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不看緊點,我怕你手腳又不幹淨了。”餘滿塘也吹胡子瞪眼了。
“爸,那是我借的錢,準備辦工作用的。”餘罪馬上換了口吻,一副嚴肅的态度看着父親。老爸又要呵斥,卻不料餘罪搶着道:“爸,工作的事你别管,我自己借,自己辦,自己還……”
“你、你,什麽意思?”餘滿塘好不失落道,幾乎是痛苦了。
“我不想讓你一直管了呗。”餘罪道。
“那你讓誰管?”餘滿塘拽着兒子,更失落了。
“自己管呀?老子管得多了,兒子沒得幹了呀,你說是不是?所以這次呀,我準備自己做主,自己找工作,不但不花您老的錢,還準備再掙一筆錢,給咱爺倆一人娶個媳婦。您說成不?”餘罪說着笑了,看了看賀阿姨。餘滿塘一聽釋然了,也咧着嘴笑了,笑着卻又把幾張鈔票塞進兒子手裏道:“最後一回,能不借就不要借,落人情呢,借朝你爸借呀,爸又不讓你還,對不對……中午自己吃飯啊。我走了。”
餘滿塘說着,生怕兒子不要似的,硬塞到兒子手裏,小步颠着,上車走了。餘罪站在門口,拿着錢,聞了聞,好一股水果的清香味道。
草草收拾了行李,隻帶了兩身換洗的衣服,出門打車直奔長途站。要返校了,也是自己最後一次去學校了,家裏好吃懶做了幾日,還真沒意思,真想那幫狐朋狗友了……
豆曉波最先到的校,一看201宿舍還鎖着,讓他好不郁悶,撥打着電話,一遍遍催着室友們。随後到的是李二冬,兩人心焦到校門口等上了,把慌慌張張從出租車上下來的鄭忠亮等回來了。
這是個去濱海的逃兵,兩人拽着他數落了一頓,卻不料這家夥過得挺滋潤,直說在老家很有可能成爲光榮的片警。至于濱海那事,鄭忠亮很有大仙風範地說道,雖然哥的精神承受得起,可胃不行啊,咱北方人吃慣糙米飯了,擱那兒天天拉肚子,誰受得了。
說話間,又來一輛特警标識的車,車下跳下兩人,隻見一身訓練服的張猛和熊劍飛往那兒一站,敬禮送人。送他們回來的是位女警,雖然黑黝黝的吧,好歹也算朵警花。車一走,這哥倆跩得尾巴朝天了。
“知道哥幹啥了?哥和特警一塊兒訓練了四個月,現在打你們一群,不帶眨眼。”張猛牛氣哄哄道。
“哥算長見識了,以前拍開一塊磚,我就覺得是神人,這回我見着一巴掌拍一摞磚的啦。”熊劍飛凜然道。
“還是個女的。”張猛補充着。
“就是我的教官。”熊劍飛崇拜道。
兩人的去向問清楚了,挨打了四個月,變化也看得清楚,一個比一個黑,一個比一個兇悍,拳面上手心上厚厚的一層繭。張猛甚至叫嚣着:“他媽的餘罪呢?以前老和我過不去,這回回來,哥一個胳膊挑戰他,三分鍾把他打趴下。”
之後是駱家龍來了,還是十分文氣,一問幹什麽去了,駱哥開始大倒苦水了,聲稱自己每天就在編目錄,都編得快吐了。不過以駱家龍這小身闆,頂多也就能幹這個。
人越聚越多,孫羿和吳光宇開着二隊的警車大搖大擺回來了。車後廂一拉,哇,十幾件啤酒,大家商量好了,散夥酒喝不到天亮不許走。不一會兒這幫老同學裏就缺漢奸、餘罪和鼠标了,有人打電話催着,有人搶着警車要試試手感如何,也已經有海量的,早掀開箱子仰頭灌上了。
正在校門口衆人亂嚷的時候,又一輛牧馬人開過來了。一看這車,孫羿和吳光宇有點眼饞,小聲嘀咕着:這是解冰的車,沒畢業人家爸媽就給買了一輛,四十幾萬呢。聽得衆人又是腹诽不已。
騷包什麽呢?信不信把輪給你紮了。
亂嚷的聲音一下子靜默了,兩個陣營天生無法調和,高調的解帥哥停車放下玻璃問着:“同學們,你們都來了啊……孫羿,見嚴德标了嗎?”
