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省城。
難得一個下着小雨的清晨,連續多日的高溫退了不少,街路上漫步而過的花傘彩裙,又是一番讓人賞心悅目的景色。
上午九時,在省城黃金路段的一個高檔商鋪開門迎客的第一時間,李逸風帶着兩位鄉警兄弟從守候的車裏出來了,準備去接人。
所長安排的,他沒多問,反正所長神神鬼鬼的就他媽不像正常人。李呆卻瞅着商鋪招牌念了句:“雅痞……風少,地痞的痞,是不是也是這個字?”
“對,不過那不是一回事。”李逸風道。
“那這是咋回事?”李拴羊也在疑惑,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痞?
“‘雅痞’是這個意思,就是代表一種有文化的,有修養的,渴望自由和個性的那種生活……我也說不太清。”李逸風道。
“那不還是地痞,想幹嗎幹嗎?”李呆問,這似乎是相同的事。
“有文化的地痞,不一樣的。”李拴羊提了提褲子。李逸風不解釋了,訓着兩人整好衣服,系好褲帶,别他媽進城了也跟個放羊的一樣,丢鄉警的臉。
三個人說着到了門口,穿着漂亮工裝的妹妹一拉門恭聲問候着“歡迎光臨”,吓了兩鄉警一跳。李逸風世面可就見得廣了,大咧咧進門。服務員問時,他隻說了句找你們老闆,服務員隻說還沒到。李逸風卻是耍大牌似的揮着手:“趕緊叫來,我是他弟弟,有急事。”
這麽一說,服務員不敢怠慢,給老闆打着電話。
兩位閑逛的鄉警卻是好奇地這頭瞄瞄,那邊看看。蓦地,李呆看到了什麽恐怖的事似的,緊張地招手叫着李拴羊。李拴羊一上來,李呆一指,立刻是龇牙咧嘴的表情。
——一個精緻的女包,标價九萬八千八。
李拴羊猛掐着心口,小聲說着:“這比進村換大米的奸商黑多了啊。”
“就是啊,十萬塊能拉好幾車糧食,在這兒隻能買個包。”李呆痛道,實在看不慣這等宰人行徑。
兩人咬着耳朵,李逸風湊上來了,拉開他,小聲勸着:“别丢份兒了,城裏就這麽回事,有錢的人多,不給他們找花錢的地方,得把他們憋死。”
“哦,也是。”李呆心理平衡了不少。
“還是城裏的雅痞厲害,比鄉下地痞牛逼多了。”李拴羊贊歎道,不無驚羨的語氣。
李逸風樂得看兩人吃驚成這樣子,他笑着把兩人引到了休息區,教着一番到高檔場合裝逼扮酷的要訣。這倆貨學得也蠻快,不一會兒就會和服務員喊了:“來杯咖啡,藍山的……别的山上産的不要啊,别糊弄我。”
三個貨把四個服務員逗得不斷地掩嘴偷笑,等看到一輛奧迪車泊在店門口不遠時。兩位迎賓的開了門,恭身問着好。李逸風不看呆頭的笑話了,一轉眼發現目标出現,笑吟吟地迎上來了。
“誰自稱我弟弟?”來人訝異道,飄飄而至,帥氣逼人。
服務員一指李逸風,那位更訝異了,根本不認識呀。
李逸風也不認識對方,此刻卻訝異了。以前有人稱他小白臉,不過和這位相比,他自慚形穢得厲害。那人雪白的襯衫熨得平平貼貼,身着筆挺的西褲和锃亮的皮鞋,全身名牌包裹着,氣質逼人。最耀眼的莫過于那頭随意的長發了,微微蜷曲着,和他整個人顯得如此般配,帥氣裏又多了幾分藝術的味道。
李逸風像欣賞美女一樣,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摸着下巴,笑上了。
“你誰呀?”對方問。
“警察!”李逸風臉色一整,收起了笑容,亮了證件。
一般情況下都要把人吓一跳,卻不料那人根本沒反應,拿着他的警證掃一眼,然後不屑地扔了回去道:“鄉警,級别是不是太低了?就打秋風也輪不到你們呀。哎,你們怎麽來我店裏了?”
