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光宇罵咧咧了一句,下車抽煙了。董韶軍卻是湊上來,直問着:“怎麽了?席革沒交代清楚?還是你又有什麽發現了。”
“我突然想到,席革接觸到的那個牛販子,很可能就是咱們要找的人。”餘罪來了個大膽的猜測。一下子把董韶軍說愣了,現在還一壺水涼着呢,餘罪倒想到很久以後的事了。抓到的牛見山、朱寶剛一夥是底層,翼城那邊的銷贓還沒有查清楚,幾個露出來的嫌疑人還沒有眉目,這時候,餘罪居然直指主謀去了,可能嗎?
“我知道你覺得不可能。”餘罪道,開始把他靈光一現的想法說出來了,“你算下時間,席革到現在服刑兩年零七個月,他在接觸這種天香膏的時候,是入獄前四個月……大規模的、系列的盜竊大牲畜案子,就發生在他入獄之後,你覺得這之間有什麽關聯?”
“你所說的恰恰證明他和案子沒有關聯,否則不可能隻有咱們來清查他的過去了。”董韶軍道。
“錯,你這樣想。假如我是系列盜牛案的策劃人,假如我手裏已經有了這種配制出來的天香膏,當我在實施犯罪之前,我需要準備什麽?”餘罪反問道。
“人手。”吳光宇也加入進來道。這不用說,肯定是人手,什麽事都是由小做到大的。董韶軍點點頭,也認可了,心想這個案子的嫌疑人數目很可能要超乎想象了。
“對,招募人手,首先想到的是什麽人?”餘罪問。
“有前科的,在這行混過的。”董韶軍道。
“對,像席革這種賊,自然就進了他的視線,成爲他的招募對象,所以他才有機會成爲較早接觸這種藥物的人。同意嗎?”餘罪道。
兩人想了想,勉強點點頭,這樣說得通。
“如果這樣的話,他肯定有某種渠道認識這些縱橫鄉下的賊對吧?問題就出來了,像席革幹得這麽隐秘的賊,知道他靠這個發财的,應該沒幾個人吧?如果能找到這條線,是不是會很有價值?”餘罪道。
但凡偵破,大多數時候都是順藤摸瓜,可餘罪是無藤摸瓜,單憑想象,一下子把兩人說蒙了。吳光宇想了想反駁着:“不行吧,這多不靠譜,得等查查銷贓的那個團夥才能作決定吧?”
“不可能,根本查不下去,銷贓的經營戶早成氣候了,别說那些大戶,就我爸一個賣水果的都知道和警察城管搞好關系,何況他們?什麽地方都可能成突破口,就是翼城的不行。”餘罪道,對于人情關系罩成的網,他深有體會,不再試圖輕易去碰了。
“我覺得另一條更有價值。”董韶軍插話道,“就是咱們在翼城鎖定的那幾位,丁一飛、楊早勝、陳拉明,孔長遠,這四個人是直接從事販運的,如果抓到他們,和咱們查實的一印證,應該能解開這個謎。”
“錯了,既然翼城打不開突破口,那這些直接從事收購賊贓和販運的,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甚至我估計他們已經銷聲匿迹了。”餘罪道。
難住了,兩人眼巴巴看着餘罪,無從确定,餘罪想了想,掰着手指頭道:“咱們賭一把,一會兒都給邵隊回電話,如果翼城查銷贓的有進展,就聽光宇你的;如果已經确定丁一飛、楊早勝等四個直接嫌疑人的下落,那就聽韶軍安排……如果這兩方都暫且不确定或者沒有進展,對不起,那就聽我的喽。”
“看把你牛得……”吳光宇不服氣了,先給邵萬戈打電話,不過電話裏說了幾句,臉上的懊喪的表情就很濃了。董韶軍知道不行了,他接過電話,輕聲說了幾句,然後“啪唧”一摁電話扔給吳光宇,無奈地道了句:“賤人,你赢了。”
“嘿嘿嘿嘿,走吧。”餘罪得意道。吳光宇不情願地又駕車往第四監獄返回了。
這一天的功課可是做足了,從下午談到晚上,然後還挑燈夜談,談得連管教幹部也不耐煩了。一直到深夜幾個人才離開第四監獄,不過從這個賊嘴裏,卻得到了更多的人名和綽号,販牛的、賣獸藥的、騾馬市場的以及收動物毛皮的。這個陌生的世界,在漸漸地向幾名小警展開它猙獰的面孔。但當他們再一次踏上追尋之路的時候,不是變得堅定而勇敢了,而是變得更加猶豫和迷茫了。
次日清晨,大雪降臨,從右玉通往大同的所有路面交通中斷……
愁雲慘淡
“老糞”“草犢”“黑虻”“大蟲”“小驢”……
馬秋林手裏拿着一堆标簽,在幾乎全是空白的關系樹上,躊躇着,不知道該往什麽地貼。換句話說,從服刑人員席革口中得到的這些綽号,根本無從比對。當然,這肯定是真實的,真實的人扣着一堆很難考證的綽号,正是市井人員混迹的生活方式。
他歎了口氣,放下了那些标簽,心緒不甯地看着窗外霧霾重重的天空。這個時候,雁北之地正是大雪紛飛,一下子隔斷了查找的進程,而翼城市,留下的調查組依然在和地方兜圈子,偵破的時效性正在一點一點喪失。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時,馬秋林下意識地看向門的方向。推門而入的是邵萬戈,馬秋林急切問着情況,邵萬戈解釋道:“剛剛接到他們,被困在路上了,正聯系縣公安局把他們接應到火車上,今天下午就可以和到堡兒灣的李逸風他們會合,張猛那邊問題不大,路沒堵死。”
“哦……那就好。”馬秋林長舒了一口氣,有股深深的歉意,這大正月,把孩子們都困在路上了,實在有點于心不忍。邵萬戈卻是饒有興緻地看着白闆上馬秋林那未完成的關系樹,出聲問着:“馬老,這個服刑的席革,您覺得他應該是個什麽樣的角色?”
