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的。”張猛道。
“我說嘛。”鄭忠亮得意了,發動着車,側頭問着餘罪道,“餘賤人,我說你就窮苦命吧,有必要借輛這麽好的車裝逼嗎?吓我一跳,我他媽以爲你們都發了。”
“閉嘴,我現在怎麽看見你就想抽你。”餘罪回敬道。心想這家夥和在學校裏幾乎是兩個樣子了,比當年的劣等生還要痞幾分。餘罪看了他幾眼,問着:“大仙,你進編了?”
“合同制警察,片警……”
“你老家不是這兒?”
“老家不好分,沒想到許處還真給面子,往這兒找了個缺,就來當片警了。”
“哦,真幸福,那可是我曾經的理想。”
“拉倒吧,大過年的就輪我值班,真郁悶。”
兩人說着,餘罪啞然失笑了,曾經憧憬的生活在鄭忠亮身上看到之後,卻也和想象中大相徑庭,他暗暗喟歎了一聲。後面的李逸風探出頭來故意問着餘罪道:“餘所長,怎麽不止一個人叫你餘賤呢?”
一問這話全車哄笑,餘罪笑罵了句:“滾蛋,這是昵稱,你敢叫小心封你的嘴啊。”
“哈哈,他一直就這麽賤,不叫餘賤叫什麽。”鄭忠亮笑着道,突然省悟到了對方的稱呼,驚訝地問着餘罪,“我靠,餘兒,你都當所長啦?”
“啊,羊頭崖鄉派出所副所長,括弧,挂職的;再括弧,副主任主持工作。”餘罪自嘲地笑着道。鄭忠亮一聽,卻是揚頭大笑更甚了,半晌一豎大拇指道:“好,好,你有望成爲史上最賤的所長啊。”
“大仙,信不信我收拾你……我怎麽就賤了?”餘罪威脅道。
“呵呵,大過年的該幹嗎知道不?喝點小酒,送送小禮,有時間再會會小妞兒……你倒好,出來找牛來了,這不是賤骨頭是什麽?”鄭忠亮道。
這話聽得張猛和李逸風相視一眼,不以爲然了。看着愁雲一臉的餘所長,他們倒覺得,餘罪做的沒什麽錯。
也許都對,環境使然而已。
瞎侃胡聊了一路,車駛了不到十公裏,在市郊一處大院子裏停下了,看看地勢不對,鄭忠亮又把車往高處開了十幾米,一指院子裏,看!
一看,餘罪等人的眼睛睜得好圓,大院子圈裏關着二三十頭黃牛,七八位大漢正挑選着,空曠地斑斑血迹,看樣子是個露天的屠宰場。正要問話時,鄭忠亮卻說着:“讓你們見識一下最古老的宰牛法,這兒可是古晉朝的地方,殺牛的場面幾千年幾乎沒有什麽變化。”
衆人好奇心起,睜着眼睛看着,就見得一頭千把斤的黃牛被牽了出來。幾位大漢在牛蹄上打着繩結,把牛牽到了宰池邊上,然後是帶着鄉音的号子一喊,五條繩索同時用力,嗨喝一聲,牛轟然趴地,頭正對着血池。此時,一個剽悍的壯漢持着半人高的大鍘刀,一揮,亮銀的刃光一閃,從牛脖子直剁下去。那牛沒有來得及喊一聲,即身首分離,被牽頭的繩索一拉,利利索索飛起的牛頭,便到了大木案子上。
