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呂長樹咬咬牙,說了句,他知道要發生什麽事,可人多,沒法說了。
“搶了,翻倍。”鼠标一把翻起底牌來了,兩王一個二。哎喲,把呂長樹後悔的。
接下來就更後悔了,鼠标摔着牌:“三帶一,三帶一、三帶一……”
連着三個三帶一,都是Q、K、A帶,自然是沒有比他更大的,再跟着是:“四條二,炸彈,雙王,炸彈。”
完了,最後留了一張散牌,鼠标一伸手:“給錢,二百一番,兩彈兩番,鳳凰不出窩再加一番,我算算,二百翻四百、四百翻八百……一共是,一個人三千二。”
那桌上玩家哪聽過這麽恐怖的數字?扔下牌,掉頭就跑,鼠标回頭看呂長樹,這貨更不經事,氣急敗壞,估計已經明白了人家洗牌時候搗鬼了。他剛要說話,鼠标卻是已經收羅着他面前的那些零鈔,惡狠狠地對他說着:“這麽大年紀了,還想賴賬是吧?光着屁股到廣場上奔一圈,剩下的錢免了。”
“撲通”一聲,呂老頭氣得背過氣去了,衆人哄笑一場,都躲得遠遠的,根本沒人扶他一把。
“讓開,都讓開,出什麽事了。”
餘罪雄赳赳地出場了,跟着一身警服的片警,那威勢自是大了幾分,他和李二冬關切地扶起了裝暈的呂長樹,斥着鼠标道:“幹什麽了,把老人家氣成這樣?”
“他、他、他騙錢,牌上搗鬼。”老頭指着鼠标,惡人先告狀上了。
“大爺,您全身能有幾毛錢,讓我騙,牌還是你的。”鼠标冤枉地道。
圍觀的衆人哈哈一笑,老頭老臉挂不住了,要遁走,餘罪拉着人道:“老爺子,您等等,把你氣成這樣,得讓他賠償點啊,萬一氣出點好歹來怎麽辦?剛剛還摔了下,是不是有後遺症?怎麽着也得到醫院檢查檢查吧?營養品也得買點不是?”
“就是啊……哎,對了,我頭昏。”老頭看來熟谙碰瓷之道,捂着腦袋,羞答答地道。
這倒好了,片警帶着鼠标,李二冬和餘罪攙着呂長樹,順理成章地把人請到車上。這個人,是從牛逼堕落到苦逼的典型,餘罪知道他絕對不是目标,不過他期待着,能從這人嘴裏,知道點他想知道的東西……
無心之得
車走出五百米,呂長樹就發現不對了,好歹也是混了一輩子的人,即便老眼昏花,也看出不對勁來了,那個出千的胖子坐在副駕上一直笑,後面擠着他和幾個人,包括一名警察也在笑,他知道有問題了,拍着車座位示意着道:“我……我不去了,不用了,我沒事。”
開車的餘罪沒理會,呂長樹又找上身邊那位警察了,套着近乎:“俺認識你們吳所長,這個事……不用了,真不用了,我沒事了。”
“你沒事了,我還有事呢?赢了你三千二,誰出?”鼠标回過頭,很生氣地道。此時更看出來了,這幫笑着的人是一撥。呂長樹苦臉了,喃喃道:“兄弟,咱就在街上混口飯錢,至于這麽整我嗎?”
“當然至于啊。”鼠标不依不饒了。旁觀的幾位都笑了,這麽折騰這個老賊,還真沒治了。不過對這位屢教不改的,幾位可沒同情心,更何況這家夥都這把年紀,偷不動了,還改行到街上騙錢去了……
車停的時候,派出所的片警和駱家龍知趣下車,伺在車門前。此時餘罪才回過頭來,盯着這個發疏額黯、一臉褶子的老賊,相比而言,杜笛可比他有骨氣多了。餘罪開口道:“呂長樹,問你幾件事,不老老實實說,治你的辦法有的是啊。”
“欠三千塊,夠砍你一條胳膊了啊。”鼠标咋呼着。
“啊,你們是……”呂長樹愣了下,跟着發現赢他錢的小胖子亮着警證。得,認了,像他這種過氣的賊,街上痞子都惹不起,哪惹得起這些如狼似虎的警察。
“我沒犯事吧?我想想……年底沒到,不至于清理我們吧?沒接到轄區派出所通知啊。”老賊弱弱地說着,偷瞟着幾人,喃喃地道。
“想到裏頭養老,你得犯點大事,這麽小打小鬧可不成。”李二冬諷刺了句,嫌這家夥髒,他往外挪了挪位置。
“認識嗎?”餘罪陰着臉問,對什麽人用什麽臉色,餘罪在這方面都是無師自通的,對這号人,應該用的就是這種厭惡臉色。
又是女賊和婁雨辰的肖像,這老家夥猥瑣地看看,又不确定地看看其他人,李二冬伸手作勢要扇,斥了句:“讓你認畫像,你看我幹什麽?”
