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市的景區不算多,不過在本市長大的林宇婧,居然隻去過動物園和碑林,還沒有餘罪這個外地人上學時翹課去過的地方多。于是相約出來玩的兩人沒怎麽刻意選地方,就去了離塢城路最近的雙塔寺。
一路上插科打诨,歡聲笑語,脫下警服換上便衣的林宇婧關掉了手機,輕快地駕着車,聽餘罪說着反扒隊的趣事,望着川流不息的行人車輛,果真又是另一番心境。
佛珠、佛像、玉佩……雙塔寺前就像集市,兩個人牽着手挨着攤點走過,林宇婧對于很多事免不了好奇,警營裏單調的色彩、枯燥的工作,哪有市井裏抑揚頓挫的吆喝,以及形色各樣的人讨價還價有意思呢?
“你以前來這兒玩過?”林宇婧問餘罪。
“啊,閑着沒事,幾個人約上,從濱河路遛到這兒,再遛回去,一天時間就打發了。”餘罪道。能閑到這程度,林宇婧又被逗笑了。
寺不大不小,對于文化底子并不深的觀者,頂多能看到高聳的塔尖和磨盤大的青石台階,贊歎了一番,這裏的人流都向内院的大雄寶殿彙聚着,兩人也信步跟着人群進去。那裏開發得不錯,金光熠熠的佛身肅穆莊重,堂前滿爐的香火煙霧缭繞,輕柔明快的佛吟充斥于耳,林宇婧仿佛有所感似的,要學着那些香客在佛前磕一下頭,燒一炷香。
寺内有黃衣袈裟僧人在稽首,向香客們分發着香支。餘罪攔也攔不住,隻見林宇婧已經接過了幾支粗大的香,燃起來,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爐中,聽着知客僧如同咒語的吟唱,她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雙手合十,不知道默禱着什麽……
踱出了寺外,再坐到車上時,看看時間尚早,林宇婧又問着:“現在去哪兒?”
“天龍山,登山去?”餘罪随口提着建議。林宇婧直接駕車起步,向北郊駛去。餘罪卻是好奇地趁機問着:“哎,林姐,你剛才拜什麽呢?”
“不告訴你。”林宇婧道,投過了神秘的一笑。
“你趕緊告訴我,你還沒準拜得對不對呢?菩薩和咱們警察一樣,也分職責啊,你要是求平安求上送子娘娘了,那不亂套了?”餘罪道,惹得林宇婧呵呵笑着,伸手要給他一巴掌。他一縮脖子,不過那手卻是握在擋杆上,一加速,吓了餘罪一跳。
沒開多遠,兩人到了山腳,擡眼望着高聳入雲的天龍山,不少遊客卻是已經開始往山下走了,餘罪本來玩興頗濃,此時卻稍有躊躇了,問林宇婧道:“上不上?有點高啊。”
“上!”林宇婧一别褲腳,叫着餘罪往山上跑。
在林宇婧面前,餘罪總會感覺到一種不該有的壓力,這姐們兒就算放到警校那群兄弟裏,也一點兒不遜色。
前兩公裏健步如飛,你追我趕,腿長步快的林宇婧每每領先,總不忘回頭嘲笑餘罪跟不上。中間的三公裏,兩人都有點氣喘籲籲了,偶爾小憩,兩人喘着氣,互視着,像互不服氣,随後又在同一時間奔出去再跑幾百米,過會兒又互視着不服氣,再搶着往前奔。
快登上山頂的時候,兩人終于停下來了,餘罪伸着手,拉着汗流浃背、氣喘籲籲往上爬的林宇婧。林宇婧扶着膝,異樣地看了餘罪一眼問着:“可以啊,我在特警隊六年可是天天跑五公裏,居然落到你後面了。”
“啊,光在特警隊就待了六年?”餘罪吓了一跳。
“可不,那時候我們隊部在西郊,市區輪流值勤,一到逢年過節,又直接進駐重要部門……後來退伍,我們大部分人也沒什麽可選的,不是去了緝毒,就是到刑偵上。”林宇婧俯身做了個俯卧撐,又做了幾個擴胸和後仰動作。等站起身了她才發現餘罪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笑着道:“又傻看什麽呢?”
