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會,小面包警車開回了夏朗派出所,一會兒出來的就成大路虎了。鄭忠亮兀自在發牢騷,爲什麽不把大家都請上呢,那一個牛頭,七八個人都吃不完,多去點人不吃虧。
車裏坐着餘罪、張猛、李逸風、董韶軍,四個人在交頭接耳商量着什麽。鄭忠亮邊駕車邊提醒着:“我可告訴你們啊,今天晚上就吃飯,誰要打架、鬧事,找碴兒,我據實向上頭彙報。不能讓我賠了夫人又折兵是吧,别請了客回頭還得擔責任……”
“我強調了幾次了,不打架,不鬧事,不找碴兒。我想了想,我現在好歹是所長,狗少這下三濫主意,絕對不能用,有損我所長威信是不是?咱們就吃飯行了吧?”餘罪回過身來道,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請客,夠意思了吧?”
“哦,這個我沒意見……你們作證啊,不是我不請,是餘所長要搶着請,我一片警不能跟所長搶是吧?這光榮讓給他了。”鄭忠亮樂了,直把買單的責任往餘罪身上推。後面的笑了,那笑聲裏,透着一股鄭大仙沒有察覺出來的陰謀味道……
宴無好宴
車行駛在寬闊的柏油路上,放眼望去,正月的燈火和星光交相輝映,把這座山區的小城裝點得璀璨無比,像童話中的宮殿。可誰能想到,這如詩如畫的美景之後,還有着不爲人知的罪惡呢?
一路上鄭忠亮不吐不快了,他問着一直檢測的董韶軍,憑什麽就能懷疑這些做牛頭宴的商家。董韶軍沒有解釋,因爲他知道自己的專業讓一般人很難理解。解釋不上來,鄭忠亮就更有勁了,埋怨着這幫刑警道:“你們不能太狹隘,對吧,不能看着人家有錢就跟人家過不去,對吧?這十幾家牛頭宴商家,都是日進鬥金的主,至于貪圖賊贓那點兒小便宜嗎?”
沒人反駁,連餘罪也笑了笑,直擺手示意着:“今天主要任務是吃飯,不是辦案,案子二隊插手,估計沒我的事了。你要想讨論案子,去找解冰去吧。”
一噎,鄭忠亮可不樂意了,斥道:“兄弟,說這話什麽意思?好像怕請我似的,這麽多年了,你數數你請過幾頓?這麽多年,你頂多就在地攤上請過大夥,還不是自己的錢。”話題轉到了玩笑上,案子就被擱過一邊了。一路上聊着曾經的同學、哥們兒,那些糗事現在聽來依然讓人捧腹。連李逸風也聽得津津有味,深悔自己沒上大學,直接當兵去了。衆人一問,他又開始擺活自己文藝兵那兩下子,笑得一車人亂抖。
不一會兒駛到了近郊,此番精挑細選,最終董韶軍選的卻是翼城最大的一家牛頭宴——賀府牛頭宴。此刻見到真容,比從别人嘴裏聽到讓人驚歎多了,占地十幾畝的大園子,距院子幾十米就都是停泊的車輛了。一眼看過去,真把虎妞這輛豪車擱到這兒,也不怎麽顯眼了。
