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個份上了,我覺得您瞞着真沒必要。”解冰莫名其妙說了一句,嫌疑人一愣神,他笑着道,“我們是省城重案大隊的,我可以告訴我們的來意,對牛使用這種強麻醉藥物的隻有一種人……那就是偷牛賊,在翼城我們已經查了很長時間了,也掌握了不少情況,秦老闆,這樣的食材,你不能還口口聲聲說是正常渠道進貨來的吧?”
“這個……”秦海軍一拉臉,又開始黃蓮表情了,不過他很快反應到了輕重緩急,馬上補充着,“這個我真不知情,不過每筆進貨都是有賬目的,不可能通過其他渠道進貨的。”
解冰笑了,趙昂川也笑了,兩人笑得秦海軍很不自在,要不是在屠宰場早放了鄉警打探消息,怕是還真得被這位堂而皇之瞞過去。
趙昂川把玩着手機說着:“是不是?我告訴你幾件事,你确認一下真假……正月初六,也就是本月七号,你們東關的屠宰場當天進貨九頭活體牛,有三頭付的是現金,這三頭不會進賬吧?最起碼屠宰稅不用交了;正月初十,你們西上莊的屠宰場一次性進貨二十九頭,送貨的車輛是外地車輛,根本就是跨市牛販子的貨嘛……呵呵,你不會不知道現在遍布監控吧,我們坐在家裏基本就能看到全部的過境車輛,别說你們的屠宰場手腳不幹淨,翼城大部分屠宰場,應該都有點問題,對吧?”
這個邊鼓敲得恰到好處,那兩位鄉警卧底屠宰場帶來的信息用上了,不能定罪,可吓唬人一點問題都沒有。秦海軍聽得這些話,發熱的額頭越來越涼,現在不冒汗了,改渾身發冷了,這事要捅出來,他倒不怕自己有事,就怕老闆饒不了他。
“秦海軍。”解冰看時機到了,一拍桌子,吓了嫌疑人一跳,解冰趁機語速加快問着,“這些提供有毒食材的是什麽人?”
“啊?我、我不知道。”秦海軍意識到了什麽,一說不知道,咬牙堅持着,“真不知道,屠宰一直都是老闆的小舅子負責,我隻做大宴……做這行二十年了,我對天發誓,我可從來沒害過人啊……警察同志,你們别逼我,我真不知道……”
他驚恐地說着,腦袋亂擺,這種人的心理素質夠嗆。不過越是這種人,還越不能逼,否則可能引起負作用。解冰看了趙昂川一眼,趙昂川做了個稍等的手勢,就在秦海軍極力辯白和自己無關的時候,手機震動了,又有殺手锏來了,趙昂川擺着手道:“喂喂,你省省……别哭了,我們本來不想的,可這事看來你脫不了幹系了。”
“啊?爲什麽?真和我沒什麽關系,我真不知道食材裏有問題。”秦海軍緊張道。
“哦,說的是另一件事,剛剛我們的警員傳來消息,食物中毒的客人現在已經進了加護病房,已經引起了器官功能的衰竭,醫生說有可能緻盲。”解冰道,說這樣的謊言連他也覺得荒唐,不過這條黑胡同隻能硬着頭皮往下走了。
不過這種荒唐的話在秦海軍聽來不啻于五雷轟頂,他驚呆了,兩眼發滞,喃喃地隻會說一句話:“不是我的問題,我們老店開了二十年,從來沒出過問題……”
“要是食材的問題你扛着,那我們就無能爲力了,這事隻能你們扛着啦。”解冰給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準備起身。趙昂川适時補充着:“秦老闆,你背後還有大老闆,至于自己扛嗎?客人要真出了事躺在醫院,你可要賠上一輩子,怎麽?這種時候,難道大老闆還會替你分擔一部分?”
此話正中心頭,聽得秦海軍冷汗涔涔,不時地抹着額頭,那樣子絕對在作着激烈的思想鬥争。這個心結究竟是什麽讓解冰覺得有點意思了,他幹脆來了句更狠的:“店肯定要暫時停業整頓的,患者的醫療費得你們墊付,很快家屬就會來……秦老闆,你說這種事,是我們出面給你解釋好啊,還是你自己扛着?”