“太摧殘人了啊,六年!美女都被摧殘成悍妞了……”餘罪好不惋惜道。林宇婧一聽話裏有刺,伸手要擒拿,餘罪機靈,一閃身,壞笑着繼續奔上山巅了。
林宇婧歇了口氣,跟着也上來了。此時,一抹美輪美奂的夕陽挂在天邊,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西沉,綿延的山,林立的樹,像被灑了一層金色,亮得耀眼。
林宇婧此時心胸大開,臉上藏着喜悅,由衷地贊道:“好美,真想奔過去擁抱!”
“好美,我也想擁抱。”餘罪側頭,斜斜地看着林宇婧,壞壞地道。林宇婧知道他在說什麽,一屁股坐到山石上,解了馬尾,任憑山風吹拂,笑着看着餘罪道:“這麽好的景色,别煞風景啊。”
“沒有人哪來的風景?最美的不是景色,是人。”餘罪笑着,在石頭上坐下。難得他心細,還帶着水,擰蓋仰脖一口,又遞給林宇婧一瓶。林宇婧本想說句什麽,不過看着餘罪同樣享受美景的表情時,她咽回去了……但此時男女間淡淡幾句聊天應該會很有意思,總比沉默着闆着臉強是吧……
雖然全身濕汗,但卻覺得神清氣爽,林宇婧歎着:“我決定了,以後要再心情郁悶,就來爬天龍山。餘罪,你陪不陪我?”
“咱們過得不一樣,我是心情好了才來爬山。”餘罪道。
“那你心情不好了幹什麽?”林宇婧問道。
“心情不好了在家睡覺,一睡着了,什麽都忘了,就像在警校的時候,郁悶了,叫上兄弟幾個,喝個爛醉如泥,睡哪兒都不知道,不過一覺醒來,就什麽都忘了。”餘罪道。
林宇婧笑了笑,饒有興緻地看着餘罪,在餘罪也看向她時,她言道:“可我總不能跟你們一樣沒品吧?緝毒上這幫兄弟們也是,平時還像個警察,一喝多了,又哭又鬧,跟小孩一樣,你哄都哄不回家。”
“那你找點你喜歡的事啊,比如我爸,我就特别佩服他老人家,一天不知道跟那些買水果的拌多少嘴。可晚上回家,他就開始幹自己喜歡的事了,把每天掙的零錢整錢數數,一遍不行數兩遍,數清楚一算利潤,高興得能跟我重複好幾遍。我跟我爸說了,就那麽點錢,數那麽清有意思嗎?我爸說了,爸數的不是錢,數的是成就感……後來我發現我爸他說得太對了。”餘罪笑着道,惹得林宇婧也跟着樂。
不過她還是搖搖頭,故意爲難餘罪似的道:“也不行,那是你爸的方式。”
“我是比喻,幹點喜歡的事啊……你不會沒有喜歡幹的事吧?”餘罪異樣地問。
“哎,還真沒有。”林宇婧突然很失落道,“以前不覺得,現在越來越覺得無聊,每天就盯着通信儀器,每天就想着怎麽定位那些嫌疑人,每天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偶爾休息,腦子裏也都是案子,盯着手機,生怕哪一刻響起來,又得馬上歸隊……”
她輕聲地以一種稍顯落寞的口吻說着。餘罪在她如水的眼眸中,卻仿佛看到了更美好的風景。
那一輪金色的夕陽,已經沉下去了一半。
“如果喜歡的事也不行,那這樣……”餘罪一副思索的表情道,林宇婧的目光被吸引過來時,他卻粲然一笑接着說道,“找個喜歡的人,然後兩個人一起,就能發現你們都喜歡幹的事。”
林宇婧對于餘罪要說的話毫不意外,這家夥不止一次在言語中調侃她了。她沒露什麽表情,不過随後她卻沒想到餘罪的臉皮能厚到這個程度,隻聽餘罪直接自我介紹着:“你越等越耽擱,其實好男人不少,比如我就算一個……你笑什麽?要論起人生,我也應該屬于成功男士吧?哈哈。”
