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餘罪明白了,心結在這兒,這種事對于安嘉璐的家庭,恐怕不是什麽難事,不管是調出系統換份工作,還是就留在市區,應該是舉手之勞。餘罪笑了笑,不知道這份施恩代表着什麽。
友情?似乎沒那麽深。愛情?似乎更扯淡。
那就隻能是一種同情了,哪怕是出于善意的同情,也讓餘罪覺得有點渾身不自然的感覺。安嘉璐窺到了餘罪的尴尬,她換着話題道:“好了,不說這個了,你要真想回來,隻要你說話,我可以幫你想辦法找路子,不算很難。”
“那謝謝了,不過鄉下挺好,我暫時還沒有回來的打算。”餘罪道。
“不過我挺期待你回來的,多一個朋友,就少一份寂寞……其實你這個人很适合當朋友的,你受傷時,我看到好多人來看你,反扒隊的、禁毒局的……還有二隊咱們的同學,對了,還有那位女警,好像……”安嘉璐隐晦地說着,側眼看着餘罪的表情變化。
不過想從餘罪這個謊言制造者的臉上發現端倪恐怕沒那麽容易,餘罪根本不動聲色,他同樣在揣摩着安嘉璐的心思,甚至于他覺得揣摩一個女人的心思,要比揣摩嫌疑人難多了。安嘉璐這種若即若離的表現,似乎是傳達着一個恐怕連她自己也不願意承認的模糊情感。
不過這種情感隻是基于繁悶的工作和無聊的生活,餘罪一下子輕松了,神神秘秘笑了笑,輕聲問着:“你想知道我和她之間的故事?”
“一級警司,她和你之間能有故事?”安嘉璐不信道。
“這不就是了,我仍然很清純……不過如果你真喜歡我,我不介意你追我的,我現在好歹也是副科級幹部,将來說不定前途無量的。”餘罪翻着白眼道。一下子逗得安嘉璐笑得花枝亂顫。看着安嘉璐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笑意盈盈,餘罪知道自己又成了美女寂寞生活的最好調料了。
閑聊甚久,餘罪不時地提醒着時間,安嘉璐終于下定決心告辭的時候。餘罪的電話響起來了,餘罪看了看号碼,沒接。正準備下車的安嘉璐卻是又坐回了座位,問着餘罪:“我猜是位女人的電話,就是那位禁毒局的女警?”
“這是派出所的電話,我的屬下。”餘罪道。
“你别把自己扮成敬業的人好不好?”安嘉璐明顯不信,不過似乎不得到答案就不準備走似的。
“滿足一下你的好奇心,看看所長是如何處理警務的,不過僅限于你知道啊,别被雷倒。”餘罪道。這是鄉警李呆的電話,餘罪知道他又有什麽事要請示了,直接摁開了免提,一下子車内響起了濃重的鄉音:“所長啊,你在哪兒?出事啦,出大事啦……你趕快回來,不對,是指導員,我姑夫叫你趕快回來……”
這話說得好急,聽得安嘉璐有點異樣。餘罪更異樣了,粗嗓大氣吼着:“呆頭,咋啦?失火了?”
“沒失火,牛丢啦。”
“誰的牛?”
“觀音莊的。”
“自己找找嘛。說不定自己就回來啦。上次不誰家狗丢了,結果是你們炖着吃了?”
“不一樣,丢了好幾頭!咱們不參與不行啦。”
“牛又沒建戶口,你讓我所長怎麽找啊,又不是把小孩丢了。”
“哎哎,所長,話不能這樣說,小孩丢了,婆娘能再生幾個……這牛丢啦,家裏婆娘她生不出來呀,都急得跟啥樣的……”
“好了好了,我明天就回去……”
“那我們等你啊……”
餘罪挂上電話時,安嘉璐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笑着問餘罪:“這就是你們的警務?”
“那可不,防火、護林,捎帶給老百姓找牲口,順便幫吵架的婆娘們說說理,基本就這麽多……我還真得回去了,出來溜達好幾天了,沒準亂成什麽樣子呢。”餘罪道。
安嘉璐笑着下了車,招手再見,她看到餘罪搖上了車窗,踩着油門加速,頭也不回地飛馳而去了。一瞬間她的笑容有點凝結,她感覺到餘罪似乎巴不得離開似的,她也感覺到了,和餘罪在一起那種心跳的感覺,那種快樂的感覺,都随着他的離去很快地就消散了,剩下的,都是怅然若失……
鐵警虎威
李逸風打着哈欠醒過來時,朦胧間已經看到了起伏連綿的山巒,一大早就被所長拖着上車回鄉了。狗少上車就睡,也不知道睡了多長時間了,此時他打開了車窗,吸了口山間的冷冽空氣,哆嗦了一下,看了看所長,雷了餘罪一句:“所長,停個車,我要尿尿。”
“賤樣,看見個妞兒把自己喝成這樣?”餘罪笑罵了句,慢慢地靠邊停車。李逸風跳下車,葷素不忌地站在路邊,使勁往遠處揚水,嘴裏“哦哦”喊着,後面下車的餘罪,順着就一腳,把狗少兄弟驚得尿了一褲腳,回頭要理論時,餘罪卻是遞着礦泉水和飲料來了。
就着水洗洗臉,漱漱口,灌了一口果汁,感覺好多了。李逸風眼巴巴瞅着餘罪,心裏有點隐隐感動,狐朋狗友不少,可絕大多數都是恨不得把你灌成死豬的主,像所長這樣關心自己的,還真不多。上車時他觍着臉道:“謝謝啊,餘哥……那個,我回縣城行不行?”