秦海軍一愣,身子一顫,就要撲過來抱着救命大腿,不過一刹那間,他又頓住了,因爲面前兩人的身份,似乎又讓他恐懼了。這時候,恰恰響起了一聲很難聽的哭号聲。那破鑼嗓子解冰聽出來了,是李逸風那個狗少,聲音像被人卡了脖子在号着:“我哥快死了,我哥成植物人了……警察同志你别攔了,我要殺了他,我要和他同歸于盡……”
“唉,我們走吧。”趙昂川示意了解冰一眼,兩人看樣子真是愛莫能助了。幾乎就在解冰手搭到門把手上的一刹那,秦海軍再也坐不住了,撲上來惶恐地拉着趙昂川,然後全身擋着門,嘴唇哆嗦着說着:“别走别走……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們給的食材有問題……”
“誰給的?”解冰平和地問。
“老七給的。”秦海軍脫口而出,此話一出,像是解放了一樣,大喘着氣。
“哦,姓老名七?”趙昂川笑着問。
“不是不是,大家都這麽叫,幹這行的一多半人知道他,他就是那個那個……牛販子。姓什麽叫什麽我真不知道。”
“果真是他,看樣子問題在他身上。”
“對、對,就這王八蛋把我坑了,他那牛也不知道哪兒整來的,反正不是一個地方養的。”
——偷來的,秦海軍自己肯定也知道。趙昂川笑着又問道:“你最近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今晚……出事的時候,他剛走……”秦海軍抹着額頭的汗道。
哎喲,把解冰驚訝得倆眼珠子快凸出來了,遍尋不到的嫌疑人,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跑了。趙昂川也有點懊悔,早知道昨天就該同意餘罪胡來。
“來,坐下,倒杯水……你慢慢說,放心,他們不會找你的麻煩,就算家屬來了,我負責出面。”解冰說着,把秦海軍請到了椅子上。趙昂川客氣地倒了杯水,按捺着心裏的興奮勸着:“别有什麽顧慮,你放心,你的安全我們負責。”
秦海軍手哆嗦着撫着杯子,前言不搭後語,邏輯有點混亂,語無倫次地開始說話了,不過這一回,說的可都是真話了……
十分鍾後,二隊的這一行警員簇擁着這位重大知情人,風風火火上了車,連那些受害的“家屬”也一并帶走了。人走後,派出所警員左想右想不對勁,趕忙打電話向局裏彙報。不過,恐怕這事得等到明天才能有結果咯……
冰山一角
“這個老七,是哪裏人口音?”
“雁北一帶的。”
“幹牛販子這一行有多少年了?你最早認識他是什麽時候?”
“很早了,我在二級路邊開飯店的時候就認識他,一直就靠販運過活。”
“你們一共從他手裏買到過多少頭牛?”
“這個哪記得?”
“那時間總記得吧?”
“時間也記不太清,總有快十年了。”
“喲,那你們交易數目應該相當大了。”
“警官同志,我們賣牛肉,他販牛,這本來就是生意,别說我們家,翼城大部分屠宰場,都收過他的牛,國營集體牧場出來的肉牛根本供不上啊,有一半得靠從鄰省和其他地方販運。”
“那他是最大的一個販運戶?”
“不算,不過他給的貨便宜。”
“哦,那你們這是彼此心知肚明喽……”
翼城賓館裏,解冰和趙昂川以一種談話的方式在和秦海軍聊着,期間解冰打了幾個電話,第一個電話是安排手下的人,到醫院探視“中毒人員”,并安排專車送往省城的醫院;另一個電話又派手下把匆匆趕來的家屬給攔住了,就當着秦海軍的面辦的這些事。這兩個舉動,讓秦海軍對兩位警察的戒備那是一點也沒有了。
于是形勢急轉直下,這個肉類市場的諸多黑幕從這位胖老闆嘴裏說了個七七八八,不是賀府一家牛頭宴的食材來源有問題,而是翼城市幾乎所有的屠宰場,都和那個已知的嫌疑人“老七”有過生意往來。也不像先前判斷這是一撥隐藏很深的偷牛賊,而是一夥堂而皇之的牛販子。據說他們一點也不猥瑣,在這裏已經和大多數飲食界的翹楚們平起平坐了。
訊問在繼續着,這個争分奪秒的事解冰一刻也不敢耽擱。分出來的警力,周文涓和孫羿一同去賀府牛頭宴提取監控記錄,讓秦海軍辨認“老七”的體貌特征;另一路的吳光宇、董韶軍,把這些日子的舊檔翻查出來,讓秦老闆辨認進出屠宰場送貨的嫌疑車輛。至于餘罪,他倒不用指揮了,帶着鄭忠亮、李逸風,換上一身警服,直接把賀府牛頭宴老闆賀名貴的小舅子給拘回來了。這個叫于向陽的小夥子簡直和狗少是一個模子裏拓出來的,抓他的時候正在喝酒,牛哄哄地對着警察叫嚣了句:“你們敢抓我?我姐夫是賀名貴!”
