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亮聽着時,有點啞然失笑了,果真如餘罪所料,領導一點也沒有同意的意思。
可他也聽出來了,反對的意思,領導同樣是一點也沒有……
入夜,一輛白色的索納塔泊在緝虎營後柳林胡同口嘈雜的夜市邊上,李逸風四下看看情況,仍然是一頭霧水。
當然,最大的疑惑還在身邊。他側頭看着正翻查着手機的一位女人,隻知道姓楚,楚楚動人的楚。她柔順的長發遮着半邊臉,能聞到淡淡的香味……
“咕嘟”一聲咽口水的聲音,耳目相當靈敏的楚慧婕突然轉頭看向了李逸風,他恰是一副使勁動喉結的樣子。楚慧婕故作不知地問:“餓了?”
李逸風一驚,趕緊點點頭,一笑就要邀請楚美女共進晚餐。卻不料楚慧婕一收手機:“忍着!下車。”
狗少悻悻然跟着下車,摁上車門,屁颠颠地跟在前面噔噔直響的高跟鞋後。這距離,恰恰看到了楚慧婕走路那搖曳的貓步,修長的玉腿以及玲珑的腰姿。媽呀,把風少看得呀,那叫一個心潮澎湃。
“過來。”楚慧婕一停步,等着後面的李逸風快進兩步,伸手一挽,做情侶狀,大搖大擺穿過夜市熙攘的人群。這下把狗少那顆小心肝給興奮得,差點當場昏厥。
這位不知道是所長從什麽地方請來的美女,就這麽進了一處上鎖的小院,根本沒用鑰匙。然後狗少親眼看到她在一台破電腦邊娴熟地拆着什麽東西,他知道這位肯定不簡單。
不會是黑社會吧?不像啊,難道是警察?
無數猜測在李逸風腦海裏閃過,不過他可沒有餘罪那眼光,老覺得自己的猜測似是而非,猜着猜着,腳下絆了下,腳步踉跄,差點摔倒。好在胳膊一緊,被人拉住了,楚慧婕提醒着:“小心點,這兒路黑。”
第四棉紡廠的舊區,已經被拆得七零八落了。小心翼翼地走了不遠,李逸風小聲問着:“楚姐,咱們這是要去什麽地方?”
“要去一個不能告訴外人的地方。”楚慧婕輕聲道。
“哦,那是什麽地方?”李逸風問。
“就是不能告訴你這個外人的地方呗。”楚慧婕把李逸風頂回去了。
“不能告訴,反而能去呀?”李逸風也反問道。
“當然,可以去,不能說,知道怎麽回事就行了。”楚慧婕諱莫如深地說道。
等李逸風要問時,她的手已經搭上了單元門,黑暗中窸窸窣窣不知道正在用什麽工具。李逸風的驚訝尚未消化,門“啪”的一聲開了,楚慧婕直接進去上了頂層,敲響了一處連防盜門也沒有的家戶。
李逸風一看異樣了,小聲問着:“楚姐,直接開不就行了?還等什麽?”
“敢用這種門,不是沒的可丢,就是根本不怕你偷,開它不是找刺激麽?”楚慧婕道。李逸風瞥到了她狡黠的眼神。
相視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像個好孩子一樣,知道得太少了,羞愧地低下頭了。
門“咣”的一聲開了,果不其然,内層有鋼筋網,門上拴了三道鏈子,裏面的人看了看外面,問了句幹什麽,楚慧婕報了個名:找死蝦。
奇了,門就一道一道開了。
“這兒有死蝦?”李逸風進門看到了客廳排着的幾台電腦,愣聲問。
“我就是。”開門的糙爺們兒道,一下子惹得李逸風笑了。楚慧婕瞪了他一眼,狗少趕緊收斂。那位叫死蝦的卻是稍有不悅之色地問着,“喲,看你們不是這行的人啊。”
“那有什麽關系,合作一次,不就入行了?再說我們找的是本行水平最高的人啊。”楚慧婕道。
一句話惹得那糙爺們兒樂了,嘿嘿笑着,露着兩顆歪門牙,又坐回了他的電腦邊上,一抹胡茬兒一片的大嘴巴,饒有興趣地看着楚慧婕。那眼神有點滞,有點邪,有點不懷好意,最起碼李逸風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這家夥和自己一樣。
這麽看着,李逸風可有點醋意了,轉着話題問:“蝦哥,你做啥生意的,這麽多電腦?”
“呵呵……”那人幹笑了兩聲,看看楚慧婕,又瞄瞄李逸風,得意道,“既然來找我,不知道我做什麽的呀?簡單說吧,我能把你們的夢想變成現實……比如把死的說成活的,把好的說成壞的,把垃圾說成寶貝,把寶貝再貶得一錢不值,或者再比如,把一個普通人捧成明星,把一個明星搞得臭不可聞,我都能辦到。”
說話間,他看着楚慧婕,似乎有所暗示,李逸風卻是聽得不服氣,不屑地道:“這麽拽?”