“爲什麽?就不想上班?”餘罪反問着。
“不是,我……不想見咱們那指導員,那個……”李逸風難爲地道。餘罪在這事上可不通融了,沒搭理他,狗少哀求着,“哥啊,您是我親哥,暫時不能回去啊,還有虎妞呢,那丫頭野,他爸開洗煤廠的,别帶上一幫民工來幹我,我可咋辦?”
“你爸不武裝部的嗎?還怕跟她打架?”餘罪笑着問。此時餘罪也瞧出爲什麽李逸風對虎妞極度忌憚,估計還有這個層面的原因,不過餘罪向來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他略一思忖便道:“不能躲,你躲初一,她能追砍你到十五,就站那兒,看她敢怎麽着?現在耍流氓都不定罪啊,可她要敢傷害,我第一個抓她。”
這話聽得仗義,給了李逸風增了很多信心,他一挺胸,剛找到男人的感覺,不過馬上又萎了,苦着臉道:“哥哎,我不怕虎妞,她打就打呗……我還是怕咱們指導員。”
“怕個屁,所長當家還是指導員當家?有警務都是老子說了算,他敢對你指手畫腳,我給他好看。”餘罪道,這一說,卻是讓李逸風更高興了,咬牙切齒下定決心了,跟着回羊頭崖鄉派出所了。
從二級路再駛進鄉路還需要一個多小時,路面坑坑窪窪的,颠簸得厲害,快到年關了,路上少見行人行車,而餘罪像下意識一般,已經開始思忖眼下必須管的事了——偷牛。
可這路破成這樣,山又高成那樣,往山上的路,連毛驢車都上不去,而一頭成年的大公牛,标準體重都要有一千斤左右,還是活物。而且在這個鄉裏鄉親幾乎沒有陌生人的地方,生面孔你敢拉頭牛走,餘罪估計得被老百姓揍個生活不能自理。
可恰恰最不可能的事,就是現實中發生的事,不但偷了,還偷走了三頭。觀音莊四十多戶上百口人,找了一天一夜,除了找回幾堆牛糞來,一無所獲。
“狗少,你會偷牛嗎?”餘罪突然若有所思地問,因爲他想了好幾種辦法,好像都偷不走重達一噸半的三頭牛。
“啊?”李逸風一驚,訝異了,想了想道,“沒偷過啊,我隻偷過我爸的錢。”
“偷你家裏算什麽本事,人得自強自立,要混得好,往自己家裏拿。”餘罪道,教育着小狗少。狗少吧嗒吧嗒瞪眼睛怔着,挨了一巴掌才清醒,就聽餘罪問着:“快想,怎麽能悄無聲息地把牛偷走?”
“先捅死,卸成牛肉。”
“不可能,一個兩個人辦不成這事,殺牛就夠難了,再扛幾千斤東西,而且能不留下痕迹……否決,偷走的絕對是活牛。”
“要不套走?我們偷狗都是套走的。”
“笨蛋,牛多重,它不願意走,三五人根本拉不走。”
“我想想……對了,牽着牛鼻子走啊,我好像聽呆頭說,牛最怕牽鼻子,牽個絲線在裏頭,他就跟着你走。”
“有可能,不過可能性不大,他要牽着步行十公裏,不可能不遇到目擊,萬一有人發現,那一村就追出來了……觀音莊可是離鄉路最遠的一個地方,那鄉下連警察也敢往死裏揍,别說偷牛的了。”
“可那兒離二級路近呀!就兩座山,翻過去就是,要是打隧道,不夠三公裏。”
“是啊,可那山上連驢車也上不去,從那兒怎麽走?”
“這……”
徹底把狗少難住了,餘罪一看他這傻樣,拍了下他腦門,直訓着:“真沒出息,偷人不行,偷牛也不行!”
“那所長,你說怎麽偷走?”李逸風捂着腦門,被這個謎難住了。
“廢話,所長知道,還用問你?”餘罪給了個很賤的笑容,氣得李逸風有跳車的沖動。
說話間就到鄉裏了,遠遠地看到那輛破警車被開走了,那是所裏的車。餘罪剛要追上去,李呆和張關平從大門洞奔出來了,招手攔着車。上車時,李呆又是慣用的口吻:“所長,出大事啦。”
“知道了,牛丢啦,出大事啦。”餘罪學着他的口吻道。李逸風撲哧一笑,可不料李呆又加着料道:“不光牛丢了,麥花嫂也被人打啦。”
“誰打的?小偷?”餘罪問。
“不是,她老漢。”李呆道。
“老公打婆娘,也不是稀罕事……”餘罪道。
“不是啦,差點打背過氣去,麥花嫂尋死……喝了一瓶農藥……”
“啊,死啦?”
