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搖搖頭,許平秋站起來了,背着手,審視着兩位屬下,不過卻是一副說小話的口吻道:“有人說情,我大多數時候能辦就把事辦了;有人送禮,我有時候悄悄收就收了。所以呢,扪心自問,我隻敢給自己打五十九分。不過你們說,爲什麽我給自己打五十九分,還能混到今天嗎?”
喲,兩位屬下更凜然了,這種根本不能言傳的事被領導這麽說出來,怪吓人的。
“那是因爲呀,我看得清什麽事敢辦,什麽事不敢辦,什麽錢敢拿,什麽錢不敢收……有時候大原則面前,可千萬得站對地方。”
許平秋凜然道,吓得孔慶業哆嗦了一下,卻不料許平秋随即莞爾一笑,風輕雲淡的話題又轉移了,直拍着自己腦袋道:“看我糊塗的,扯這些幹嗎,我來幹嗎來了……對了,王政委,你陪我走一趟,今年年底的授銜,多給你們支隊争取幾個指标。對了,還有培訓的事,全警就數咱們刑偵上拖後腿,天天抓作假文憑,自己連個文憑都搞不上,這不讓上面作難嗎……老孔,你忙你的,讓他陪我去市局一趟就行了……”
連說帶訓,王政委喏喏應聲,一個支隊的數百位刑偵警力,吃喝拉撒的生活問題,以及家庭上、感情上的思想問題,少不了政委摻和,兩人同乘一車,先行離開。
可送走人的孔慶業支隊長一下子臉拉下來了,他在回味着這位突然而來,說了幾句怪話就走的許處長,他知道這個老成精的老家夥不會平白無故說這些話的。那表情,明顯在故意給他警示,讓他悠着點兒……可是,什麽事呢?他知道肯定有什麽事忤逆到這個頂頭上司了,他在想着,似乎沒什麽事呀……讓我屁股坐好,心别去其他地方?什麽意思?
一直思考着,回了辦公室,電話鈴聲響時,他拿起來電話,一下子恍然大悟了。應該是這件事,隻有這件事可能驚動省廳,很可能現在省廳作壁上觀的人不少,就等着揪自己的小辮呢。再怎麽說也是一位警察執行公務被刺,這事情處理稍有不慎,他得負領導責任。
哎喲,他突然發現自己走了一步臭棋,一步很臭的棋,不該刻意地把矛頭指向反扒隊……但這是領導的授意呀,難道許處長和王局不對路,王局可是省廳副廳長兼市局局長,比許處長還大一級。
他拍着前額,發愁不知道在這個時候,該站在哪個隊列中。
那個電話還在響着,對他來說,還真是一個考驗,選擇是如此的艱難……
道高一尺
“哥,沒接電話。”賈原青小聲道。
沙發上坐着的是他親哥,親哥旁邊塗脂抹粉,一副地主婆打扮的是親嫂子,哥嫂倆一個苦着臉,一個哭着臉。賈原青連班都顧不得上,淨顧着處理家裏的爛事了。
“原青,你說這事究竟有多大?”賈政詢難爲地問。
“哥,你多少也學點法律呀!怎麽敢叫人劫押解車去?那和運鈔車有什麽區别?劫就劫吧,也不能把人警察給捅了呀……現在咱們認識的公安領導裏,都在說含混話呢,沒個準信兒。”賈原青同樣愁着臉了,他最知道什麽事不該幹。
賈政詢這會兒曉得後怕了,可誰能想到事情脫軌得厲害,高價雇了幾個流氓,竟然真敢捅了警察,還是在籍警察。這案子一聽說是重案隊接手,不像以前是和派出所、分局打交道,他就慌了,一慌之下,隻能找這個親兄弟了。
再怎麽說也是血濃于水,再怎麽也是血脈親情,賈原青、賈政詢這兄弟倆雖然路子不同,可身邊人都知道,這位仕途無量的兄弟,當年是大哥擺攤修車供得上了大學,連成家立業都沒少這位長兄的幫襯。這不,說着親嫂子哭喪着臉求上了:“原青,你可得救救你哥啊……嫂子以前待你再不好,可也是你哥嫂供你上學,幫你走路子升的職……嫂子沒啥指望,你可不能不管你哥,你大侄兒呀……我那可憐的浩成啊,現在也不知道怎麽樣了……”
嫂子抹着淚,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得賈原青受不了了。賈政詢卻是火了,回頭訓着老婆:“閉嘴!就他媽是你平時慣的,吃喝嫖賭什麽本事都學會了。”
“不是你這樣的爹,能有那樣的兒子呀?”嫂子斥着老公。賈政詢一揚手,把老婆吓得噤聲了。“那件事”不足爲外人道,但她知道老公和兒子幹的什麽事。賈政詢尴尬地指指老婆,對兄弟道:“原青,别理她……這會兒浩成反正跑也跑了,後面的事兒,你說該怎麽辦吧。”
這話說得虎氣也痛快,該怎麽辦?自然是拿錢鋪路呗。賈原青想了想道:“我就和分局長老魏熟,可我現在揣不準,這事他兜不兜得住。”
“那什麽重案隊,是幹什麽的?”賈政詢問。
“就是專管殺人放火大案的刑偵警察,虧是人沒死,要死了呀,浩成這輩子可翻不了身了。”賈原青萬幸地道,他征詢着大哥問着,“哥,你貨場那邊,那生意我早告訴過你了,不能再幹了。現在你這身家,也不需要再幹了啊。”
“保險,暫時不會有事,現在生意不好幹,要不是那貨場撐着,正當生意早垮了……好,随後我就把生意停了。”賈政詢看弟弟臉色不好,馬上改口道。
這些事同樣讓賈原青爲難,又是手足之情,又是血脈連親,就有些事不地道,可也說不上什麽來,胳膊肘總不能向外拐吧。他歎了口氣,又問着:“這些事如果犯事,會不會牽涉到你?”