“這個我基本同意餘罪的意見,應該是幕後招募的對象,不過沒來得及入夥就入獄了。”馬秋林道,又拿起了那堆标簽道,“可能接下來比較麻煩,一堆嫌疑人都是綽号,頂多知道‘黑虻’姓王。”
“呵呵,還有一個老七,這正是嫌疑人的生活狀态。‘逢人隻說三分話,不可全抛一片心’,就是這個理,正常人防範之心很強,何況走的是黑路。”邵萬戈道。馬秋林撇了撇嘴,知道這個案子進展到了最難的階段。
盜竊案子難在定罪,定罪的關鍵在繳贓,可這個案子不可能給你找到贓物的機會,即便有機會抓到嫌疑人,在證據缺失的情況下定罪難度将會更上一個層次。可現在最難的是,根本無從知道,離真正的主謀還有多遠。
看着馬秋林臉上的難色,邵萬戈安慰道:“您别心急,馬老,我正在想辦法和支隊長協調,很快要增加一部分人手。明天我們的描蓦師就會啓程到右玉,把席革口裏說到的嫌疑人都一一恢複相貌。”
“聊勝于無啊,關鍵我是揣不準,這個案子的突破口究竟在哪兒?”馬秋林道。
“突破口?”邵萬戈皺了皺眉頭,見慣了兇殺販毒等目标很明确的案件的追捕,對這種不知道目标的案子,還真是頭疼得很。
“對,突破口……除羊頭崖鄉人贓俱獲,現在所有的線索都是疑似……翼城的銷贓窩點,疑似;從翼城捕捉到的嫌疑人丁一飛、楊早勝等四人,疑似;秦海軍、于向陽交代的各屠宰低價收貨,也是疑似;包括現在席革提供的這幾位嫌疑人,也是疑似……這幾條亂線,沒有一條重合在一起,實在讓人很難判斷。”馬秋林說着,把白闆上那個大大的問号一筆圈了起來,那就是目标,可現在仍然無法用哪怕一點旁證來比對出目标究竟是何方神聖。
“我聽說,您在很多盜竊案子裏,猜測出了兇手?”邵萬戈笑着道,不無恭維的意思。
“沒錯,我和小餘談過,我們在對這個人的猜測上有很多共同點:第一,有過畜牧類知識或養殖經驗,熟悉牲口的脾性,隻有這樣的人才能配制出所謂的天香膏來;第二,有過某種犯罪前科,否則隐藏得這麽深,而且把盜竊和銷贓組織得這麽有條理就無法解釋了;第三,他涉足這一行,肯定要招募一群底層隊伍幫他實施盜竊,所以應該和這些嫌疑人發生過某種交集;第四,如果賀名貴涉案的話,也應該和賀名貴的生活軌迹發生過交集……如果幾條線交叉、重合,就能夠判斷出嫌疑人大緻所在。可現在,我們掌握的信息量還是太少啊。”馬秋林懊喪道,有一種力有不逮的難堪,實在是年紀大了,否則他肯定要親自操刀的。
“再等等……他們随後将到堡兒灣交易市場,據說那個牲口交易市場是雁北地區最大的一個市場,全省大部分牛羊和從内蒙販運過來的牲口都從那兒交易。席革被捕前就一直混迹在那一片,那兒應該能有所發現,他們前期做的工作已經很紮實了。”邵萬戈道,看着馬秋林,突然又想起個事來,補充着,“對了,張猛把省城以北,一共二十三個牧場三十年來的從業人員資料都傳回來了,還有各地市畜牧行業頒發的檢疫許可證的名單,我們已經基本收集全了,您要不要先看一看?”
“哦,好。”馬秋林說着起身了,邵萬戈帶着這位閑不住的老人往樓下走着,他心裏有點好笑,這當上一輩子警察,就像有強迫症了一般,咬住個案子能不眠不休。
這不,馬秋林邊走邊神經質地說着:“你可别笑,這也是我和小餘商量的一個線,如果不是自學成材,這個目标肯定在這些資料裏,甚至于這個人,我懷疑就在我們的犯罪信息庫裏有記載,他這個異地盜竊,再長途跋涉異地銷贓的辦法,看似蠢笨,可恰恰鑽了我們警力協調不暢的空子……我敢說他絕對跟警察打過交道。”
邵萬戈沒打斷,把馬秋林領到了技偵室,可惜,這位老專家确實有點老眼昏花。玩電腦笨手笨腳,看資料還得戴上老花鏡,再看電腦屏幕,不一會兒就花眼了,在座的技偵都背着老頭悄悄地噘嘴使眼色,估計都有腹诽了。
半天才看了兩頁資料,這種專家倒也少見……
“咚咚咚!”