林宇婧撲哧一笑,笑着直捂住臉了,她實在不知道該對這位厚臉皮的求愛者說句什麽。餘罪也樂了,笑着兩眼都眯成一條線了。兩人坐的距離又更近了些,背靠着背聊着天。
這一天林宇婧玩得很開心,似乎有點舍不得就這麽結束,而餘罪,當然更不希望結束了。
他靜靜地瞥着林宇婧,覺得自己頭都暈了,可人家還是談笑自若,跟沒事人一樣。以前在警校時,那幫兄弟已經把泡妞理論研究了個滾瓜爛熟,最出色的當屬汪慎修、駱家龍那幾位帥哥,據他們總結的理論,要和美女急劇拉近距離的最直接方式就是趁其不備,抱着來個深吻,然後再用眼光中的柔情把她感化……
可……餘罪盯着林宇婧那雙修長,卻一點也不纖細的手,手指剛勁,臂力肯定也過于常人。他實在擔心,自己成爲那雙拳頭下的沙包。
林宇婧似乎窺到了餘罪的心思,她正正身子,笑吟吟像挑釁一般,捋捋袖子,一捏指節,隻聽得咔咔作響,驚得餘罪哆嗦了一下,瞬間緊張了。然後林宇婧撲哧一聲笑了,她突然想起了家裏安排的第一次相親,當時的這個動作,把那位碩士學曆、有車有房、矢志娶個警花的帥哥吓得落荒而逃。
“你怎麽啦?”林宇婧故意問。
“沒事。”餘罪道。
“怎麽不說話了?”林宇婧又問。
“我在考慮,是不是告訴你?”餘罪的表情嚴肅了。要說男女之間的事,其實症結就在這兒,即便都中意對方,但總得有人先說出來吧。林宇婧看餘罪這麽個變化,倒意外了,随口道:“什麽事情不能告訴我?”
“我怕壞了你此時的大好心情,所以不敢說出來。”餘罪的眼眸中,有着期待。
“嗯。”林宇婧稍稍收斂了下,她知道餘罪要說什麽,但真正要面對那些時,心裏自然而然又生出一絲抗拒,似乎覺得兩人的發展,不至于這麽快就走到那一步,盡管時間也不短了……她幹脆快刀斬亂麻,笑了笑道:“那就不要說出來。”
林宇婧在抗拒和期待之間徘徊,她審視着餘罪,因爲職業的原因,她看人的角度有所不同,這個被大多數人不屑的家夥,經過濱海一案,在她眼裏已經是個集精明、勇氣以及同情心于一體的男人。但如果讓她選擇的話,她更希望有這麽一位永遠的朋友,而不是變成太過了解的男朋友。
于是她的表情越來越莊重,這一天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女人味道慢慢消失了,她在恢複到那個不苟言笑的林警司的形象。這個形象,唯一的好處就是能夠拒異性于千裏之外。
然而餘罪不是“一般的”異性,對林宇婧的變化視而不見。他沉默了半晌,就在林宇婧以爲自己的冷漠奏效的時候,餘罪卻突然正色道:“我還是決定說出來了,反正咱們也準備走了……要是當了膽小鬼,我自己都不能原諒自己……”
一個冷不防,餘罪一下子轉身過來,把多少有些惋惜的林宇婧抱了個滿懷。他不客氣地湊上了嘴,去親吻林宇婧的雙唇。林宇婧半推半就着,卻終于被捉到了……不一會兒,兩個人安靜了,就這麽忘情地吻着……
夕陽西下的山巅之上,他們倆又何嘗不是最美的那道風景……
天降橫禍
薄霧冥冥,霜寒冷重的冬晨漸漸放白,整個城市陸續忙碌起來了。
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突然打破了這甯靜,過了好一會兒,躺在床上的餘罪終于醒了,伸着胳膊摸索着手機,随手放到耳邊,帶着睡意應了聲:“喂……”