“沒死,農藥過期了,衛生所說毒性不大……”
“我靠,呆頭,你話再說半截,小心老子灌你農藥啊。”
餘罪和李逸風被李呆說得一驚一乍,細問才知道經過。原來就因爲麥花家丢了兩頭牛,一天一夜沒找着,老公李大寨氣全撒在放牛不敬業的老婆身上了。據鄉親說,李大寨拿着臂粗的杠子把老婆往死裏打,老婆也是氣不過,拿起窗邊的農藥就灌……幸好,冬天沒新藥,過期的。
仍然是這些家長裏短、狗屁倒竈的事,不過這次更激烈了一些。餘罪的車快,不多會兒就跟上了指導員王镔的車。快到地方時,他卻有點心虛,你說這事,偷牛的估計下落不那麽好找,可眼下到現場碰到打老婆的嫌疑人,怎麽處理?
“哎,兄弟們,這事該怎麽處理?”餘罪問。
沒人回答,他看了看,一個個光傻瞅着他。餘罪氣憤了,斥着道:“難道你們從來沒處理過類似警務?”
“沒有,都是我姑夫處理。”李呆老老實實道。
“對,咱們所裏就指導員在村裏說話管用,别人的,不行。”張關平道。
這話聽得,怎麽就讓年輕氣盛的餘罪叫一個不服氣呢?王镔都快到退休年齡了,據說當年退伍已經是二級傷殘了,組織上照顧才把他發回原籍當了鄉警;至于指導員嘛,一共才四五個正式編制,論年齡也輪到他了。
心裏雖有不服,不過嘴裏沒說,而且他看到了幾個鄉警如坐針氈,連李逸風也有點坐不住的意思。車停到觀音莊的村口,一村人圍着,幾個年紀大的正數落着一位蹲在磨盤跟前的漢子,估計那就是丢牛打老婆的主,幾位裹襖拿被子的老娘們兒和指導員說了幾句話,指導員安排着警車,載着人先走,估計是到鄉衛生所看被打的婆娘了。
此時餘罪才看清了指導員,五十開外的年紀,黑臉膛一臉愁苦,不怒自威,個子很壯碩,走近時才發現,背有點佝偻,像所有基層累了一輩子的老警察一樣。他剛想上去自我介紹幾句,不過一想覺得太突兀,就回頭到車裏把那幾個不情願下車的拖下來,群策群力,畢竟是丢了幾頭牛的大事。
誰可知道,剛走幾步,他就驚得停步了,隻見指導員和村裏老人說了幾句什麽,揚手一指蹲着一言不發的漢子,怒喝道:“過來。”
奇了,那漢子乖得像個孩子,老老實實地走到王镔面前了。王镔一言不發,左手“啪”一個耳光,腿擡起來“咚”的一腳,把漢子踹地上了。他怒氣沖沖地揚着武裝帶,抽着來回翻滾的漢子,邊抽邊罵着:“啊……出息了,打老婆,還往死裏打……告訴我還打不打?牛丢了說找牛的事,你打老婆,算什麽大本事?你還哭啊……”
噼裏啪啦的皮帶聲如爆豆,那漢子野獸一般地哭着号着,滿村幾十人,就那麽看着,誰也不吱聲。
餘罪愣了,沒想到指導員這麽拉風,一鄉警把全村鎮住了。
“哇,真牛逼啊。”餘罪景仰地道,他自問恐怕兩輩子也達不到這水平。他驚訝地回頭要問什麽,卻發現強拽下來的鄉警都溜了,遠遠地藏在警車後頭,凜然看着……壞了,餘罪突然發現自己掉坑裏了,怪不得李逸風這貨折節交好,碰上這麽個野蠻指導員,現在恐怕要把他和狗少放到一個陣營裏了。他氣呼呼上前拉住躲着的李逸風,拎着領子,威脅道:“怎麽沒人告訴我,所裏還有這麽兇的貨?”
“告訴你了,你不信,我們怎麽辦?”李逸風笑着,找到頂缸的了似的。餘罪直想揍他一頓,已經混熟的李逸風可不害怕他了,直拉着餘罪訓斥着:“千萬别犟嘴啊,指導員喜歡打人。”
“他敢打我一所長?”餘罪不服氣地道。
“上一任所長就被他扇了幾個耳光,直到調走都沒敢來上班。”李逸風道。
“我操,你狗日的不早說……”餘罪氣壞了。
“早說也沒用,就你這樣,遲早得挨打。你絕對打不過咱們指導員,他可參加過越戰。”李逸風道。此時才發現,狗少雖然一無是處,可要賤起來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