“哎喲……”李逸風樂了,一伸手,“名不虛傳啊,果真是流氓有理、風騷無罪。”
嗯?那人一驚,這曾經是自己在警校上學時同學調侃的話,不過從不知名的警察嘴裏說出來,讓他好不納悶。他審視着李逸風,像在揣度來路,突然間,李逸風對暗号似的說道:“一賤傾人妞。”
“二賤傾人财。”汪慎修一拍額頭,恍然大悟道,“你笑得這麽賤,早該想到是餘賤人派來的。請請請……聽說他到羊頭崖當鄉警了,可有一年多沒見過人了。”
這下熱情了,像見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人,邀着幾人上他的休息室坐坐。卻不料李逸風拉着汪慎修,直說着所長讓請他到縣裏辦點事。汪慎修直問是什麽事,李逸風附耳嘀咕着:“幫個小忙,有個小案子,需要汪哥您出馬……不但要人,還得借點錢,别緊張,不多,有個二三十萬就夠了……”
“不對吧?”汪慎修哭笑不得地看着三個鄉警,指摘道,“逸風,怎麽我就覺得奇怪呀,你們一句話,我就得連人帶車去,還得自備現金……我怎麽覺得我有點犯賤呢?說清楚,不說清楚,我還真不去,顧不上,店裏忙,你們也看到了,生意需要照顧。”
“我們所長說了,不去由不得你。”李呆道。
“不去就铐回去,協查案情。”李拴羊道,扮着一個威脅的表情。
不過威脅不到不是一個層次的人,汪慎修笑着問:“什麽案情,我犯案了?”
“犯了,我們鄉連連丢失牲口,我們所長說了,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李逸風道。
“受害牲口,還都是母的。”李呆鄭重強調了句。
這把汪慎修氣得簡直哭笑不得了,一個不防,三個鄉警連拉帶拽,把汪慎修拖上就走。等出了門讓他和餘罪通了個電話後,李逸風看出來了,這位汪哥看樣子和餘所長的關系也不賴,對方還真是勉爲其難答應了。
但李逸風知道,餘所長肯定沒告訴他要去幹什麽……
五個小時後,汪慎修的奧迪車已經泊在縣城盤山公路的高處了。樹蔭下,車窗後傳來了餘罪稍顯訓斥的聲音:“記清楚了沒有?”
“記清楚了,别以爲光你玩過這一手。”汪慎修翻着資料,扔回給餘罪。久别重逢,不過倆人沒有親近和熱情,隻有滿腹疑問。
“汪哥,一會兒就靠您了,我們不能露面……”李逸風在車後插了句。
餘罪要遞照片時,汪慎修懷疑地看着他問道:“等等,你們這事辦得不對,不是正常程序呀。既然劉繼祖有嫌疑,爲什麽不直接提審他,而是從人家老婆身上動腦筋?”
“兄弟,要是能審出來,這個案子能沉沒十幾年?”餘罪道。
“對呀,既然已經沉沒了十幾年,你這小動作能抵什麽用?”汪慎修不解了。
“真相就像一個目标,我們走近一步,就和真相縮短一步的距離。”餘罪道。
“可你不能……”汪慎修噎着了,對面這家夥比以前更不入眼了。
“廢什麽話,拿好,這是照片……箱子你交到她手裏,想辦法讓她收下,剩下的事就不用管了。錢别擔心,丢不了。”餘罪道,狗少把準備好的箱子遞上來。
汪慎修看着照片——一個中年男、一個少婦和一個襁褓裏的孩子。他異樣地問着:“這男的是武小磊?”