鄭忠亮不敢,李逸風可不在乎,咔咔給扣上铐子笑道:“那是誰呀?照抓不誤。”
三下五除二把小夥扔進警車裏,那一幹喝酒的狐朋狗友早跑得沒影了。路上幾個人連吓帶詐,這家夥卻死活不說屠宰場收賊贓的事。于是這車開進了小黑胡同,餘罪把這個光榮的任務交給李逸風了,就聽李逸風吼着訓着:“說不說?老子可是省城來的警察,刑警,知道不……跑幾百公裏,你小子不給點幹貨,看今天怎麽收拾你……他媽的,你們偷牛,差點讓老子賠了錢……說不說……”
很快,車又從小胡同裏駛出來了,直奔西上莊屠宰場,大晚上從這裏起獲了一份寫得歪歪扭扭的對賬單,大部分都是私下現金交易的記錄。一看有料,餘罪又把李逸風用上了,三詐兩吓,黑洞洞的,吓得于向陽又交代了幾家收贓的屠宰場,經常往翼城送貨的卡車、人員。他這兒甚至比秦海軍反映得更直接。
一直忙到零點,等返回翼城賓館的時候,從二隊直接簽發的拘捕令已經以傳真形式過來了。考慮到異地用警的不确定因素,當夜解冰帶着兩個嫌疑人,連夜換駐到了距離一百多公裏的曲沃市……
“嗞嗞”的傳真聲音響着,熬了一夜,在隊裏的值守的内勤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從傳真裏抽出了最後一張,碼齊,快步向隊辦奔去。敲門而入,幾乎又是一眨眼的工夫,揉着眼睛、披着衣服的邵萬戈和内勤從辦公室出來,直奔頂樓會議室。
都在隊裏足足等了一夜了,還一直在擔心前方警力不足,解冰經驗也欠缺,怕即便有嫌疑人也不好審下來,不過現在看來,一切擔心都是多餘的。等興奮地奔到了頂樓,他在會議室門口躊躇了一下,有點愧疚了,作爲顧問臨時來隊裏的馬老可是一夜未眠,他這當隊長的,不知道怎麽着就睡過去了。
輕輕地叩了叩門,聽到馬秋林和藹的聲音,他邁步進去了。馬秋林面前堆着一堆資料,桌前放着标示好的行政圖,像一夜未動一樣,仍然是苦思冥想着,唯一的差别是多了個煙灰缸,又抽上了。
“馬老,難道您不奇怪我爲什麽這個時候闖進來?”邵萬戈開了個玩笑。
“你的表情和手裏的傳真紙就是答案。”馬秋林笑着道,精神很好。
邵萬戈笑着一遞,坦然道了句:“我輸了。”
“這不正是你期待看到的結果嗎?我要輸了,肯定要扳回一局,得留在這兒;我要赢了,肯定也不好意思走,也得留在這兒。呵呵。”馬秋林笑着道,接過了傳真,仔仔細細地看着。前方的訊問筆錄,已經全部轉成電子版了。他一頁一頁翻看着,眉頭的皺紋在漸漸地舒展着。從年前到年後,從羊頭崖鄉到翼城,十幾天的時間,幾百公裏的奔波,終于到了收獲的時候。
“昨晚我和苗局長通過氣,他說這個案子在省廳清網會議上提到過,兩三年的時間,比電話詐騙蔓延得還要迅速,又多發在咱們警力薄弱的地區。他的意思是,如果能在我們這打開突破口,可以試着向下深挖一下,最好能向兄弟單位提供一點能借鑒的經驗。”邵萬戈道。這個案子越來越引起重視,他相信,這一封新的案情彙報,能給所有人說服力。
“呵呵,幹得不錯,偏僻鄉鎮偷牛,跨市銷贓,這個案子做得可夠大了,光你們二隊辦案,盤子好像還不夠大……這個彙報寫得真不錯,幹淨,簡練,叙事清楚,應該是我看到的最精煉的案情彙報了。”馬秋林道,忍不住誇了幾句,讓刑警上這幹粗漢子拿筆難度比較大,可手裏這一封,看得順順當當,一點磕絆也沒有。
“解冰的手筆。文化高就是不一樣,不像我們,隻會說保證完成任務。”邵萬戈笑道,看馬秋林粗覽一遍,征詢地問着,“馬老,您對這個案子,有增加什麽新的看法嗎?”
“别高興太早了,這個案子未必好辦。這不同于你們經常接觸的兇殺、販毒,是危害嚴重而且是單個或一小撮嫌疑人。你看,從最北的偏關靠近内蒙一帶開始,直向南,到晉中,都有過類似的案子,地域跨度一下五個市,而銷贓地,又在省南部靠近省界的地市。你看,翼城出省,過黃河大橋不過一百多公裏,一個能量再大的賊也達不到這個水平,這不是一個盜竊嫌疑人,而是一群啊。”馬秋林以他豐富的經驗,已經摸到了一些邊角,這個案子的雪球在他看來,可能比想象中都要大。這也正是邵萬戈興奮的原因,越有難度的案子,對于團隊和參案人員,越是一種挑戰。他看馬秋林似乎有什麽顧慮,出聲問時,馬秋林很爲難道:“時間啊,時間上恐怕來不及。現在我們僅僅是摸到冰山一角,等知會市局,再向省廳彙報,然後再自上而下,通知到各地市協作,最快也得幾天甚至幾周工夫,可今晚——不,昨晚,很可能已經打草驚蛇了。”
聞聽此言,邵萬戈蓦地一笑,笑着輕聲把紙上沒有的情況向馬秋林草草解釋了幾句。現在在翼城引起轟動的不是偷牛案,而是食物中毒案,所以時間嘛,還是有一點的。馬秋林可沒明白怎麽就出了樁食物中毒案,邵萬戈把解冰彙報的情況又往深裏講了講,聽得馬老眼一凸,給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