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和這群警中精英在同一地點、直線距離不到三公裏的民航主樓,也有一個小型的案情分析會在進行着。不過那裏更快,已經步入到了實踐的狀态。
鼠标睡醒了一覺,有事幹了,被餘罪指揮着從取行李處往出口走,而且是從不同的角度、用不同的方式走。李二冬也沒閑着,從上一層拐角,通過電梯往樓下走,兩人必須走到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分開。鼠标的角色是嫌疑人,取行李;李二冬的角色是偷機票的嫌疑人,必須隐藏形迹。一遍又一遍,餘罪蹲在兩人交叉的地方,卡着表,不但卡表,好像思維也卡住了。
對不上号,飛機落地的出口離到取行李處和出口的分叉有四分鍾的路程,從電梯上下來需要四十秒左右,再步行到取行李處進入,取出,還需要兩分鍾,這其中還沒有計算等待和尋找傳送帶上行李的時間。行李幾乎是和旅客同時到達機場的,這麽短的時間,無論如何也對不上号,除非在飛機上機票和行李單就被偷走了。
可能嗎?如果在飛機上動手,那能留下的痕迹就太多了。這個專案組不可能忽略。而且餘罪對比女賊銷聲匿迹的方式,他直接否定了這種可能,因爲除了一個側影,他再沒找到女賊留下的影像。
鼠标氣喘籲籲地回來了,蹲到了餘罪身邊,小聲地道:“餘兒,你他媽能不能不讓我這樣一遍一遍走,你瞧人家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樣。”
“怎麽了,不是跟機場安檢通過氣嗎,警察辦案,有什麽不行的。”餘罪道。
“你看人家那眼神是看警察麽?簡直是看傻逼。”鼠标氣乎乎地道,他發着牢騷,而餘罪卻在盯着樓上,總覺得哪怕再快的身手,在拐角處監控的死角能下手,也沒法這麽快取走行李。一個死結把他難住了,李二冬此時也下來了,卡着時間彙報道:“快一點三十九秒、慢一點五十二秒,電梯是智能控制的……加上從拐角出來的時間,需要時間的範圍應該是一分零二十秒到一分零三十九秒……這有什麽意義啊,餘兒,你想當神探我們沒意見,可不能把我們倆整神經吧?”
“就是啊,晚飯點都誤了,咱們到哪兒吃去……真他媽的,請來辦案,飯都不管。”鼠标罵咧咧道。
“别煩行不行,想通這個問題,我請你們吃大餐。”餘罪道。他迷茫地看着拐角到電梯、電梯到行李傳送帶的地方,實在想不通這個蹊跷在哪兒。在失主剛剛下飛機路程接近一半的時候,那個時間嫌疑人已經在行李傳送帶上等着了。失主行經的整個路程隻有一個監控的死角,是個小小的拐彎,拐過來就能看到機場大廳。兩人的演示,就即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也拉不開這麽大的距離,除非在飛機上已經就扒走機票了。
可飛機上,怎麽扒?真要在飛機上扒,估計專案組已經鎖定嫌疑人了。
不可能,兩頭矛盾,那這個方式肯定是錯了。餘罪蹙着眉,看了兩位跟班一眼,幹脆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他鋪開一張簡易的平面圖,在上面畫了一條行進的路線,解釋着這是過道、這是電梯,是從三層逐漸彙到一層走向終點出機口。按正常的判斷,問題出在幾個監控的死角,而最可能的地方就是從二層分流的拐彎處,不到五米長的距離,在這裏,沒有托運行李的乘客直接到出口,而有托運行李的,乘電梯到下一層取行李區,可這個地方三個人走了兩個小時,放眼望去,三條傳送帶傳送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行李,進去需要亮機票,而帶着行李出去時,安檢會仔細核對行李單和機票上貼着的副聯,對号才能取走。
“你的意思是,賊在上面的拐彎處偷走了失主的機票,然後下來取走行李?不可能,兔子也跑不了這麽快,那行李可三十多公斤重。”鼠标指指上面,幾乎就在視線範圍之内,可能性不大。
“你這麽肥當然不可能了,如果兩人結夥的話,就有可能了,你們替我想想,兩個人、或者三個人……怎麽樣謀劃着,把兩個老外的行李給偷走……想想,誰想出來,今天我讓你們使勁宰。”餘罪說道。給了一個極度誘惑的條件,也隻有這種條件能最大限度地發揮兩人的主觀能動性。
果不其然,鼠标眼睛一亮,咬着食指,使勁動腦了,李二冬撓着後腦勺,也在絞盡腦汁了。還是他腦子活一點,指着行李區來往的旅客道:“你們看,這樣行不行……我的同夥先在裏面找到出來的行李,然後我在上面偷到了機票,他繞過來,我們隔着隔離帶,我把機票給他,然後他拿着票,大搖大擺出去。”
