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警隊尹南飛組長帶隊來的,專案組的幾位幾乎都到場了。尹南飛進門看到了餘罪,卻視而未見,一指黃解放下着命令:“铐上!”
黃三哈哈笑着,狀似瘋癫,被特警铐上時,還看着餘罪笑呢。黃三被幾人押出室外,離路口不遠,已經有攝像架着,拍攝下了這一曆史性的時刻。
當晚,民航分局和特警支隊聯合解押嫌疑人黃解放指認盜竊現場,果真是罪魁禍首,他不但指出了作案現場,而且在機場外停車場一輛破舊的普桑裏,還找到了失竊的行李。誰也沒想到,贓物就在離案發現場不到三公裏的地方,還未來得及出手。
當然,那個停車場是私人開的,沒有監控,沒有相關經營證件,随即就被民航公安分局予以取締。
次日這條新聞就上了官網的頭條,機場外賓行李失竊案成功告破,吸引了無數觀者的眼球,還附了幾張兩位老外和一群警察的合影。
餘孽未清
“來文,到總編室來一下。”
編輯部裏,社長從玻璃門後喊了一聲,隔斷座位的來文應了聲,起身了。
偌大的編輯部,不少豔羨的眼光向那位姑娘投去,看着她微笑着傲然進了總編室,各自竊竊私語着,不少還拿着新一期的報紙在指指點點。這段時間因爲獵扒的報道,小姑娘風頭出盡了,前兩日又揀了個便宜,因爲一直和公安局政宣打交道的緣故,她又捕捉到了機場外賓行李失竊案信息,是全省多家媒體中首家全程刊載的,這個很有敏感性的新聞随即被多家網絡和媒體轉載,原作者也自然跟着新聞聲名鵲起了。
“注意了,停一下手頭的活,我宣布一件事啊。”
主編出來了,旁邊跟着來文,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不用說,提拔了。果不其然,主編扶扶眼鏡,很欣賞地回看了來文一眼,對着編輯部一幹采編道:“前段時間我們的‘獵扒’系列報道反應良好,不但得到了廣大讀者的認可,連市政府、市公安局的領導也多次來電表彰,既有新聞性,又是正能量的報道,是我們以後辦報的一個方向。鑒于來文同志的表現,經社裏讨論研究,社會新聞采編部暫時由來文同志負責,大家祝賀。”
在同仁們熱烈的掌聲中,來文興奮而羞澀地鞠了一躬,與上前祝賀的同事們一一握手,能以工作不到三年的經曆問鼎采編部負責人的位置,足以讓她的職業生涯有一個高于别人很多的起點。
她不知道是怎麽懷着一顆怦怦亂跳的心坐回座位的,在同事不時投來的豔羨眼光中,興奮、自豪、激動充斥在心裏,這一日,她恐怕無法安心坐在這裏了。
她想到了很多應該分享這份喜悅的人,于是她拿起電話,輕聲地問着:“喂,鼠标啊……我想請客,你有時間嗎?呵呵,當然有喜事了,我恨不得把反扒隊的兄弟們都請……别别,就請你們幾個……”
她邀着鼠标,很意外,在電話裏,她居然發現一貫好吃的鼠标心情不大好……
同一時間,許平秋坐在辦公桌前,剛剛放下那則刊載機場失竊案的報道。現在的警務透明度越來越高,越敏感的事越捂不住,不過對于順利解決、而且有報道價值的案情,各級機關還是比較支持的。隻是……那報道,稍稍讓許平秋有點牙酸的感覺。
案發後民航公安分局高度重視,迅速上報省廳,省廳組織精幹力量,迅速偵破,并在接案後不到七十二小時内找回失物,這個當然是縮水過了。而且爲了增加吸引力,還把盜竊的主謀黃解放的身世搬了出來,從作案的手法分析,聯系到銷聲匿迹三十年的老賊,抓到他的繼承人,再找到他的本尊,一個傳奇老賊重出江湖,懸念制造得可夠足了。他估摸着,又是市局宣傳部那幫筆杆子連編帶湊拼一塊的。
敲門聲起時,他剛拿起的電話又放下了,是秘書和李處長同時來了。正好,他要找的就是秘書,一招手,剛剛打印的發文草稿遞上來了,他大緻看了看。簽名時,李衛國湊上來了,直道:“老許,我正找你說這事呢,你等等再簽發。”
“怎麽,你對表彰有意見?”許平秋異樣地問。
“很有意見,我問你啊。”李衛國指着發文草稿質問着,“怎麽把這個人的名字劃去了?”