“不會,那兒和我沒關系。”賈政詢道,那地方的生意做不下去了還有點肉疼。
“那就暫且沒事了。哥你放寬點心。嗯……”賈原青說話着,目光閃爍,兄弟倆心意相通,當哥的賈政詢側頭斥着老婆道:“去,你外面車上等我……哭什麽哭?好像兒子不是我親生的。”
老婆賭氣似的起身,抽泣着出去了,老賈抹了把額頭,長歎一聲,他知道兄弟話裏的意思,說是暫且沒事,那說不定後面的事就大了。他歎着氣問:“原青,你給我交個實底,這次的事情究竟有多大?”
“要是光劫走了浩成,問題不算大……可哥,不是我說你,你怎麽交代的?怎麽敢把警察往死裏捅?這事真沒法處理。”賈原青苦着臉對長兄說。
“誰知道,你給找的那幾個不要命的貨。”賈政詢道。
“要命也不會幹那事呀?我以爲你又是生意上的事,怎麽敢和警察對着幹了?”賈原青也是頭疼不已。
“算了,反正後悔藥沒地方買去,你就說吧,怎麽辦?”哥哥又道。
“砸錢吧,還能怎麽辦?”弟弟說道,“然後還得找雇主……這個捅警察的兇手必須抓到,這是老魏給我透的消息,能早抓不能遲抓,否則讓警察查到你頭上,就不好說了。”
“……那得多少錢呀?”
“哥,現在你還顧得上錢的事?要是錢能解決,這都是好事了……”
兄弟倆密謀了很久,賈政詢出來時,帶着老婆直奔銀行,而弟弟賈原青下樓後,沒有像往常那樣到挂着區政府的單位,而是打了輛出租車,先行一步到了一家會所,喝着下午茶,邀着該邀的人來談事了。
“怎麽辦,餘兒?”
林小鳳看着表,十五時四十分。反扒隊的兄弟來了個七七八八,協警暫且不說,林小鳳可是警隊十幾年的老同志,她免不了心裏發慌。跨區執法,脫離指揮,這都不應該是一個警察該幹的事,而對于大多數協警,根本沒有這項權力。
“呸。”餘罪吐了嘴裏的煙屁股,惡狠狠地道,“還能怎麽辦?端了。”
要端的目标就在眼前,一個兩畝大小的院子,兩層舊樓,北營這片比較荒涼,曾經是菜籃子工程地的地方留下了一片連一片的大棚骨架。間或有這種大院子,即便在司機的指認下,誰可能相信這裏會是電單車的銷贓窩點,敲門敲了半天,居然沒人應聲。
“你可想好,要是搞錯了,這身官衣得被扒了;就即便搞對了,處分也是定了,讨不得好去。”林小鳳道。面包車周圍聚了不少協警兄弟,一聽這話,倒也是實情,一時出于義憤情有可原,可在錯的路上越走越遠,就有點不應該。不少人紛紛勸着餘罪。卻不料餘罪陰着臉一翻眼珠子道:“怕個鳥,開除了老子當扒手去,不受這鳥氣了……屁大點的黑窩,砸他們太容易了。”
“嗨,别打草驚蛇。”關琦山一看餘罪彎腰揀磚頭塊,吓了一跳。門沒敲開,裏面還不知道什麽情況呢。
“顧不上了。”餘罪笑了笑,用起自己的市井辦法了。他撿起一個磚頭扔進院子,隻聽“咕咚”一聲悶響,又撿了塊,走得更近了,一扔,“啪”的一聲,玻璃碎了。餘罪已經伏到了牆下,扯着嗓子開罵了,“操……誰把垃圾倒路邊啦……”
這是社區幹部的标準口吻,果真管用。聽到了腳步,餘罪向同伴勾着手指,一群人沿着路邊堵門,餘罪又扯着嗓子大罵着:“趕緊清理幹淨啊,狗都拉幾堆了,不清理,等着晚上吃呀?!”
“誰倒的?訛誰呢?”裏面粗嗓子對罵上了,“當啷”一聲,敲了半天門沒開的大門此時自動開了。開門的一刹那,餘罪閃進去了,開門的漢子一個冷不防,被人捂上嘴了,本來能喊出來,可不料看捂他嘴的居然是個麻子臉的女人,一下子驚得全身萎了。
“不許動,警察!”