“我操,這麽兇。”張猛見得血淋淋的,不太舒服。
“太殘忍了。”李逸風也看不下去了。
李呆和李拴羊不忍再看,畢竟是鄉下長大的,對這些幹活的大牲畜有一種特殊的感情,不是病傷,是舍不得宰牛的。餘罪不解地看着鄭忠亮,這貨卻是看得分外眼亮,饒有興緻地撇着嘴,啧啧有聲。
“什麽意思?”餘罪問。找偷牛賊來了,不是找屠宰場來了。
“知道翼城市最出名的是什麽?”鄭忠亮問,一看衆人愣着,他笑着道,“就知道你們犯傻,最出名的就是牛頭宴,一個牛頭能做出十幾道菜,想嘗嘗鮮得預訂,而且翼城這兒的做法是目前所知最古老的,比土家族的年頭還要長。”
“那又怎麽樣?”張猛道。
餘罪馬上明白了,直道:“你是說這兒是牛肉的消耗大市,根本沒法找。”
“對了,全市像這樣的中大型屠宰場有十幾家,全市做牛頭宴的飯店一共有三十一家,按每家每天消耗十個牛頭計算,每天宰的就要有三百多頭,周邊縣市的牛肉都從這裏供應,一天就三百多頭,即便最淡的季節也有兩百多頭,這兒離旅遊區不遠,銷售淡季恰恰又是旅遊旺季,所以差别不大。各位說說,一年消耗幾萬頭牛的地方,怎麽把你們丢的那幾頭牛給找回來?”鄭忠亮笑眯眯地問。
李逸風“呃”了聲,被吓住了,本來以爲在山裏抓偷牛賊難,可沒想到在市裏找更難出幾倍不止。張猛皺眉頭了,知道恐怕是尋牛無望了,兩位沒見過世面的鄉警傻眼了,看着餘所長這位主心骨。餘罪蹙着眉,看着屠宰的現場,一時間思緒亂飛。
他不覺得自己是警察,而是站在一個銷贓的角度,他在想,如果底價賣給其中任何一家,估計都會欣然接受,畢竟幾頭贓牛進入這個龐大的市場,根本不顯山不露水;他又在想,如果有一個長期在這裏銷贓的團夥,那一定建立起很牢固的渠道了,恐怕這個雙赢的渠道,外人無法窺知其中的奧妙;他還在想,如果下手……卡住了,他無從知道就憑手下這幾個人,從哪兒入手能撬動如此龐大的産業。
餘罪被吓住了,鄭忠亮頗有成就感,他笑着問:“餘兒,不是哥不幫你啊,就這情況,你看怎麽辦吧?”
“咱們舉手表決吧,我提個議,要是大多數通過,就按我的辦法來,怎麽樣?”餘罪道,看着同來的幾位,意外地發起民主投票了。鄭忠亮一聽,同意了。張猛和李逸風幾人自然是沒有異議,鄭忠亮卻是警示着:“别怪我沒提醒啊,我們這兒的大戶,一多半是販牛起家的,光登記在冊、有牲畜販運手續的就四百多人,你們要查,也得到年後了。”
“嗯,這個我知道。”餘罪道,話題一轉笑着道,“不過我的提議是,咱們遠道而來,不能無功而返,好歹讓鄭民警請咱們嘗嘗牛頭宴的味道吧?大家舉手表決。”
張猛“蹭”地舉起手來了,李逸風一樂,跟着舉手了,把兩鄉警捎帶着也拉着舉起手來了。餘罪舉着手道:“五比一,大仙,民主表決,你剛才同意的啊,你看給我們安排到什麽時候合适?”