開進了院子,停好,衆人下車,一眼已經看了個大概:三幢中式的尖塔樓,仿古木樓建築,樓裏燈光樓外燈籠,照得滿院子如同白晝,幾乎能嗅到一股沁人心脾、引人食欲的香味。鄭忠亮得意地介紹着,後院就是牛頭宴的大炖鼎。
對,不叫鍋,叫鼎,翼城古屬晉朝,這是祭祀才用的做法。一鼎老湯烹牛頭,一年四季不熄火,什麽時候來,都能聞到這種奇異的香味。
不但香味好,服務更好。幾人剛站定,已經有門童迎上來了,報了定餐的名,進樓又有服務員引領着。裹着頭巾,一襲碎花小夾襖的服務員小妹,笑吟吟地一伸手,把李逸風骨頭看酥了。
等到衆人落座,那卻又是另一番風景,實木格子屏風,古色古香,一面是雕琢的千牛圖,線條極其粗犷,忍不住讓人多看幾眼,所坐的桌子是八仙梨木大桌,油光锃亮,一摸手感極好,絕對是有年頭的東西了。鄭忠亮對這幫同學說了:“這才是吃牛頭宴的風格,比什麽土家的牛頭厲害多了,有客人專程開幾百公裏來這兒吃。”
“又不是你家開的,拽個毛呀。”張猛不屑地斥了句。
“要我家開的,早把你掃地出門了。”鄭忠亮針鋒相對來了句。張猛伸手劈拳,鄭忠亮馬上擡臂格擋,這是當年警校裏表示親熱以及發洩不滿的慣用方式。兩人邊拆招邊相互人身攻擊。董韶軍微微地笑着,看了餘罪一眼,示意了鄭忠亮的座位,那意思好像表達了什麽。餘罪笑了笑,使了個手勢——手劃兩圈,曾經同學時候慣用的,那叫“淡定”。
說笑着服務員進來了,放下了幾味小菜,最後一盤叮叮當當放下卻把衆人看傻眼了。一盤子裏,五把漂亮的匕首,正好一人一把,李逸風愣着問:“不用筷子呀?”
服務員笑了。鄭忠亮揮手斥退了服務員,指着李逸風道:“兄弟,這就是餐具,這叫未見牛頭影,先聞刀叉聲。操刀剝食,大快朵頤,那才叫爽。”
“哦。”李逸風應了聲,眼睛亮了亮,很稀罕了。不過一看那幾味小菜,卻是不入眼了。栗子葉、苦菊、苤藍絲,還有一盤清嘴的黃瓜片,他用刀紮了片挑着問着,“哇,不能連點調和都沒有,就這麽吃吧?”
“風俗不同,估計就這麽吃吧。”餘罪問道,他對于美食可沒什麽概念。
“一會兒就知道了,這玩意兒還真缺不了。今天啊,你們要見識到最牛的盛宴了,打個賭,一會兒别驚得喊出來啊。”鄭忠亮笑道,似乎很笃定,不過說得越神棍,越讓兄弟不齒,衆人你一巴掌,我一拳,戳着捅着裝腔作勢的鄭忠亮。
笑聲中,菜端上來了。一身古裝的小妹領頭,之後是兩人合擡的大木盤子,一上桌,愕然聲音四起,果真驚訝地都喊出來了。隻見一個碩大無比的牛頭赫然在桌,香氣四溢,醬色鮮明,熱氣騰騰,把沒見過的哥幾個看得歎爲觀止。
小料放好,鄭忠亮給哥幾個擺着小盤小碗,看衆人仍在驚訝,他頗爲得意直指着道:“吃啊,等好久啦。”
董韶軍拿着刀在躊躇,實在不知道往哪兒下刀啊。餘罪有點愕然,感覺這麽大牛頭,就這麽吃?李逸風卻是饒有興緻地瞅着,傻傻地問:“這麽大牛頭,熟了麽?”