“可能性很大,這樣的話,時間可以縮短至少一分鍾。不過你想過沒有,那樣幹可逃不過監控。”餘罪道,慢慢地眼睛開始亮了。
“這辦法太麻煩了,像個笨蛋想的。”鼠标笑道。李二冬要掐上來,鼠标趕緊道,“不是說你,我是說賊呢,賊要是像你這麽笨,早落網了。”
“你有辦法?”餘罪道。
“當然有了。”鼠标眼睛賊亮賊亮,手一摸口袋掏出撲克牌,蹭地一抽,紅桃K,一揚手,再亮出來,變成黑桃Q了。李二冬剛要斥一句知道你在袖子裏藏着,餘罪的眼睛卻更亮了,興奮地道:“你是說,扯了行李的标簽換上?咦,這是個好辦法。”
“對呀,那不幹膠行李貼,稍加點熱就開了,隻要換了行李貼,你管失主來不來,拉着大搖大擺走就行了……每天這兒多少人呢,安檢顧得過來嗎?還不就一對号碼,得,放行。”鼠标道,他指着行李檢查處的方向,剛剛落地的旅客,從那裏排隊出去,可如果算上這個等待時間的話,那比失主提前五分鍾提走行李,更不可能了。鼠标看餘罪想得這麽嚴肅,又補充着:“還有更簡單的,你也發個行李,調個包就行了,那比這個辦法還簡單。”
“對呀!如果從始發地……托運一份同樣重量、外包裝和重量大緻相當的行李,其實根本不需要費勁,下飛機就可以接應,等失主走到一半,這兒已經可以取行李了,換上标簽走人就行了。我操,鼠标,你有當賊的天賦呀,我想破腦袋都沒想到這一招。”餘罪道,興奮了,一下子豁然開朗了。
“也不對呀?失主的機票和行李副票确實丢了,那既然能取到行李,還脫褲子放屁來這麽一下有什麽意思?”李二冬道,反扒時日不短了,思路很清晰。
“這個就好解釋了,故布疑陣,把偵查引向歧途都有可能,嫁禍給别人也有可能,因爲這事,民航分局不是抓了周邊不少的賊嗎?誰能想到,偷機票隻是個插曲,真正的盜竊根本就是個簡單的移花接木呢?這才是高手的做法,讓你想不到他是怎麽下的手。”餘罪笑着道,使勁攬着李二冬和鼠标,那親熱勁就甭提了。他興奮之下,叫着兩同伴道:“走,給他們亮一手去,我估摸着,咱們這個猜測八九不離十。”
拉人走時,兩人都不走了,餘罪回頭,才發現哥倆極度不悅了,李二冬不悅地道:“你就沒推理出來,老子早餓過時辰了。”
“你可以再推理一下,哥倆今天要宰多狠。”鼠标奸笑着道。
餘罪笑了,謙虛地道:“兄弟們,下手輕點啊,看弟弟我身上缺油少膘,别太狠了啊。”
兩人樂了,一手拽一邊,李二冬奸笑着道:“我們當然不狠,會很溫柔的。”鼠标也奸笑着道:“傳說中凡在機場吃飯的都是傻逼,這回你當傻逼可不能含糊。”
一右一左挾着餘罪進了機場大廳特色的馬師傅拉面,果真很溫柔,一碗面三十塊,一個素涼菜都二十幾塊了,鼠标和李二冬很溫柔地點了七八個小菜,全部不是素的……
飯間,餘罪接到了李處長的電話,于是這個大膽的推測幹脆就在電話上說了。他是這樣說的:據反扒隊幾位成員實地勘測,認爲這是一起有預計的盜竊案,而且偷走機票去取行李的可能性不大,應該是在始發地點就已經盯上了失主,終點僅僅是來了個移花接木。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當天失主航班的行李中,應該有同樣體積,甚至同樣包裝的行李成爲無主之物,無人領取。
電話直接被挂斷了,也許太過匪夷所思了。餘罪沒當回事,鼠标竊笑道:“萬一猜錯了,誰也不準說是我想的辦法啊。”
“不能,對了是标哥你聰明過人,錯了就是集體失誤。”餘罪笑着搖頭道。
“餘兒,你急着彙報幹嗎,我就覺得不可能,如果那樣的話,豈不是還要有同夥乘着同一航班到這裏,那麽不就洩露行迹了?”李二冬道。
“那就恰恰說明了,偷走失主的機票很有必要,讓别人想不到,是在始發點已經做了手腳。如果有破綻,估計就在這兒了。”餘罪道,一攬大吃大嚼的鼠标道,“在這一點,我比較支持鼠标的想法,這家夥幹壞事有點天分,想當年警校學生裏被他騙的可不少。”
“那是,哥住的相當于共産主義學校,上警校一毛錢沒掏,要不是胡吃瞎花,能攢不少呢。”鼠标得意地道。李二冬直罵這一對賤人,上學時候本來生活費就不多,還被兩人騙走不少。他正聲讨着兩人的時候,冷不丁眼神滞了,吃興正濃的餘罪和鼠标不解地看了眼,跟着回頭,一刹那,兩人耷拉着嘴唇,也傻眼了。
老領導來了,許平秋帶着一幫人,穿警服的、便衣的,十幾位中老年,直奔着三人所坐的地方來了,那情形像是抓重要嫌疑人一般。李處長興奮過度了,拽着餘罪先摟一把,又使勁地握着手,第一句話就是:“快說說,你們是怎麽知道的,确實有遺留的無主認領的行李,和失主的行李形狀體積大緻相當,已經查到了……”
“問他,他說的。”餘罪一指鼠标。鼠标一嘴吃的,使勁地咽着,急了,光張着嘴、凸着眼說不上話來。李二冬趕緊地拿着醋瓶子給标哥灌了一口,鼠标酸得直咧嘴,終于半晌才反應過來,對着一幹愕然看他的老警喃喃了句:“我、我……我猜的行不行?”