老頭一縮脖子,搖着頭:“不認識。”
“不能吧,這是你們幾個老賊其中一個的後人,你會不認識?”餘罪道,他知道這家夥是真不認識,多數時間隻顧着住監獄了,引導着道,“這個人,我見過她出手,面對面,可以摘掉别人脖子上的金鏈子,偷個錢包什麽的,就更是小意思了,你們中間,誰有這本事?”
“這個……”老頭狐疑道,眼睛睜大了,審視着幾人,似乎在猶豫敢不敢說。餘罪補充道:“别猶豫,這個人抓到有懸賞,一萬塊錢買消息,五萬塊錢買确切下落。”
這話自然是假的,不過看到那老頭眼皮跳了跳,肯定是極度缺錢,一猶豫,又是苦着臉道:“哎呀,那錢未必能拿到,但這本事難是難了點,可也不是沒人能做到……我這隻手指要不被敲碎的話,我差不多也能做到。”
老頭賣弄上了,不過他證明了自己做不到,左手食指伸不直,是粉碎性骨折一類的。他撇着嘴,這樣子怕是想要點好處了,嫌疑人都這樣,眼前利益比長遠利益更重要,何況已經是窮成這樣的。餘罪掏着鼠标的口袋,把剛才那一摞錢拿了出來,揚了揚道:“聊聊,這個歸你,賬免了,聊完了,再給你這麽多。”
“哎……”呂長樹就要伸手,餘罪一閃,沒給。老頭這才放心說開了:“要說水平最高的是黃三,不過咱跟人家比不上,人家号稱賊王的時候,咱還在公交車上摸包呢……他肯定能辦到;還有四隻手杜笛,應該差不多也能辦到,解鏈子吃生貨這是個技術活,得在手上嵌個合金類的小刀片,裝成戒指什麽的,很麻煩,一般人都不幹這活……嗯,李力也應該能辦到,不過好些年沒見到過人了,順毛就不成了,他小多了,這玩意他沒見識過……不過幹這活,首先你本人得長得順溜點,能看過眼……要數行家,還得數黃三,不但水平高,而且人長得一點賊相也沒有。”
娓娓道來,還真都是餘罪捋出的那撥老賊,看來真是江山代有賊人出,各領風騷十幾年,這群過氣的賊居然相互間了解得這麽清楚,說來說去在這幾個人身上打轉悠,而餘罪已經知道的是順毛(張大卡)已經死亡,李力和傳說中技藝超群的黃三,戶籍裏早查不到這兩人了。可看看面前這個猥瑣的呂長樹,又不像能辦了這事的人。
“黃三和一指要活到現在,得多大年紀了?”餘罪問。
“一指有五十出頭了吧。黃三嘛,該有七十了……真好多年沒見了,我剛出來沒幾年,出來基本都沒認識的人了。”老頭苦着臉道,像在哀歎時移世易,風光不再,鼠标多了一個心眼追問着:“那這一撥新賊裏,沒有有這本事的人?”
“現在誰下這笨功夫,直接騎摩托車搶金鏈子了。要說技術活,還得數那幫老人幹得漂亮……他沒法不漂亮啊,那時候當街抓個偷東西的,非打個半死,哪像現在,丢東西的膽小,偷東西的反而膽大了……我實在腿腳不便了,要不擱我這水平,那走到哪兒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啊?哦……不能這麽說。”老賊低頭了,突然發現自己吹噓得很不合時宜。
是啊,這個世界太浮躁,也影響賊技的傳承了,沒人學啦。
鼠标和李二冬看看餘罪,餘罪卻搖搖頭,肯定不是,而且沒什麽值錢貨色了,這一手指殘疾已經無法重操舊業,混吃等死的賊。李二冬一指外面:“滾吧。”
“哎。”老頭如逢大赦,跳下車,突然想起錢來了,敲着車窗,餘罪搖下車窗問着:“想起什麽來了?”
