子有了,老婆不操心了,爹媽還給攢着錢呢,等有一天出來,你是富二代,小石頭是富三代啊……”李逸風勸着,仿佛這牢獄之災是福氣一般,聽得武小磊哭笑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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