是餘罪的名字,報紙上的報道沒有表彰個人,隻給反扒隊記集體三等功一次,而省廳授予的功勞,含金量可沒那麽高,許平秋笑着問:“有意見嗎?小吳,你等會兒再來拿。”
秘書出去了,李衛國爲餘罪叫屈了,拍着巴掌道:“我覺得你做事有點過分了,從機場開始,第一個嫌疑人是他找出來的。第二個嫌疑人也是他找出來的,首犯黃解放也是他最先找到了……不能因爲黃解放提前向馬秋林自首了,就抹殺人家的所有功勞吧?不是我說他們啊,民航分局,什麽事也沒辦,七隊、特警隊,就跟着馬秋林去把人抓回來了,這不讓人寒心嗎?”
許平秋笑了,先是微笑,後是哈哈大笑,笑着解釋道:“老李啊,基層這一套你不懂,就别瞎摻合了。”
“我怎麽就不懂了。”李衛國不服氣地道。
“民航分局什麽編制,别看門臉小,正處級單位,分局長和我是平級;特警支隊什麽單位?支隊長和我也是平級。反扒隊什麽單位?比派出所還低半級的。怎麽着,把他們排到頭一位?讓其他人寒心呀?”許平秋反問着,把李衛國問蒙了。自然不行,要那樣的話,寒心的人更多,這其中需要一個平衡,需要不同單位之間的一個平衡。
李衛國被問住了,許平秋拔着筆帽,簽上了名字。李衛國還是有點不忍地道:“可總不能因爲搞平衡,就打壓人家反扒隊吧?”
“沒打壓,不是記了個集體三等功嘛。”許平秋道。
“可個人功勞一個沒給呀?”李衛國道。
“我倒想給,可總不能讓他把特警隊的、七大隊的老同志壓一頭吧?尹南飛、王沖生可都是出生入死的老同志了,你把個毛沒長全的新人壓他們頭上,他們撂挑子更不好辦。”許平秋道。仍然是集體功勞,一筆帶過。
“那這個新人撂挑子,不也可惜了?我就覺得這個小同志簡直是個神探,那麽蹊跷的事都被人捋得一清二楚,還摸到黃解放的家裏了。這事别說見到,就聽着也覺得玄乎。”李衛國有點驚訝地道。畢竟是内勤,無法了解外勤那些看似很神秘的手段。
“這個你不用擔心。”許平秋笑着道,“他一直就在撂挑子,我要告訴你,他是被下放到反扒隊的,而且警校沒畢業就被破格授予三級警司銜,你一定不信是吧?”
“不可能啊,這怎麽可能?”李衛國愕然道,許平秋不多說了,拉開抽屜,拿着一本夾子,手一拍問着李衛國,“你非要刨根問底,那我就得給你看了啊,不過得經過崔廳長的同意。”
是特勤檔案,李衛國一下子眼睜大了,凜然了,擺擺手,不看了,然後一言不發,掉頭就走。省廳刑偵和特警中都有培養秘密身份的特勤,用于處理一些特殊的案件,這種絕密的事情,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許平秋得意地笑了笑,翻開了夾子,空的,又合上了,塞回了抽屜。這一招空城計真真假假他用得早就純熟了,否則你無法打消别人強烈的好奇心。
在又一次看文件時,他狐疑地看着報紙,現在回想,似乎幾個關鍵的節點,連他也想不明白所以然,不獨餘罪在案情大白時退居其次,連馬秋林也稱病,再沒有出現過。
對了,爲什麽黃解放單單向馬秋林投案自首,這其中……一念至此,他敲着電腦,找着舊案記載,太久遠了,沒有形成電子文檔。他又連撥了幾個電話,終于在經手本案剛剛完結的尹南飛處證實了他的猜想:黃解放第一次入獄的經辦民警,就是馬秋林。
喲,這秃小子學得真快啊,把老馬的底子都摟出來了。許平秋暗暗想着,偵破上的能人不少,馬秋林就算一個,但是此人已經心灰意懶,很少再參案,就硬調他,他也是得過且過。而現在,許平秋似乎發現了一個能與馬秋林比肩的替代品,否則他找到黃解放,就無法解釋了。
“這到底是個什麽苗子呢?”
許平秋又反複斟酌着,原本想扔他到反扒隊受受罪,坐坐冷闆凳再委以他任,畢竟經曆過濱海那一單大案,許平秋相信這樣的人才肯定會有用武之地,誰知道,他倒自己找到用武之地了。許平秋很躊躇,不知道該怎麽用人了……
此時此刻,鼠标放下手機,他接到來文的邀請,雖然不介意去吃一頓,不過這兩天心情實在不怎麽好,累了幾天,屁點好處沒撈着。回隊裏檢查照寫,而且劉隊要求更嚴格了,不讓三人結夥了,非給标哥和李二冬一人安一個組長的名頭,讓他們帶着人出勤。
組長不算長,就應個名,補助都多不了幾塊錢,實在有違标哥從警的初衷。
“嗨,二冬,過來。”鼠标喚着剛從外面回來的李二冬,這貨又抓了個蟊賊,一看那年紀,還小着呢,眼光躲閃着,人瑟瑟發抖。鼠标不客氣地道:“這才多大點孩子,吓成這樣?你有點同情心沒有?”