“那個……那個錢,你不是說……”老頭期待地看着那摞小票。
“這話你也相信?真是活颠倒了。這麽大老遠找你,又耗油又耽誤工夫,不算錢呀?”餘罪無賴地噴了句,加着油門,嗚的一聲走了。車裏一陣笑聲,把老賊給涮了。
背後呂長樹愣了半天,被氣到了,氣咻咻朝着車屁股呸了口罵着:“媽的,現在怎麽這樣……警察比小偷還不要臉……”
“張大卡确認死亡,這點錯不了,銷戶是三年前……李力和黃解放戶籍改制後就再沒有有關他們的記錄了,這兒就是李力的原住址。”
駱家龍指着窗外道,送走了片警,又來到一個新地點,卻是柳巷的商貿街。
餘罪皺眉頭了,駱家龍所指之處,是新修的商貿城,服裝交易的,占地足有幾十畝,而且是新建的,從這裏遷走的原住戶有多少,誰也說不清了,特别是像李力這号在監獄裏已經蹲了數次的人,回不回原籍還得兩說。
“沒辦法,現在城建對警務的影響也很大,這一片現在光外來人口就有六七萬,暫住證都辦不過來,我聽人說呀,晚上這兒的賊,大搖大擺撬了鋪子扛東西就走,沒辦法了,轄區派出所雇了三十多個巡邏隊員維持治安……接下來怎麽辦,你們說吧?”駱家龍無聊地道,快到中午了,看樣子并沒有什麽收獲。
“那頭不知道有沒有進展?”餘罪喃喃自語着,看看同來的幾位,鼠标翻着白眼道:“别看我,我建議找個地兒吃午飯。吃完再說。”
“也不怕撐死你。”餘罪道,順手把從呂長樹身上撈的錢扔回給鼠标道,“飯錢,拿好了。”
“嗨,這是我赢的。”鼠标往口袋裝錢,一副心疼的樣子。
“騙的好不好,你連那麽大年歲的老頭都騙,節操快掉沒了啊,标哥。”李二冬懶懶地道。鼠标卻是辯着十賭九鬼,赢了就是本事,兩人說着又嗆上了。
“别吵,煩不煩……你們想想,咱們假設婁雨辰和這個女賊是接班人,傳給他們薪火的是誰呢?”餘罪把自己這個頭疼的問題講出來了,見了兩個老賊,一點也不像,接下來的不是死了,就是找不着,這線頭從哪兒出,可是個大問題了。
手裏就有黃解放、李力在警事檔案裏的照片,餘罪盯着相貌,似乎幾十年的賊王“三爺”更符合所謂吃生貨的審美觀,相貌堂堂,國字臉,如果不是剃了光頭,應該更帥,李力就差了點,馬臉,眼睛很兇。如果這樣的人吃生貨,相當于李二冬去參加選美,一準得吓跑觀衆。
他這樣暗暗想着,看着其他人笑,鼠标這個時候卻動上腦筋了,咬着指頭道:“就是啊,盜竊事業的接班人……傳給他們的,應該是個行家,這思路沒錯啊。”
“思路沒錯,可思路不是路,走不通啊。兩人都沒法查下落,怎麽辦?”李二冬道。
“哎,對了,餘兒,江湖規矩裏,有沒有傳子傳不女什麽類似的規定?”鼠标眼一亮,問道。李二冬也開拓思路了,直道:“應該查查這兩人哪兒來的,說不定就是老賊生的小賊。說不定小賊還有他媽呢,曾經就是老賊的姘頭之類,萬一拼到一塊,那不就真相大白了?”
“咦,好像有道理呀。我試試。”駱家龍搬着電腦,問着餘罪嫌疑人的詳細信息。
“不用試,戶籍遺漏的黑戶都不知道有多少,能記載這類江湖人?就即便有,他也隐藏了。”餘罪道,此中貓膩基層警察了解得最清楚。
線路全部斷時,餘罪倒覺得自己太剛愎了,應該早點聯系家裏,及時把兩頭的情況綜合到一塊。
一念至此,他回着電話,直接找許平秋問着那邊審訊的進展。然而沒有什麽進展,嫌疑人婁雨辰隻承認監控拍到的事,那行李是他寄的,而且是受人之托,拿了十萬傭金……餘罪把自己想法和許平秋溝通了一下子,不一會兒,手機上收到了婁雨辰詳細的個人資料。
“啊?兒童福利院長大的……孤兒?”駱家龍看着餘罪手機上收到的信息,異樣地道了句。
“哇,又是個可憐賊啊。”鼠标同情地道。李二冬皺眉頭了,問着餘罪道:“餘兒,不對呀,他的案子反映不出他有你說的那種本事啊?他沒偷啊。”
“當賊不一定非要偷的,望風的、盯人的、掩護的,一個成功的賊,他需要許多不是賊的來幫忙。況且,他也未必不會偷嘛。”餘罪道。鼠标眨巴眼問:“敢情沒有賊能獨自成功……哈哈。”
駱家龍沒有插上嘴,斥了鼠标一句。
餘罪卻是心有所思,直接驅車向信息所示的兒童福利院駛去,查了一番檔案,同樣是淹沒很久了,曾經的保育員已經四零五散,兒童福利院也早就大換血了。等吃完飯,又查訪了數個知情人,找到第一個能記得婁雨辰這個人的人,已經是數小時之後的事了。
案子其實就是這樣,一直在艱難反複,多數時候你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有時候你覺得可能有所收獲的時候,經常是一無所獲,這次就是,連駱家龍也發牢騷了,這裏要有線索,早被市局和特警隊的高手挖走了,肯定什麽也不會留下。
好不容易找到的保育員已經退休了,老眼有點昏花,三人找到家裏時,她拿着警證瞅了好大一會兒才确定不是壞人,等這位知情人看着餘罪提供的照片、檔案,臉上一直是狐疑的表情。駱家龍覺得不對了,問着:“怎麽回事?”
“不對呀,怎麽會這樣?”老阿姨奇怪地道。
“不是這個人,又不對了。”鼠标都快沒有力氣說話了。
“不是,人倒就是這個人……可檔案不對呀……”老阿姨道,翻翻檔案,指着名字道,“這是改了名的,一般從福利院成人的,都用一個姓。隻有被人收養的,才會改姓……可這個人,沒登記收養人是誰呀?”
“咦,有這事?”駱家龍覺得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