“嗯,老駱電子模拟出來的。”餘罪得意道。
“可這女人呢?……武小磊不是潛逃十八年了?你怎麽有照片?”汪慎修不解了。
“我沒見過……可他們更沒見過,瞎湊了個呗。”餘罪笑了。
“那這小孩呢?你确定他潛逃期間生兒育女了?你知道是男是女?”汪慎修又驚詫地問道。
“所以才整了個抱在懷裏的,反正分不清男女。”餘罪道,連後面的李逸風也笑了。
汪慎修哭笑不得了,這不是演戲,簡直是一個荒誕劇。他覺得不妥時,餘罪又給他整整衣領,梳梳頭發,直道:“你這風騷要撩不動那小老闆娘,才見鬼呢……漢奸,你這張臉簡直就是爲了诠釋‘高富帥’這個詞的含義啊,男女通殺,我都有和你發生點什麽的欲望了。”
“我也有。”李逸風舉手道。
“别别别……我怕了你們了……好好,那就這樣,我隻負責送啊,别的我不管,回頭要丢了我的錢,我可不饒你。”汪慎修道,把試圖對他動手動腳的兩位請下車了。
又被交代了幾句,汪慎修自行駕車走了。餘罪和李逸風站在路邊,長舒了一口氣。李逸風有點眼熱地看着那輛奧迪,又看看所長,不太相信地問道:“哥,他真是你同學?”
“當然是了。”餘罪道。
“一屆的?”李逸風又問。
“啊,還一個宿舍呢。”餘罪道。
“那差别也太大了,人家開奧迪,還有那麽大的商鋪。這是身家幾百萬的主啊。”李逸風道,看餘罪的眼神不一樣了,潛台詞就是所長您老啊,不入我眼了。
“人能跟人比嗎?和我一屆的,還有坐在家裏沒上班的呢。這社會上有些事就得想開點,要不得被氣死,你說是吧?”餘罪痞痞道,看着李逸風,“就比如像你,吃喝嫖賭,坑蒙拐騙,一無是處,都能當了警察……這種事都能容忍,你說還有不能容忍的事嗎?”
餘罪一說,得意地背着手向車走去。李逸風氣得跳腳大罵着:“他媽的,誣蔑!太誣蔑人了,我是遇上你才學壞的!”
兩個壞種鬥了一會兒嘴,算着時間,發動着車,慢悠悠地朝川味火鍋城駛來了,這個時間,多金帥氣的風騷汪哥,應該和千嬌百媚的小娘子碰撞出火花來了吧……
明謀暗算
車窗外掠過矮山綠樹的影子,車裏響着輕柔惬意的鄉村音樂,不過隻有身處其間才能領略到小城鎮的風韻,汪慎修甚至停下車來,泊在石橋上,饒有興緻地看看橋下碧透清冽的水,看看瓦藍剔透的天空,似乎對餘賤人能生活在這麽好的環境有一種深深的羨慕嫉妒。
“兄弟,殺人嫌疑犯啊,潛逃十八年了。難道你不想把他抓回來?這樣的人留在社會上,那是多大的隐患,說不定又會制造幾起血案。”
“兄弟,你不要拘泥于是不是警察的問題,咱在警校的時候不都說了,要當了警察就替人伸冤,要不當警察就替天行道。”
“兄弟,爲難什麽呀?沒讓人勾引她上床,隻讓你勾引她上當……”
“兄弟啊……”
餘罪剛才那賤性一臉、醜态百出的臉在他視線中直晃悠。全校的學生都知道,這個賤人吵架一個人能獨擋一個宿舍,打架一個人能領來一群。他的風評極差,辦事之道就像這次請他,你要不答應,他非說得讓你覺得自己良知泯滅、無顔活在世上才算罷了。
汪慎修笑了,那些荒唐的青蔥歲月,在心裏留下的記憶是如此深刻和美好,他忍不住憧憬如果能重來一次的話該多好,他想自己一定會穿上鮮亮的警服,接受别人羨慕的眼光,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接受着大多數人審視以及仇視的眼光。
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這幾位沒把他當叛徒的鄉警。餘罪那賤樣子,讓他覺得好親切,不像曾經的同學,都是用一種另類的眼光看着他。
車停在川味火鍋樓前時,他心裏已經沒有了什麽掙紮,這些事很類似餘罪在學校那時候的胡鬧瞎搞,頂多算一個惡作劇,而并沒有突破自己的底線。他開車門時,又看了眼這家生意興隆的小店。
如果真和一位殺人嫌犯有牽連的話,那他根本不需要有什麽心理負擔。
于是他邁着潇灑的步子,踏進了火鍋樓的迎賓門。店内随即響起了老闆娘脆生生的聲音:“歡迎光臨,老闆幾位?”