“餘兒……出事了,快過來集合……你在哪兒……”
“嗯……”餘罪迷迷糊糊的,聽出來打電話的是反扒隊的洋姜。又聽對方在電話裏嚷着:“喂……餘兒,出事了,出大事了……鼠标和二冬被人打了……”
“真的?哈哈,誰幹的好人好事,沒揍成半身不遂别通知我啊。”餘罪笑着迷糊道。
“哎呀!你快醒醒吧,真的出大事了……昨天押解的那個窩贓嫌疑人被劫走了,不但嫌疑人被劫走了,鼠标和二冬也被人陰了……二冬被人捅了兩刀,已經送往醫院搶救了……”
啊?餘罪眼一下子睜大了。這哥幾個沒一個好貨,什麽瞎話也能編出來,特别是值班寂寞的時候,總能想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主意騙人。但此時一聽到這句話,驚得餘罪趕緊從被窩裏鑽出來,遍地亂摸自己的衣服。他幾乎是奔着下樓的,攔了輛出租車就往塢城路來了。
——二冬被人捅了兩刀,已經送往醫院搶救了……餘罪不明白,這操蛋的事情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急匆匆趕到塢城路路口,往單位飛奔時,他看到巷口已經被拉着警戒線封鎖了,那是進出單位的幹道,單位那輛破面包車斜靠在牆邊,一個大燈已經被撞碎了。走到近前,他看到路面上一地玻璃碎片和幾處血迹,有穿着警服的同事正在拍照、測量、勘查現場。
外單位的,不是反扒隊的,餘罪的心一下子涼到了極點,一下子六神無主了。他要擠過警戒線時,卻被人攔下了。餘罪掏着随身帶的警官證,那同事狐疑地看了眼,冷冰冰道:“沿邊上走,别破壞現場。”
“唉,同志,我們那個受傷的兄弟怎麽樣了?”餘罪關切地問。
“不知道,我剛來。”對方道。
“你們哪個單位的?”餘罪又問。
“杏花分局的……别多問,快去吧,你們反扒隊全體集合呢。”對方道。
餘罪應了聲,往單位奔着,心裏卻惡狠狠想着:媽的,不管誰幹的,非砍死這狗日的。
劫人、襲警,在國外大片裏倒是經常看到,他從來沒想過在自己身邊還會發生這樣匪夷所思的事,而且被襲的,偏偏還是形影不離的同學兼哥們兒。到現在爲止,他都覺得這種事的發生,就像鼠标和二冬的惡作劇一般,處處透着不真實。
“喂,餘兒,餘兒,等等……”
餘罪一個冷不防,有人從牆拐角處攔住他了,拉着他就往陰暗處跑,是洋姜。他焦急地問着:“到底怎麽回事?怎麽一下子就成了這樣?”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到。”洋姜道。
“那還不趕緊走,隊裏集合呢!”餘罪道。
“你别急,你可能攤上大事了,要有心理準備啊……是隊長讓我悄悄告訴你的。”洋姜拽着餘罪,生怕他跑了似的。餘罪愣了,直斥着:“瞎扯什麽,有我什麽事?不對,這就是我的事,我他媽掘地三尺,也要把這群王八蛋抓回來……有什麽線索嗎?”
“不是,不是……你聽我說,你越說我越亂……現在分局的市刑偵支隊重案隊的來了,要自内而外查。集合不是去找線索,而是讓咱們自查。”洋姜道。
“啊?哪有這樣辦事的,不查線索,先查自己?”餘罪道,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