鄭忠亮凸眼了,沒想到面色嚴肅的餘罪會突來這麽一下,他抿抿嘴笑着道:“好吧,我請……餘兒還是你行啊,我都覺得自己夠死皮賴臉了,今日看來,還是差兄弟你一籌啊。”
“不但要請,人也被征用了啊,和我們一塊跑幾天,反正你也回不了家。”餘罪笑着道。
“他媽的,今兒上班就沒掐一卦,早知道破财有災,說什麽也不上班了。”鄭忠亮懊喪地道了句,發動了車,帶着這撥人開始逛翼城市了。果真如鄭忠亮所言,挂各類野味的飯店比比皆是,挂着某某牛頭宴招牌的大店每條街上都有,偶爾零星可見還有些路邊攤點,主售的也是牛肉、牛肉丸、醬牛肉、牛心、牛肝一類的葷菜。鄭忠亮倒是挺高興,畢竟見到闊别大半年的同學了。可餘罪臉上的愁雲卻越來越重。
畢竟這地方,找牛肉吃容易,可真要找偷牛賊,怕是就難了。他腦海裏組織了幾個方法,不過轉眼間又都被自己否定了,沒辦法,信息太繁雜了,根本捋不清思路……
既髒且累
咔嚓,一張;咔嚓,又是一張。
李逸風揚着手,幾乎是下意識地對着車窗拍照,車泊在馬路邊上,隔着不到十米的距離是人行道,不過拍的卻是百米之外的目标——屠宰場。準确說是進出屠宰場的車輛,更準确一點說,從臘月二十七到正月初八這十一天,他一直在幹這活,幹得風少快成植物人了。
又一支煙點上了,張猛剛抽一口,煙蓦地不見了,側頭時,煙已經夾到李逸風嘴上,他潇灑地抽了一口,彈着煙灰,不但不謝,看也沒看張猛一眼。
“嘿,小子,脾氣還大了啊。”張猛笑了笑又自己點上了一支,這些日子和李逸風處得不錯,連他也感覺這孩子雖然毛病多了點,總體來說還是蠻不錯的。他抽着煙問着李逸風道,“已經不耐煩了是吧?你們所長不是讓你們先回去的嗎?”
“回去也沒意思,我爸管得嚴,還不如跟兄弟們一塊玩呢。”李逸風道。
“那你還郁悶什麽?”張猛道。
“能不郁悶麽?這都十幾天了,就讓咱們圍着屠宰場轉悠,大過年的吃方便面泡火腿腸,我靠,這過得叫啥生活嘛。”李逸風牢騷出來了。張猛笑着道:“習慣就好,經費就那麽點,顧住嘴就不錯了,我們去年到南方押解嫌疑人,緊張得都幾天沒敢合眼。哪像現在,出來簡直跟玩一樣。”
是啊,相比而言,這個偷牛案反倒輕松多了。李逸風看了張猛一眼,私下裏他也知道張猛背了處分,到羊頭崖鄉散心來了,平時就覺得這是個沒什麽心眼的憨貨,不過這數日看猛哥盯得比他還辛苦,李逸風隐隐地有點同情的感覺。
就是嘛,都停職反省了,還這麽敬業。狗少可是藏不住話的人,直問着張猛道:“猛哥,你不被停職了嗎?幹嗎還受這罪,不回家過年?”
“呵呵,我也不知道,不過就是放不下,再說,我不瞞你,我在學校除了體育,哪一樣都是一塌糊塗,除了當警察抓人,其他我也不會幹呀。”張猛給了一個誠實的眼神。聽得李逸風又是同情心泛濫,直豎大拇指,評價就一句:“還是猛哥實在,不像咱們所長,媽的不懂裝懂,讓兄弟們跟着受罪。”
“呵呵,他這人有點邪,有時候我也看不清他到底有譜沒有。”張猛道。
“能有嗎?肯定沒有,這都多少天了?”李逸風牢騷着,看張猛不信,又編排道,“還有前幾天來的那一撥,你的同事,不都窩在招待所沒事幹嗎?”