“同情?你問問他幹什麽了?才高二,偷了十七輛山地自行車,全賣了上網去了。”李二冬道。洋姜也插了句:“這是十三中報的案,一直丢車,窩了好幾天才抓住這個内賊。”鼠标一聽樂了,饒有興趣地打量着,一豎大拇指道:“咦,這麽小就會搞錢了,有出息,警察叔叔這麽大的時候,還不如你呢。”
“去去……說什麽呢你,帶進去。”李二冬煩了,叫洋姜帶走了人。看李二冬也是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他拉着人道:“哎,來文請咱們吃飯,去不去?”
“不去。”李二冬道。
哎喲,最下作的居然不愛吃了,把鼠标給驚訝得,一把拽着李二冬,上上下下瞅着,奇怪地問着:“咦,這是咋回事呢?你啥時候進化了?連吃都不愛了。”
“去去,煩着呢,剛被隊長在門口逮着訓了一頓,把我的大殺器沒收了,還說以後我再用辣椒精,直接給我記處分,靠,抓那麽多賊的時候,怎麽沒人說咱們幹得不對。”李二冬火大地道,鼠标細細一問,敢情是哥倆審人無往不利的絕招已經曝光了,不但李二冬慣用的水槍灌辣椒精射人不行了,鼠标用癢癢粉也堪虞了,你說這整的,兩人滿打滿算就兩把武器,還全給禁用了,能不郁悶嗎。
“算了算了,瞎混着呗……哎,去吃呗,來妞兒對咱們不錯。”鼠标邀請道。李二冬想了想,點點頭,随意道了句:“叫上餘兒啊,他窩在家裏郁悶幾天了,出來曬曬太陽。”
“嗯,好嘞。”鼠标掏着電話,聯系着餘罪。自從黃解放被特警和民航分局羁押,案子進入正常流程之後,餘罪就不正常了,曠工兩天請假三天,都沒來上班,你打電話,就一句:煩着呢,不想去。
偏偏這家夥隊長和副隊長都給面子,煩着就歇兩天呗。鼠标電話打通了,不過又是一兩句就被挂了,挂了電話他有點火大,表情僵在臉上,李二冬趕緊問着:“怎麽了,還煩着呢?”
“煩倒不煩,他說光吃有毛用,又沒女人,不去。”鼠标張口結舌地重複着餘罪的話,愕然地道,“這貨現在怎麽越來越流氓了。”
“也不算流氓吧,我其實也是這樣想的。”李二冬道,一句話把鼠标說震驚了。鼠标一把把這貨推到一邊了,恨恨道:“你們這一群流氓!”
此時的餘罪放下了電話,又踱步進了市公安局犯罪心理研究室,重新坐回了馬秋林的對面。老馬的眼睛從檔案上收回來,看了餘罪一眼,又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
事罷後,這是第七次來了。
兩個小時了,本來憋着話要說,不料馬秋林這個慢性子卻讓他等着,下班再說。每次餘罪幾乎憋不住想說,老馬總是岔開話題,似乎他已經知道餘罪要說什麽。當然餘罪覺得他應該知道,因爲他現在也知道了,馬秋林就是黃解放第一次入獄經辦的民警,而相比杜笛所說,此時餘罪不得不戴上有色眼鏡,重新審視給他第一印象非常好的馬秋林了。
于是他也安之若素,耗上了,你不理我,我就等着,有些話得說清楚,否則憋在心裏難受。黃解放的罪被釘死了,口供、現場、物證都指向他,但餘罪知道不是他,不但他知道,他覺得很多人都知道,可偏偏要把罪名扣在那個行将就木的老賊身上。
同情嗎?餘罪知道這種人不值得同情。
可不同情,爲什麽又覺得心裏這麽堵呢?
他又一次看着馬秋林,一會兒寫什麽報告,一會兒整理什麽檔案,純粹都是裝的,現在這個偵破水平,哪還需要什麽心理研究。事實上市局這個研究室本身就是個擺設,擱這兒的都是五十歲以後,退居二線等着回家的警察。都和嫌疑人打了一輩子交道,早煩了。
等啊,等啊,直等到快下班的時分,馬秋林仔細地合上了抽屜,起身道了句:“走吧,順路去吃個飯。”
起身出了門,辦公室隻剩下了他們兩個人,關上門的時候,馬秋林開口問着:“小餘,我怎麽看見你氣勢洶洶,像興師問罪來了。”
“那我不敢,不過馬師傅,你這言行太不一緻啊,給我點撥提醒的時候是一個樣子,事情明了,你卻又是一個樣子。”餘罪道,留了幾分面子,沒有說破。
馬秋林笑了笑問着:“你指黃三的事?”
“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來不是他。”餘罪道,側眼看着老馬。老馬笑了笑點點頭:“嗯,還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