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深奧,讓老阿姨想了半天才點頭:“好像就是這個意思。”
“經手人呢?這個人現在在哪兒?”餘罪問,他興奮了,當年收養孤兒的,恐怕有問題了。
“死了,老院長啊,死了好幾年了。”老阿姨輕松一句。開始哀歎人生無常了,你說老院長活得好好的,打麻将赢了點,一高興腦溢血,就那麽不在啦。
她沒發現,這消息聽得幾位來人直拍額頭,暗呼要命了。
偏偏老阿姨不明所以,看着幾位年輕人,愣了愣,弱弱地問道:“你們要找這孩子呀?要在的話得快三十了,不好找啊。”
衆人沒人理會,還用找什麽,早被抓起來了。
就在餘罪極度失望的時候,老阿姨像是對自己沒提供到實際的情況很懊喪似的,補充了一句:“那年我跟院長說了好幾回,就不該收養小風那個街頭流浪的,把福利院的小孩都教壞了,他不聽,好了,人帶着好幾個小孩跑了。”
餘罪傻眼了,凜然看着鼠标、李二冬和駱家龍,幾個人沒想到無意會聽到如此有潛台詞的表述,孤兒、流浪一類,那是最容易成爲靠坑蒙拐騙讨生活的一類人,這麽小年紀就結夥逃走的幾位,成爲小組織、小團夥的可能性極大。
半天,餘罪小心翼翼地問:“跑了好幾個,其中就有婁雨辰?”
“啊,對。”老阿姨點點頭。
“是不是也有個女孩子?”餘罪緊張兮兮地問。
“有。”老阿姨緊張地回答着,馬上反應過來了,“我還沒說,你咋知道?”
“阿姨……您一定還記得當年那幾個逃跑的,對吧。”餘罪問,表情按捺不住狂喜了。
“記得呀。吃喝拉撒都是我管。”老阿姨道。餘罪趕緊亮出那張遍尋不到人的肖像,老阿姨一看,被震了一下,狐疑道:“畫得有點像,要是慧慧長大了,肯定比這個漂亮……對了,她胸口有顆紅痣。”
哎喲,這話把衆人聽得,難道這個體貌特征也能畫出來?餘罪卻是更興奮了,拉起老阿姨就跑,老阿姨吓了一跳,後面幾個年輕人,興奮地推着走,人家兒女奔出來還沒來得及問怎麽回事,警車早一溜煙跑了。
半個小時後,在福利院确認了逃跑的男孩,兩名,除了婁雨辰,另一名叫郭風。兩人都通過福利院以同樣的手法恢複了正式的身份,可卻沒有逃走的女孩和另一名男孩的下落。
接下來,出現戲劇性的變化了,駱家龍順着這個合法的身份捕捉到了消失的賊影,僅僅用了幾分鍾時間,叫郭風的那位身份、住址、銀行卡信息已經無所遁形了,而且查到這位是注冊的發型師,從警務網能查到的側面信息已經和在機場拿走行李的嫌疑人體貌特征符合了。
身高一米七三,即便沒有拍到體貌特征,這個巧合也令人興奮。四個同學擊掌相慶,直喊帥呆了。
下午五時五十分,在案發後第六十四個小時,數輛警車毫無征兆地圍住了五原市中心一家名爲銀色呼吸的美容會所,發型師郭風被蒙着頭帶走了。
審訊沒有太費勁,在看到那位已經落網的難兄難弟婁雨辰後,他承認,拿走行李的,就是他……
此時給專案組震驚最大的不是這個嫌疑人,而是餘罪能從茫茫人海中,把藏得這麽深的嫌疑人挖出來……誰能想到,嫌疑人的信息就藏在婁雨辰根本不起眼的經曆裏,而且還是十幾年前的過去……
有心卻失
有一種感覺很不好受,這種感覺叫被戲弄。
特别是被戲弄的還處于強勢地位,那種滋味很難受,很尴尬。
此時幾個号稱警中精英的數位就是這種感覺,特别是特警支隊這位聲名赫赫的尹南飛組長,殺人放火死不回頭的悍匪他見得多了,可從來沒想被個賣電腦的小子忽悠得團團轉,硬是耗了十個小時。如果不是另一嫌疑人郭風落網,此時恐怕還在重複嫌疑人編造的那個神秘雇主雇傭他調包的故事。
更郁悶的是,他居然相信這個故事,按作案的常理推斷,下線之間的接觸自然是越少越好,誰知道,一個送機票的和一個拎行李的,居然是發小。
來自刑偵七大隊的賈希傑副隊長同樣有點火大,那個所謂的“雇主”被描繪得有模有樣,以至于他把大部分注意力和警務資源都投入到找此人的下落上了,還有一大撥警察在查找異地的監控錄像呢。
治安支隊的王沖生,和尹南飛相交不錯,兩人在小聲嘀咕着,确定着下一步審訊方案。婁雨辰和郭風是從小的玩伴,又在孤兒院一起長大,關系能鐵什麽程度,那是不言而喻的,郭風已經交代了,不過這個人是抵賴不過才交代的,至于去向,看樣子傻瓜也應該知道丢失物品的重要性,輕易不會交代出來。
案子到這個份上,就得擠了,擠牙膏那樣,往外……擠!