“我們是虛拟世界的自由兵,網絡空間的俠客。”那人得意道。随後這個胡子拉碴的爺們兒一仰頭一甩發,李逸風這才發現他腦後還梳了個小辮子。那打扮雷得李逸風接不上話了。然後那哥們兒向楚慧婕一笑,報出“身份”來了,“簡單講,叫推手。”
噢,就是網上造謠的,也這麽拽?李逸風有點失望了。
楚慧婕笑了,掏着包裏帶的一塊硬盤、幾張光碟,往桌上一扣道:“俄羅斯KAT硬盤修複工具,全套,非破解版;1211套筆記本電腦電路圖,加維修代碼,工廠級的,分量夠不?”
那人眼睛一亮,看樣子分量不輕。他撇撇嘴,撫撫硬盤,笑着問楚慧婕道:“東西不錯,放到識貨的人手裏,值不少錢,不過你得告訴我什麽事。代價這麽高,不會有危險吧?”
“很簡單。”楚慧婕走上前去,手指噼裏啪啦敲擊着鍵盤,輸入了一個網址,屏幕上出現了數幅圖片,附帶文字說明。她把屏幕亮給死蝦道:“把它推起來,讓它火起來。”
死蝦哥眯着眼睛瞅了瞅,翻着圖片看完,大失所望了,直說:“城管打人?這樣的新聞哪兒都有,沒人當回事了……别說打老人,就把外星人揍了,都不稀罕。”
“不是讓你評價這件事,而是讓你炒紅這件事。”楚慧婕強調道。
“不好炒啊,完全沒有新聞價值,現在的炒作可以沒有理由,沒有邏輯,沒有底線,但不能沒有亮點……”死蝦哥爲難地道了句,不過看着楚慧婕,又不肯自認不行,提着建議道,“比如這個新聞要突出老太太老頭是吧,你這樣改,《六旬老婦出軌遭人當街毆打》,有創意吧?或者改成《七旬老頭嫖娼被人當街狂毆》,有新意吧。他們想不紅都難……要不把兩人放一塊《七旬老翁與六旬老婦奸情敗露,遭人當街毆打》,這樣絕對搶眼……”
楚慧婕聽得哭笑不得了,李逸風大驚失色了,直豎大拇指道:“人才啊,這你都想得出來?”
“不是人……才想得出來。”楚慧婕哭笑不得道。
“嘿嘿,承蒙誇獎,不勝榮幸啊。”蝦哥道,他看出來了,這兩人來路也不正,不過他喜歡。
“看來你幹不了是吧?我們找别人去。”楚慧婕不廢話了,直接拿硬盤準備走人。卻不料那人急了,一手摁着,又一把拉住楚慧婕的小手,龇着歪牙,觍笑着道:“别急嘛,你們真要幹,就按你們的意思來嘛……不過這報酬?”
“那你……還想要點什麽報酬?”楚慧婕側着頭,萌萌地問,那嬌憨的樣子,仿佛一瞬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瞧你說的,爲美女效勞是我的榮幸,這樣吧,咱們一起吃吃夜宵,慢慢聊怎麽樣?我的本事你不知道的還很多……比如你想走紅網絡,我就能辦到……别誤會,作爲女人,你的本錢相當豐厚,一定要學會使用啊……這個,我可以教教你,你完全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
死蝦哥說着,捏着楚慧婕的小手,幸福地看着楚慧婕笑眯眯的眼神,似乎是心動了,卻把後面的李逸風氣得火冒三丈。
就見得笑眯眯的楚慧婕毫無征兆地一擰胳膊,手掙脫了,跟着那人吃疼叫了一聲,彎下腰了。李逸風定睛一看,方見楚慧婕不知道怎麽使的力,正往後掰着那人的一根中指。那人蹲着,吃疼地哎喲喲直叫喚。李逸風看有可乘之機了,上來就要揮拳頭,可不料楚慧婕手更快,一掰一擰,啪啪左右兩個耳光,那人“咕咚”聲跌了個狗吃屎。
李逸風愣了,沒想到嬌滴滴的楚姐姐打人這麽利索,而且還沒有停手的意思。
哎喲,蝦哥肋下一疼,哼着,是被高跟鞋踹到了。李逸風緊張地捂着嘴巴了。
又哎喲一聲,蝦哥背上一疼,被狠狠跺了一腳。李逸風驚得咬上拳頭了。
哎喲聲不斷,卻是楚慧婕的高跟鞋直踏在蝦哥的臀部,鞋跟尖看樣子要捅進菊花了。那蝦哥“姑奶奶”喊着,看得李逸風又是一個哭笑不得。
幾下麻利地收拾下了死蝦,楚慧婕蹲着,拍拍那張糙臉,很不客氣道:“忘了告訴你,我有多大本事你可能還不知道,簡單點,幹不幹?”