“有事也不會告訴你,刑警這行講究的是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不幹則已,一幹就得釘成鐵案,偵查得越充分,對後續的工作越有利。你不懂就不要亂發牢騷了,這事馬老已經搬到援兵了,很快就會有結果。”張猛道,不經意間,他身上也散發一種讓人欽佩的鐵血味道。
可惜的是,同行不同路,鄉警李逸風沒大明白,翻着眼睛斥着:“誰不懂了?靜如處子,動如脫褲,不光你們刑警,男人都這樣。”
張猛眼凸了下,以爲李逸風開玩笑,不過一看李逸風說得這麽嚴肅,他知道這孩子文化恐怕就是這樣。張猛反倒不糾正了,哈哈大笑起來。
從清晨四時開始守到上午八時,李逸風張猛這兩人、鄭忠亮一組兩人,再加上二隊過來的吳光宇和孫羿兩人,陸續往回撤了。屠宰場的工作規律是清晨開始收貨,到黃昏時分才下刀問宰,這幾組,一直負責着摸查十六個屠宰場肉牛的來源。
早飯是路邊的街檔随便吃的,還在大正月天,沒幾家出攤的。吃完飯幾人陸續回到了翼城市政府招待所,直上頂樓,靠東面的四個房間全被定下來了,李逸風、張猛、孫羿、吳光宇、鄭忠亮相攜進來的時候。另外一撥人正忙碌翻查交通監控提取到的記錄。
“來來來,兄弟們……别嫌差啊,就這招待水平了。”鄭忠亮作爲東道主,提了一兜油條、豆漿分發着。房間裏的解冰、周文涓都是同學,不那麽客氣了,唯一一位外來人是二隊的趙昂川,他瞅着鄭忠亮,回頭又看看解冰,直問着:“解冰,敢情你和這一夥都是同學啊。”
“噢,對,同屆,不是一個班。”解冰笑着道。他不喜油條這種油膩的食物,不過看同事幾人吃得香甜,卻也不好意思,勉強拿了一根啃着。
“哈哈,我跟他還是同一個宿舍呢。”吳光宇伸手一攬,摟着鄭忠亮了。鄭忠亮忙不疊地打掉他的手:“去去,一手油往我身上抹……趙哥,來來,我給你瞅瞅手相、面相,看您長得這麽威武,比這群歪瓜裂棗強多了。”
趙昂川一愣,剛要伸手,不料被孫羿擋住了,他道:“趙哥,你千萬别信這貨,他在學校天天給我們蔔課算卦,就沒有一回準的。”
衆人撲哧笑了,趙昂川愣了愣問:“咦,你們不是叫他‘大仙’嗎,好歹得有兩下吧?”
“餘賤給他封的号,能當真麽?”吳光宇道。這回連周文涓和解冰也不禁莞爾了。不管怎麽說,這幫劣生玩得那叫一個高興,特别是鄭忠亮,被衆人質疑,他的臉不紅不黑,指着吳光宇道:“誣蔑啊,你們這是赤裸裸的誣蔑,餘賤當年封的号還是相當準的,叫我大仙怎麽啦,咱這片警過得多自在,要是你們不來,我班都不用上了。”
“就是啊,大家客氣點,别欺負鄭哥成不。”李逸風意外地和鄭忠亮站到一條陣線上了。鄭忠亮一拍巴掌,指着李逸風道:“看看,你們素質還不如鄉警,更别提我們民警了。”
“那是,我們鄉警素質向來很高。”李逸風很坦然地說了句,惹得一幹人面面相觑,實在不敢苟同,卻不料李逸風趁熱打鐵了,直拉着鄭忠亮問着,“哎,鄭哥,咱們那牛頭宴什麽時候吃啊,兄弟們可等急了。”
一說這個,大家集體噴笑了,本來說要請的,可後來一問方知,上檔次的大宴一頓得吃千把塊,都不好意思讓鄭忠亮破費了。可不料李逸風念念不忘,一直想着呢。
鄭忠亮咬着下嘴唇,異樣地看着李逸風,半晌才憋了句:“真他媽是餘賤教出來的,不讓哥流血,你就不痛快啊。”
“我們所長說了,這叫痛并快樂着。”李逸風道,一看鄭忠亮不解,他解釋着,“是你痛,我們快樂着。”
一屋人笑翻了,鄭忠亮卻是對着衆人不好意思推诿了,直說馬上請,一定請,這才把李逸風說得不追問了。
早飯一罷,笑話一停,要回去睡覺的李逸風意外被解冰叫住了,不但叫住他,連鄭忠亮也留下了,一起請到了他的房間。張猛卻是心有芥蒂,沒去,自顧自下樓了。
縣級市的招待所條件一般,解冰挑的是個稍微大點的房間,衆人進門四散站着、坐着,湊合到一塊了。解冰掀開了筆記本電腦,回頭看着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