“喲,許處。”尹南飛坐直了身,看到了許平秋和民航公安分局的劉濤局長踱步而來。劉局這回算是舒了一口氣了,好歹下落快出來了,他招待衆位同行很是殷勤。許平秋指指審訊室,輕聲問道:“怎麽樣?”
“還沒開始,這家夥,白白浪費了我們十幾個小時時間。”尹南飛氣憤地道,王沖生也歎着:“真想不到啊,線索就在他那簡單的履曆裏。”
許平秋笑了笑,不過沒有發表意見,之所以錯過,恐怕是大家太重視了,反而忽略了這種細節。這一點是衆人無法釋懷的,許是太過相信天網信息的緣故吧。其實隻要稍多一個心眼,到兒童福利院查訪一番,這個謎案恐怕連派出所的片警也難不住。可偏偏事發緊急,又急于尋找失物下落,一直着眼于與RX競争的公司去摸底,反而出現燈下黑了。
許平秋透過貓眼看看嫌疑人,他又笑了笑,這個笑像是自嘲,許平秋實在想不出餘罪這渾身毛病的人怎麽可能在警隊待下去。誰知道在以協警爲主的雜牌隊伍裏,他又脫穎而出了。今天連挖兩個嫌疑人,讓本案參戰的大部分精英都無地自容了。
他這号人,好像生來就爲了給人添堵一樣,誰也不待見。不過這次許平秋倒覺得刺激一下這些平時眼高于頂的精英也好。
“打個賭,這個人你們審不下來。”許平秋突然道,他看到嫌疑人那種冷靜和沉穩,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回過眼時,看到了尹南飛、王沖生很不服氣的眼神,都是基層一步一步打拼上來的,最受不得這種刺激。王沖生道:“許處,給我半個小時,我撬開他的嘴。”
“好啊,再加半個小時,把南飛也算上,要能撬開,我給你們請功。”許平秋道,笑了笑。
這下刺激大了,許平秋剛剛背着手,那倆已經進去了,不商量審訊方案了。
“許處,您的意思是……”劉濤局長弱弱地問,有點不明所以。
“呵呵,這倆抓人還成,審訊他們可不行,審的是人,訊的是心,能吃透審訊藝術的,咱們這撥人裏,道行最深的是馬秋林,他們可不懂。”許平秋擺擺手,意思是這兩員悍将也這樣了,沒啥看頭,這話聽得關心結果的劉濤局長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
想了想,他還是留下來了,就在門口等着結果。因爲這個案子,他也幾天沒睡好了,别說他了,省廳外事處的李處長還在辦公室唉聲歎氣等消息呢。
裏面的審訊開始了,先是眼光的厲色和殺氣,一位特警的外勤組長,一位刑警副隊長,兩人一動不動地盯着婁雨辰,絲毫不覺得這個孤兒的身世有什麽可憐之處,就那麽盯着,死死地盯着,似乎要從這個臉色蒼白、身體并不強壯的嫌疑人身上找出點說謊的端倪。
這個傳說中的恐怖地方,其實對于心理的壓力,要大于對身體的刺激,一般情況下,标準的水泥方格子建築,密不透風,溫度調試在攝氏五度以下,燈光會很昏暗,預審員的臉上不會有任何表情,初來乍到的嫌疑人,進門就會被這樣陰森和恐怖的環境吓住了,低溫造成的寒意會形成一個心理上的錯覺。
那錯覺,當你面對面無表情進來的預審員,也會生生地戰栗。
“擡頭……婁雨辰,再問你一次,機場取走行李的那個同夥是誰?”尹南飛冷聲問,感覺火候差不多了。
“我都交代了不是,我不認識他,老闆在京城機場送我的時候,告訴我下機有人接機票,直接給他就行了。”婁雨辰面不改色道,他已經适應了。
“描述一下他的相貌。”王沖生淡淡道,他和尹南飛不是一個風格。
“高個,有一米七八,差不多一米八零了,什麽頭發沒看清,他戴着草編的牛仔帽,很個性,那就是接應我的暗号,我出來就把機票給他了,後來按計劃從地勤口悄悄出了機場,之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當天,銀行卡裏就收到了老闆給的十萬塊錢……”婁雨辰說着,吐字清楚,語不打結。
“嘭!”尹南飛火了,拍着桌子。自己已經被這個謊言耽誤了十個小時,他無法忍耐地指着叫嚣着:“你真是不見不棺材不掉淚啊,這份上還編?繼續編!給他看看。”
一揚頭,審訊員背後的屏幕輸送出信号來了,另一審訊室,耷拉着腦袋的郭風,正黯然地說什麽,一閃而過,關掉了。
“繼續編,你以爲警察都是傻瓜是不是?好哄?”尹南飛火冒三丈道。