這怎麽可能有人相信,沒有相當的偵破素質,怎麽可能猜得這麽準,還找到了支持猜測的證據。鼠标見衆人不信,強調着:“真是瞎猜的,你們别不信呀,不信問問他們倆,我們在現場模拟了兩個小時,無論如何也快不了五分鍾,所以就猜了這麽個辦法。”
“對,不管怎麽做,時間都不寬裕,所以我們想,應該是在下飛機就開始動作了,有人接應,利用到電梯的時間,已經完成偷盜了,偷走失主的機票,隻不過是個障眼法。”餘罪補充着。
衆人更是愕然,有幾位警中老手被打擊得嚴重了,這個現場大家都來過,以正常刑偵眼光看,怎麽看也是個不可能存有證據的現場,可偏偏還忽視了那麽大一個漏洞,居然就是個簡單的移花接木。許平秋笑了,以他的理解,恐怕真是猜的,他不經意看到餘罪,還是那樣壞壞的笑容,兩人相視間,都笑了……
案情,在事發五十二小時後向前邁一大步。根據這個思路,在始發地機場監控中鎖定了一個托運行李的疑似目标,這個可疑的目标居然和失主同機到五原,而下機後,這位神秘的旅客就在監控的畫面中消失了,初步判斷是下機後化裝趁客流量大的時候溜走的,詭異的行蹤,引起了參案警察的極大興趣……
不辭其累
不得不承認,當警務資源被充分調動起來後,效率也是相當驚人的。從晚二十時開始,陸續建立了初始的指揮系統,聯絡使用上了市局的罪案支撐系統,而且現在天網工程已經覆蓋了七成左右的市區,隻要有确定的目标,最快可以在十五分鍾之内找到目标的方位。
不過還是有壞消息傳來了,特警支隊參案的一隊副隊長尹南飛在晚上二十時一刻,急匆匆從臨時的聯絡室奔進了許平秋和衆人讨論案情的地方,驚呼了一聲道:“假的,許處,身份是假的。”
“假的?”許平秋也愣了下,好不容易到來的驚喜,成了一盆涼水了。
他叫着副隊尹南飛走進了會議室,連着電腦,把剛剛追蹤到的數據輸出到許平秋的電腦屏幕上,解釋着:“身份證使用名字叫李斌儒,根據我們查證,此人一年前已經到新加坡留學未歸,而且聯系上了他家人,已經證實屬實……剛剛技偵人員又把監控到的畫面和李斌儒本人的肖像做過比對,發現确實出入很大,而且據肖像專業的技偵解釋,很可能是經過化裝的……您看,臉部的三角線條不吻合。”
他邊說邊從電腦上調出了照片對比一番,好不懊喪。兩個肖像是通過臉部線索定型的,一看就不是同一個人。可憑肉眼觀察,卻像同一個人,不用說,是刻意化裝了,用化裝形成的視覺錯覺騙過了監控。
“哦,真證,假人,工作做得夠細了啊。”許平秋歎了句,靠上椅子了。
“這正說明了偵破方向的正确性,要是那麽容易找到目标,就不會是一起有預謀的盜竊了。”馬秋林沒有驚訝,似乎已經在預料之中。
“可這樣一來,麻煩就更大了,真挖出他來我相信我們辦得到,可就怕時間趕不上啊。”許平秋道,征詢似的看了一眼馬秋林,其實這個團隊裏,最能倚重的就是這位經驗豐富的老警察,可偏偏這個關鍵的時候,馬秋林笑了笑,不接茬了。
一幹刑偵高人面面相觑着,這條最有價值的線索如果中斷,那意味着還得重來了,搞過刑偵工作的都有一種偏執,那就是兩個“确定”,隻要有确定的目标,什麽事都好辦,可現在,偏偏卡在最簡單也是最重要的限定條件上——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