張猛最直接,刀一插,一平削,一大塊肉已經插刀上了,他蘸着辣汁加蒜,狠狠地啃了一口。衆人都瞧着他,隻見他蓦地一縮頭,使勁抿着嘴,半晌喘了口氣,喜色外露,粗口就來:“靠,真他媽好吃。”
“是不是?我嘗嘗。”李逸風削了一塊,一咬一嚼,馬上連連點頭,不斷地往嘴裏送着,話也顧不上說了。
董韶軍也削了一塊,催着餘罪趕緊嘗嘗。餘罪小聲說着:“這幾日一直倒騰牛下水了,有點反胃。”不過在董韶軍的鼓勵下還是切了一塊,一嘗,那香味和着辣味,仿佛有提神醒腦的功效一般,讓他齒頰留香。再一塊,又仿佛舌尖上的味蕾全被激活了一般,刺激得他使勁地抿着嘴,幾乎毫無意識地又來一塊,心裏折騰牛下水的不愉快,早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兩腮的肉瘦而不柴,帶皮的肥而不膩,吃着才發現那幾樣粗糙小菜的用處了,油膩的嘴裏嚼上幾根,清清爽爽的,再就一杯白酒,又能繼續大快朵頤了。
哇,五個人刀來叉往,那叫一個風卷殘雲。
牛腮肉被張猛搶走了,他在狠嚼;牛眼珠被董韶軍叉走了,吃得像個變态;颚上的肉被鄭忠亮小心翼翼剔下來了,那兒的味道最美。連餘罪也沒閑着,正對着盤子裏偌大的牛舌頭發狠,靠,這舌頭就有斤把,吃不下了。
漸漸地,偌大的牛頭見骨了。大夥兒吃的速度也放慢了,有人開始很沒風度地解褲扣了。此時才發現,根本沒必要這麽沒節操地搶着吃,五個人根本吃不了這盤牛頭……
其實整幢樓的吃相都不怎麽雅觀,所有的食客都在享受美食,即便是嬌滴滴的女士,也擋不住奇香美味的誘惑,握着刀橫着叉吃得眉開眼笑,牛頭宴上這些服務員準備的那些解說很多時候都沒必要說了。
爲什麽呢?都忙着吃呢,誰顧得上聽呀?
飯間,從三樓包廂裏下來了兩位中年男,一位瘦高,一位矮胖,所過之處,服務員紛紛鞠躬,叫一聲“經理好”。叫的是那位胖子,就聽他對身邊瘦高個子的那位說着:“七哥,我們這兒的生意全仰仗您了啊,賀老闆這兩天不在,不過他交代過了,一定好好款待您。”
“老秦,你跟我客氣什麽?”瘦個子笑着攬着秦經理,帶着醉意道,“不就點食材的事嘛,你們這家最大,我不緊着給你們,還能給其他人呀?”
“那是,那是,是賀老闆有生意眼光啊。”秦經理觍笑道,似乎很忌憚這位供應商。
生意人忌憚,肯定必有所求,而飯店所求無非就在食材上。事實上,這位供應商雖然不是本地人,雖然僅僅是個牛販子,可在當地卻大名鼎鼎,是各家拉攏的對象。沒辦法呀,誰讓人家手裏有貨源呢,全市牛頭宴已經成了個大産業,銷售的旺季經常出現斷貨,少了這樣走南闖北不缺貨源的人支持,光飯店還真玩不動。
下了一層,瘦個子喝多了,打了個趔趄,秦經理趕緊扶着,又下一層,瘦個子看到一個模樣嬌嫩的服務員,便動手動腳,直摸上臉蛋。那小服務員不好意思,羞得捂着臉跑開了。秦經理可不高興了,直訓着:“看看你,真不會待客,又摸不掉一塊肉……對吧,七哥,您慢點,要不今晚别走了,我給您老安排,包您滿意,咱店裏這都是鄉下丫頭,您肯定看不入眼。”
“呵呵,算了,我自個兒找地方吧,還得趕路呢。”瘦個子道。
“那我們的食材,啥時候能到?可等着呢,正月可是黃金季節,訂餐的都排到大後天了。”秦經理出門時征詢道。
“放心吧,一兩天内我讓車給你送過來。不過說好啊,現金。”瘦個子醉意盎然道。
“當然是現金了,這季節就怕沒貨,還怕沒錢呀?”秦經理笑着,把瘦子扶上了一輛柴油版的獵豹車,安撫了一番讓司機開車小心的話。直看着這輛車尾燈消失,他臉上的笑容莫名地凝結了,對着車離去的方向呸了口,莫名其妙地罵了句:“媽的,還人五人六拽上了,以爲别人不知道你什麽東西似的。”