“老實交代你犯的罪行,我們對你的情況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了,主動說出來,對你隻會有好處。”王沖生道,溫和派。
“抵賴是抵賴不過去的,他已經在交代了,你想替誰扛着,知道偷走的東西的價值嗎?知道最重的盜竊罪有多重嗎?”尹南飛訓斥着,剽悍派,溫柔不是他的專長。
慢慢地,嫌疑人的臉色開始變化了,王沖生卻是看出異樣來了,輕輕動了動同伴,尹南飛一皺眉頭,也發現不對了,坦然而對的婁雨辰此時像中了邪一樣,蒼白的臉郁着一種病态的紅潤。他臉上的表情痛苦地變化着。不一會兒,豆大的汗粒滾滾而下,他慢慢委頓在審訊椅子上,喃喃地說着什麽。尹南飛怕嫌疑人有詐,跑上來,近距離看着,聽着。
“是我……不是風哥……是我……你們放了他……”婁雨辰在痛苦地說着。
“好啊,東西的下落呢?告訴我下落,我就放了他。”尹南飛順着話頭道。
“我不知道……我、我真不知道。”婁雨辰伸着手,像在乞求援助,不過尹組長冷冷地看着,充滿厲色的眼光中沒有哪怕一點憐憫。
咕咚一聲,婁雨辰重重向前撲倒,壓折了隔闆。尹南飛後退一步,他看到了嫌疑人痛苦地痙攣着,口吐白沫,眼睛翻白。這時候王沖生急了,拉開門叫着來人,摁響了應急信号燈,踢踢踏踏奔來了民航分局幾名警察,不一會兒駐守的醫護到位時,嫌疑人已經蜷曲成一個奇怪的形狀,醫護探着呼吸,打了一針強心劑,同時叫着擔架。
“看我幹什麽?”大高個的尹南飛發現同行的眼神都不對了,像是責怪他,其實審訊中用點手段都能理解,作奸犯科的嫌疑人沒哪個是善茬,可把人整成這樣就不對了。偏偏尹南飛自認沒怎麽樣呀,他氣急敗壞地道:“老子一根手指頭都沒動他,全程監控着呢……出了事我負責。等等,醫生,到底什麽毛病?你得說清楚。”
“癫痫……俗稱羊羔風,人不能太激動。沒事,緩一會兒就過來了。”醫護道,把嫌疑人擡上擔架,手忙腳亂地指揮着到看護室。這是重要案件的嫌疑人,可把值班的警察們忙得一頭大汗,劉濤聞訊到時,聽到嫌疑人已經睜開眼睛,好不容易才緩過這口氣了,好像發癫痫的是他自己一般,也把他急得出了一身冷汗。
審訊室裏可不像那回事了,尹南飛看了王沖生一眼,有點功敗垂成地歎道:“這羊羔風,發得真是時候啊。這樣都行?”
什麽行?當然是躲過審訊了,王沖生抹了把汗,笑了笑,小聲道:“算了,民航分局是主,咱們都是客。”
潛台詞不深,畢竟不是你特警的地頭,出了事誰也包不住,更何況是這種省廳也在關注的案子,幾方會審,不可能讓你胡來。兩人都有點喪氣,不過幾乎又在同一時間驚省過來,兩人相對異樣地對視了一眼,心意相通了,對了,剛才許處怎麽一眼就知道審不下來?
一念至此,兩人不約而同奔向監控室,老許在這個案子上是坐莊的,不過除了說兩句場面話,還沒見過幹了什麽事,這些都是打拼出來的人物,私下裏免不了覺得警王見面不如聞名了,可這一下,颠覆兩人的認識了。敲門而入的時候,看到許平秋正和監控音像的調試員說着話,他也沒怎麽搭理,隻是讓監控員調試着微鏡頭畫面,兩人往前走了幾步,才發現許平秋正眼不眨地盯着剛剛拘捕回來的嫌疑人郭風,仔細地看他的面部表情。
兩人不敢打擾,一左一右順着許平秋身邊看。
這個讓省廳出動上百警力四處查找的嫌疑人,此時正默默地坐着,從進門看到同樣落網的婁雨辰之後,他就開過一次口,一句話:“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和他無關,他什麽都不知道……”這個不用他承認,體形的側面的對比可以确認,但作案的謀劃、細節以及最關鍵的失物去向問題,卻卡殼了,他就那麽坐着,眼睛失神地看着腳尖,偶爾擡頭,看向預審員也是空洞的眼神,像個白癡一樣,帥帥的臉上沒有任何心理活動的痕迹。
這種表情,極似那種萬念俱灰的嫌疑人才有的,可出現在這個人身上,就說不通了。盜竊再重,總不至于沒有求生欲望了吧,還淨把事往自己身上攬。
對,兩個人都搶着往自己身上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