“幹,幹,您放心,我現在就開始。”趴地上的死蝦忙不疊地求饒道。
“零點開始,天亮前我看不到效果,小心老娘帶人拆了你的狗窩,走!”楚慧婕又是一個彪悍的耳光,起身叫着李逸風,頭也不回地走了。
簡單,直接,有效,不管把死蝦吓住沒,可把李逸風吓得不輕,他就納悶了,這麽漂亮的美女,卻是個爺們兒性格,簡直是造化弄人啊。想着走着,一不小心,又趔趄了一下,還是楚慧婕手快,一伸手就撈住了他,不入眼地問着:“怎麽了?走路都打颠?屁大點的事把你也吓住了。”
“姐呀,我好歹是警察。”李逸風難堪地說。
“哦,嫌我沒給你表現機會,那好,下一個你動手。”楚慧婕頭也不回道。
“不是不是,我不是說動手,我是警察,我怎麽能動手呢?”李逸風道,這畢竟不是他撒野的地方,而且楚慧婕這彪悍樣子,他可學不來。
“那好啊,一會兒你給他們講講,以理服人怎麽樣?”楚慧婕笑道。
“算了,還是你來吧。”李逸風一想死蝦那德性,估計這撥人都好不到哪兒去。
走到胡同外燈光之下,楚慧婕才回頭看了李逸風一眼,仍然是不入眼,像自言自語道:“男人嘛,大部分揍一頓就老實了……我真看不懂,你這警察是怎麽當的?”
楚慧婕撇着嘴,好不失望。話說吃喝嫖賭坑蒙拐騙都幹過的李逸風,今天才發現自己嚴重不合格,好不羞愧地跟着楚姐,老老實實地開車當跟班去了。
淩晨零時,被楚慧婕、李逸風兩人連唬帶詐加上收買,死蝦、爆米花、魚兒遊、陰小七等數位網上淘金的名人,悉數開始了推波助瀾,這些沒節操的二貨們根本沒問事情的緣由,隻是遠程操縱着,瘋狂地在發送着一則圖片新聞,那新聞的内容是:
古寨縣城管圍毆一對老年夫妻,緻使兩人雙雙重傷!
淩晨一時整,餘罪讓李呆和李拴羊悄無聲息地把兩輛警車開到了武家的五金店旁邊,這裏是網上傳說的“案發地”,一定得有輛警車。
淩晨五時,一夜未眠的袁亮駕着車,載着餘罪,悄無聲息地駛出了古寨縣刑警隊,或許是做過激烈思想鬥争的原因,袁亮一點困意也沒有,車駛的方向是武家,目标的生活規律已經掌握得很确切了,再過半個小時,兩位勤勞的老人将會準時起床。
臨陣,袁亮又有點躊躇了,輕聲問着餘罪道:“你确定,這要一動手,可真就打草驚蛇了,如果找不到武小磊的下落,隻會讓他更警覺。”
“我們無法掌握具體信息,跨時太長,涉及人數又太多,爲什麽要找呢,讓他們自己跳出來。”餘罪撥弄着手機,換着網頁看着,臉上明顯帶着得逞的笑意。
“這些謠言很快就會被官方否認的。”袁亮有點懷疑這招的功效。
“沒用的。”餘罪頭也不擡道,“官方發言沒人信,謠言才有人信。”
袁亮笑了笑,無語了,他知道,自己能想到的細節,恐怕都被餘罪考慮過了,說實話,從局長那兒出來之後,他已經決定要上這條賊船。
五點三十分,袁亮幾位警服鮮亮的同伴準時敲響了武家的門,亮着傳喚令,面無表情地對開門來的武向前道:“武向前,李惠蘭,我們刑警隊懷疑你窩藏、包庇故意傷害嫌疑人武小磊,現在對你正式傳喚,請吧!”
近距離地看武向前,頭發已經全白,滄桑的臉上分辨不清究竟有沒有驚訝和愕然的表情。他歎了口氣,輕聲道:“稍等等,我換身衣服。”
“好的,還有你妻子,也一起去接受詢問。”袁亮道。他有點不自然,看着那佝偻的老人進了屋裏,他也回頭看着餘罪。餘罪此時也面無表情,隻是一動不動盯着屋裏。
不一會兒,這對已經曆經過數次同樣事情的夫妻沒有一點過激的表情,都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出門整整領子,很慢,但很從容地上了警車,被隊裏人先行帶回去了。
看着車離去的方向,袁亮回頭道:“我敢打賭,什麽也問不出來。”
“我賭你赢,這架勢多麽大義凜然,根本不懼呀!”餘罪看出點東西來了。可以理解,對方和警察周旋了十八年,不該學的,恐怕都已學會了。
“要不要對他們家裏采取點措施?”袁亮抱着萬一之想,這是申請搜查。
餘罪搖了搖頭道:“沒用,精明到一分一毛掙錢,精明到藏着人十八年,不會給咱們留下漏子可撿的,按計劃來。”
兩人不再多說了,在他們的家門口,也停了一輛孤零零的警車。
這就是計劃,謠言四起,當事人消失且下落不明,偏偏家裏和店門口又停着警車,其實不需要費什麽功夫,有如此多的敏感元素,足夠讓好事者想象出一幕波瀾起伏的故事情節了……
屢敗屢戰
謠言的開始總是因爲一個不可告人的動機和目的,它的效果取決于會有多大的傳播途徑,而虛拟的世界無疑給了謠言無限擴大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