說了句,他轉身回去了。去看看後廚的準備,去瞅瞅停車場擁不擁擠,再瞧瞧服務員有沒有偷懶,這就是經理人的工作。每天按部就班,他已經幹了十幾年了,從一個路邊的小店,直幹到今天的規模。
此時,三樓臨窗的包間已經接近了尾聲,準确地講,是不得不接近尾聲了。
張猛吃不動了,頭仰着靠着椅背,摸着肚子幸福地哼哼着;李逸風解開了褲扣,他有點想呆頭和小拴兩人了,他們自打到了翼城,就被餘罪派去屠宰場,倆鄉警可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鄭忠亮卻仍舊吃得慢條斯理,仿佛家鄉的美食對于他也是一種可以拿出來顯擺的東西一樣,大家吃得高興,他就愈顯得意了。
董韶軍向來穩重,他喝完一杯酒,把餘罪的酒杯也拿到面前了。做完了這個動作,他看着餘罪,似乎在等着餘罪說話。餘罪慢條斯理地放下了刀,他沒吃多少,畢竟此行還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拍拍手示意道:“兄弟們,吃好喝好了,下面我宣布一件事。”
“别别,餘兒,你别沒事找事。”鄭忠亮一聽,吓了一跳,知道餘罪還念念不忘那事。李逸風此時也不來勁了,撫着肚子,懶懶地靠着椅背,笑着道:“所長,要整事你不早說?現在吃撐得這麽厲害,打架要吃虧的。”
“開什麽玩笑,現在多少客人呢。”鄭忠亮爲難道,整幢樓人聲不斷,這可是個熱鬧場合,出點亂子怕是跑不了。他提醒着,“餘兒,給點面子,好歹哥也是片警,你要整事,我以後還在這塊兒混不混了?”
“拉倒吧,你以爲他忘了?你以爲餘賤那麽随便就請你吃?吃都吃了,不辦事能放過你?”張猛笑着道,還是他比較了解餘罪的個性。
可越這麽說,越讓鄭忠亮緊張。他看着董韶軍,意外的是董韶軍居然沒有和他站在一起,而是神秘地笑了笑。餘罪的後半截話出來了:“我宣布,接下來,都聽董韶軍的指揮,誰要不聽指揮,今兒這飯錢算誰的啊。”
一說皆笑,獨有鄭忠亮哭笑不得,沒想到這模樣周周正正、眉宇間正氣凜然的董韶軍,居然和餘罪穿一條褲子了。這不,董韶軍清清嗓子,說話了:“我也是迫于無奈,同時又看在餘罪同志确實是基于懲惡揚善、扶危濟困的出發點,所以我決定幫他一把……我希望在座的同志們都幫他一把,我保證,絕對沒危險,最差的結果大家也都能全身而退。同志們,考驗大家兄弟感情的時候到了,大家說,幫不幫吧?”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正吃飽了撐得沒事幹呢。”張猛笑着道,對停職的人來說,葷素不忌了,他巴不得再惹點事。李逸風自然是欣然同意,鄭忠亮不同意。
這是不行的,四比一,否決,駁回。不同意也得同意。
此時玩得興起,其實鄭忠亮的興趣也被勾起來了,難不成就憑這幾位吃貨整點事?特别是在學校就老實巴交的董韶軍,平時兄弟打架,他頂多是個望風的角色。隻要不是餘罪搞事,他覺得危險系數就要下個檔次,于是半推半就勉強接受了。就見得董韶軍掏出兩顆膠囊,掰了一顆,藥粉倒在酒杯裏,搖了搖。又掰一顆,重複着兌水和搖勻的動作。
“下毒?”李逸風吓了一跳。
肯定不可能,董韶軍笑着道:“不要用你下三濫的思維來揣摩文化人的想法,大家看好我的第一步,我要把這塊沒吃完的牛骨頭,變成黑的……”
在衆人凜然愕然的眼光中,他把其中一個酒杯裏的液體輕輕倒在了桌上的牛頭颚部,隻見牛頭上開始滋滋冒着白沫,白森森的骨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變色,慢慢地變成了黑亮的顔色,然後擴展了一大片,就像原本就是黑色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