汪慎修沒有急着說話,隻等着沉浸在瑣事中的老闆娘。等她擡頭時,汪慎修眉色一挑,眼睛一亮,一臉驚豔的表情,像是稍有失态一般道:“一位……”
啓齒間,目不轉睛。那小老闆娘被帥哥的眼神電了一下,眼前這位高大英俊、潇灑文雅的帥哥,成功地和她少女時代無數次夢過的白馬王子形象接軌了。她一緊張,趕緊整着在吧台上揉亂的袖子,直往裏面請。
喊着服務員點菜,又殷勤地給帥哥擦着桌子、倒着水。服務員來時,她又戀戀不舍地多看了兩眼。回到吧台之後,老闆娘悄悄地低下頭,擦了層口紅,使勁地抿抿嘴,然後看鏡子裏漸老的容顔,開始自歎薄命了。
“這是一個有欲望的女人。”
汪慎修看到了劉繼祖,他能想象到,兩人的婚姻基礎絕對不是感情,而沒有感情的一對在一起,那不叫生活,更多的時候叫湊合。
“這是一位強勢的女人。”
汪慎修瞥到了老闆娘訓着劉繼祖,那人唯唯諾諾的樣子,他馬上知道家裏主人是誰了。他想,這位花容月貌的老闆娘,一定在把老闆呼來喝去中發洩着自己對生活的不滿。
“這又是一位渴望着改變的女人。”
看到老闆娘描的眉、做的發型,還有剛剛擦上的唇膏,汪慎修如是定義道。美麗的外表并不應該隻爲了迎合客人的心情,同時也是她心理的一種彰顯,她最大的财富就是臉蛋,這是她征服男人的武器。
不過估計都是空想,就像男人總試圖征服美女一樣,時間會證明被征服的隻有你自己!
又一次四目相接,臨窗而坐的汪慎修給了老闆娘一個優雅的笑容,那老闆娘有點羞澀了,似乎不敢正視這位帥哥的眼睛。
此時,服務員端着火鍋上來了,擺着碗碟。老闆娘也來伺候了,提着新換的水、新泡的茶,把杯子也換成了新的,服務員都發現了,給這位沏的是老闆的茶,青青的水色,漂着嫩綠的芽兒,龍井。
“您慢用。”老闆娘露齒一笑,風情萬種。汪慎修輕聲道謝,那個中滋味比這川味火鍋飄出來的味道還要香濃幾分。
“繼祖,送孩子啊。”回頭的老闆娘在吼老公了。
劉繼祖應了聲。上樓去了,一會兒領下了一個背着書包的娃娃,揉着眼睛,不情願地被拉着上學去了,出門坐上了一輛普通小貨車。
“這是一個外表幸福,卻内藏禍機的家庭,一旦欲望有了滋生的土壤,就會像很多并不是基于感情的婚姻一樣,很快分崩離析,這個誘因,或許是第三者,或許是……錢!”
汪慎修看了眼她座位上的皮包,有點暗歎,餘賤人這眼光真毒!
送孩子的劉繼祖走了,午後時分食客已然不多,服務員有一搭沒一搭地打掃着衛生,悠哉吃着的汪慎修在想,該如何拉開這個荒誕劇的序幕呢?
——或許不難,他瞥了眼在吧台後作勢算賬,卻偷瞟他的女人。美女和帥哥不一定要發生什麽,可誰也不會介意調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