“蹲下……老關,把這個铐上。”
“裏面還有,牆根的……”
一下子進去了十幾人,院子裏全是烏合之衆,洋姜拖着個人,厮打在一起,還有人見勢不對,試圖從窗上往圍牆上爬的。餘罪眼疾手快,一個磚頭塊砸了上去,吓得那貨縮回腦袋。更多的是被反扒隊摁倒,铐上,或者找鐵絲條、塑料條綁着手腕腳腕。不一會兒,清理到院子裏的居然有十一人之多。
“刺啦”一聲,餘罪拉開了院子裏一個偌大的塑料布子,兩排半新的電單車赫然在目,屋裏清理的也在喊了:“全是零件,電單車的零件。”
“電池,這兒是電池,有幾百塊。”
“我操,還有上漆車間。”
“這是抛光吧?”
林小鳳、餘罪幾人沿着看了遍,院子裏是沒拆解的車輛,這個兩層樓裏貓膩就大了,一層是拆解車間,遍地都是電單車零件,二層卻是上漆車間,剛剛抓到的還有一身油漆點點的工人。車間裏,還放着油漆未幹的新車,絲毫不用懷疑,輪毂、外殼一翻新,加上電池,就是一輛售價上千的電單車了。
“這難道都是賊贓?”林小鳳吓了一跳,平時也就抓個散賊,難道偷車也能做成一個産業?
“上下一二百輛,去哪兒收這麽多二手車?有需求才有市場,要沒有消化賊贓的窩點,偷車就不可能有這麽猖狂,說不定這樣的窩點,還沒準兒有多少呢?”餘罪踢了踢翻新的車,技術相當過硬,和新車幾乎别無二緻。
“真他媽邪門了,這上面都能發财?”關琦山驚訝地道。
“不稀罕,我在南方曾經見過,一個小舢闆一年能掙幾十萬。我就說,他們怎麽火急火燎劫車搶人,根子在這兒……你們算一算,賊贓可是非常便宜的。根據咱們的經驗,賣到黑市上也就三四百塊,賣給收破爛的更便宜,如果有人組織從這些人手裏收購,一輛不多說,掙五百……光現在場上的能掙多少?”餘罪道。相比而言,他是見多識廣的,特别是那些稀裏古怪的來錢方式,他四下瞄着,像在找什麽東西。
“我操,十萬啦。”洋姜羨慕道。
“掐了他們這條财路,他們就離死不遠了。”餘罪看到他需要的東西了,氣泵。他擰下了泵上的漆桶,又随手提了兩個啤酒瓶子,向樓下走去。此時爲了安全起見,大門已經重新關上了,嫌疑人被趕在一層的屋子裏,挨牆根蹲着,面朝牆,個個戰戰兢兢。
餘罪挨個看着這些人,有的人一雙手裂紋不少,皮粗肉糙,這不用說,是拆車的;有的人手上還染着漆色的,是漆工;衣服上濺着金屬粉末的,钣金工,負責修補和打磨的。等看到一個三十來歲,手很白淨,工作服上沒什麽污漬的人時,他知道目标了,站直身,吼了聲:“都掉過頭來。”
一幹人嫌疑人挪着,清一色的男子,最小的二十多,最大的看樣子五十出頭了。林小鳳進來了,向他使了個眼色,滿屋子翻過了,沒有什麽經營許可證以及營業執照之類的,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個黑窩。那麽接下來要找的就是這裏帶頭的了,林小鳳要去找時,卻不料餘罪已經開始了。
“你出來。”餘罪随手點了個人,躬身問着,“一天拆幾輛車?”
“我、我沒拆什麽車。”嫌疑人道,眼光躲閃着。
“嘭”的一聲,那人一翻白眼,“咕咚”一下栽倒了,餘罪的手裏拿着砸碎了半截的啤酒瓶,狠狠一摔,呸了口:“死到臨頭了,還說瞎話。”
别說嫌疑人,連反扒隊的都吓壞了,平時審訊都不見餘罪怎麽參與,誰可想,他下手比誰都狠,問都不問,直接就開幹。林小鳳覺得不妥,她要上來勸時,餘罪回頭給了個制止的眼神,眼睛裏布滿了血絲。她凜然退後了,她知道,雖然到現在餘罪還沒去醫院,但最關心兄弟的是他,誰也攔不住要抓住兇手的他了。
“你,出來。”餘罪再一吼,把目标叫出來了,有了前面被敲翻的先例,那嫌疑人蹲着挪着,全身哆嗦,發抖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工人。餘罪卻是陰着臉,提着鋼制的漆桶,這敲腦袋上,可不是昏厥那麽簡單了。餘罪彎下腰,狠狠一頓,隻聽“咣”的一聲,直問着:“我知道你們是幹什麽的,知道你們是誰……簡單點,告訴我你有沒有辦法把老闆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