擂門聲起,鎮川縣招待所的一個房間内,李逸風放下酒杯起身開門,吓了一跳。
三個人席卷着一股冷氣沖進來了,搓手的、跺腳的、拍衣服的……餘罪、董韶軍、吳光宇幾人晚點了六個小時,終于到會合地了。
“哎呀媽呀,凍死我了。”吳光宇不多說了,直接鑽衛生間,直接脫了衣服往外扔,嘩嘩放起熱水來了;董韶軍靠着暖器片,一直在發抖;餘罪拿着桌上的殘酒,咕嘟咕嘟灌了兩口,一坐下,使勁一揪鞋子,扔地闆上了。三個人所過之處,一堆雪泥,眨眼間水迹斑斑。
李逸風、李呆、拴羊和在這兒喝酒的孫羿四個人看得目瞪口呆,孫羿問餘罪:“怎麽搞成這樣?不是坐火車回來的嗎?”
“是啊,下了火車還有好幾裏路呢。”餘罪道。
“不是讓你們自己打個車回來呀?”李逸風道。
“哎喲,還打個車?路上一共才幾輛車,雪下半尺厚了。”董韶軍哭笑不得道。烤了一會兒,他也把鞋子脫了,使勁搓着凍僵的腳。
“王八蛋,你們幾個倒喝上了,怪不得不去接我們。”餘罪又灌了一口酒,氣憤地罵着。此時往窗外看看,才發現雪着實下得不小,狗少和孫羿趕緊賠罪。那兩位凍得吃不住勁了,等不得吳光宇出來了,拉着門,一起沖進去暖和了。一進去驚得吳光宇大呼小叫,估計餘罪和董韶軍和他擠到一個浴盆裏去了。
“快,再去弄幾瓶白酒……再搞點熟肉。”
“孫羿,火腿腸和方便面還有不?”
“張猛呢,還睡着呀……把他叫起來,一會兒一塊吃……”
七個大小光棍,幾天沒見,終于會合到一起了,有人奔去買酒,有人和總台聯系着要炒菜。兩鄉警忙着打掃零亂的房間,等那仨從浴室出來,惬意地圍着浴巾開始搶别人的幹衣服穿的時候,一桌子湊合的幾樣菜已經準備好了。最殷勤的是李呆兄弟了,連泡了幾碗面,給餘罪端上道:“所長,您吃,餓壞了吧?”
“可不餓壞了。”吳光宇一把搶走了,直往嘴裏撥拉。餘罪又拿一份,吃相實在不怎麽地。張猛呵呵笑着道:“不至于吧?火車上沒吃的?”
“兄弟,春運啊……下雪了人更多,快被擠成火腿腸了。”董韶軍苦不堪言道。
那倆根本沒說話,一口氣吃個底朝天,再坐到桌前,端着酒杯,好不容易才緩過這口氣來。餘罪夾着菜吃着,問張猛道:“說說,牲口,你那邊情況怎麽樣?”
“我把資料全做了影印件傳回去了,隊裏正在制作檢索條目……”
“有多少人?”
“連從業帶辦檢疫證的總共有兩萬多人,按你的要求,因爲各種原因離職的、退休的、受過刑事處分的,捋出來了三千多人……”
餘罪明顯被噎了一家夥,驚訝道:“這麽多呀?”
“你以爲呢?五原以北的畜牧也比較發達……這都是已經往少裏說了。估計漏的不少。”張猛道。李逸風生怕漏了自己的功勞似的,搶道:“對對對,這兒的牛羊肉,比咱們那兒便宜多了……我來這兒才發現,販運牲口也是個好生意啊。”
“當然便宜了,往北再走四十多公裏,就是大草原了。”董韶軍道。衆人聊着,各自交換着得到的信息。李逸風手裏就是定位地點的一堆錄像和照片,有什麽用處他自己也說不清;張猛采集的是人員資料,因爲天香膏的合成需要一些專業的畜牧業知識,所以才在牧場裏面找,不過兩萬人裏找一個人,聽得哥幾個要消化不良了。
說了半天,大家都看着餘罪,李逸風把衆人的心聲說出來了,直問着餘罪道:“所長,這裏頭就你一個領導幹部,當領導我們沒意見,可不能把兄弟們都折騰成這樣,完了還屁事都不頂吧?”
他一質問,衆人個個龇笑,紛紛附和,從五原市開始,連跨六個地市,把嶽西省以北跑遍了,要都成了無用功,這罪可遭大了。
餘罪一抹油膩的嘴,打着飽嗝兒,端着酒杯,豪爽道:“敬兄弟們一杯啊,辛苦了,我先幹爲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