“報告解隊長,沒看見。”孫羿故意道。
解冰臉上一糗,又把玻璃搖上去了。張猛拽着孫羿問解冰什麽時候成隊長了,孫羿笑着道:“解冰在二隊牛逼得不行,所以大家就直接叫他隊長了。”
哦,故意挖苦人家呢,不過也有人聽說解冰跟着隊伍破了兇殺案受到了表彰。一問之下,吳光宇點點頭道:“那還真沒假,否則不至于牛逼成這樣。”衆人小話說着的時候,解冰卻是一直在車裏打電話,一會兒搖下玻璃又問着嚴德标的電話,卻是沒人理他,這帥哥,悻悻然地走了。
“真他媽掃興,我怎麽就不能看見他呢!”張猛道,潛意識裏一直把解冰當情敵呢。鄭忠亮教唆着:“向你挑戰,單挑,把他打趴下,然後安美女就歸你了。”
“一邊去,死逃兵,還好意思回來。”張猛直接把鄭忠亮的腦袋推到一邊。
“喂喂喂,兄弟們,看看看,那他媽是誰呀……我不會眼花了吧?”豆曉波眼尖,看到了路對面不遠處,停下來一輛紅色的馬六,副駕上西裝革履的帥哥正和一位美女告别,哇,吻别,之後車嗖嗖向後退着,一打轉走了。那位踱步向大家走來的帥哥大家都看清了。
——漢奸,汪慎修。他習慣性地一甩很有型的長發,好一派青春年少、倜傥風流的模樣。他看着衆兄弟,招招手,跑上來了。
“哇,咱們這一堆裏,出高富帥啦。”孫羿愕然道。
熊劍飛使勁抿口啤酒,一抹嘴凜然道:“這家夥在濱海的時候就賣精賣血逛夜總會,這又是哪一出啊。”
“不會給哪個小富婆當小白臉包養了吧?”鄭忠亮道。
“哎喲,那可幸福了。”豆曉波羨慕道。
“真他媽沒出息。”張猛道。
說話間汪慎修到了近前,一看還是那不修邊幅的模樣。面對匪裏匪氣的一幫同學,他像是稍稍有點難堪,不過還是和豆曉波攬上肩膀了。真到面前了,大家反而不好意思說人家是被包養的了。
“誰呀?”豆曉波問。
“剛處的女朋友。”汪慎修眉飛色舞,稍顯隐晦道。
“可以呀……都穿上阿瑪尼啦?”張猛諷刺道。衆人撲哧一笑,汪慎修卻是呵呵一笑,沒作争辯。大家問着他從濱海市回來後幹什麽去了。這哥們兒說被派到市局下屬的打拐辦實習,不過他沒去,問去哪兒了,漢奸卻沒說,還是那麽神神秘秘地笑着。
“據我夜觀天象,晝觀人相,你小子陽氣下滑,晦色滿面,這是屬于沉迷之象,一定是沉迷于女人而不能自拔。”鄭忠亮道,惹得衆兄弟又是一陣大笑。
“大仙,沉迷女人不丢人,好歹也有目标,連生活目标都不知道,那才叫丢人呢。”汪慎修道。
喲,這話有水平,說得兄弟們心裏七上八下的。那個精英選拔早已落幕,各人都在崗位上幹了不短時候了,可除了日複一複的繁瑣,并沒有感覺到其他什麽,甚至連眼下這個并不看好的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滿場人就孫羿知道實情,不過他可沒膽量去觸犯《保密條例》,一直閉口不言。一時間兄弟們開罵了,言語間連許平秋也捎帶上了。
不知不覺進了這個郁悶的話題,把久别重逢的喜悅沖淡了不少。等待的工夫,解冰開的那輛牧馬人去而複返,刹車到衆人面前。可這回開門的不是解冰,而是安嘉璐,一下車,那一身警服快要亮瞎兄弟的眼了,孫羿急切地拍着巴掌嚷着:“歡迎安美女來慰問大家啊!”
“少貧,問你,鼠标呢?”安嘉璐像是很急。
衆人說還在路上,她回頭像是叫某人下車。人一下來,哇!熊劍飛看傻了,豆曉波看愣了,其他不明所以的人也看迷糊了。眼前黑黑瘦瘦、曲線窈窕的一小姑娘,一看就是南方人,不過這人卻把濱海市歸來的幾個哥們兒都看蒙了。
豆曉波一步跨出來問道:“你是……細妹子?”
那名叫“晶晶”的姑娘使勁點點頭。熊劍飛一咧嘴,上前瞅瞅道:“啊,真是細妹子,你怎麽來啦?”
一問,那姑娘突然嘤嘤哭了起來,抹着眼睛,說不上話來。安嘉璐這回可有得數落了,手指點點一幫男生道:“啊?你們真不把同學當朋友啊,解冰幫人來了,居然沒人理他。這位姑娘來咱們學校找過好幾次,江主任誰也找不到,最後給我打電話,讓我想辦法。奇了怪了,餘罪、鼠标、豆包我怎麽一個都找不着?嚴德标呢,我就在這兒等他,太過分了吧,沒看出來,還有當陳世美的本事啊,都讓人家姑娘哭着找到學校來了……”
數落間,有的人不知道,問豆包咋回事,知道情況的李二冬、豆曉波、熊劍飛小話一說,把哥幾個都聽傻眼了,看看晶晶那小模樣,駱家龍回頭小聲問道,“不可能吧,這姑娘才多大?”
“鼠标哥的口味一向嫩,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二冬奸笑道。
“哇,千裏尋夫啊,咱們這裏頭最福氣的就是鼠标了。”汪慎修的觀點和别人不一樣,不過一聽這話,再聽細妹子居然是從千裏之外的東江省來的,讓這幹兄弟心生敬意了,誰也不開玩笑,都異口同聲聲讨鼠标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來了,終于來了。衆人看到餘罪付着車錢,鼠标從車裏鑽出來,兩人勾肩搭背,說說笑笑,大老遠餘罪嚷着道:“兄弟們……想我不?給點面子,告訴我,沒有我的日子,你們很寂寞!”
喲,沒人理他,都不懷好意地瞪着他們。餘罪發現安嘉璐時,愣了一下。安嘉璐像是興師問罪來了,指着鼠标道:“嚴德标,你給我過來。”
“遵命,女神有什麽指示。”鼠标趕緊奔上來了,那竊喜的樣子還真像偷了油瓶的小老鼠,不過走到近前看到豆曉波身邊的姑娘,他的行李啪嗒掉地上了,整個人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子驚喜若狂,一下子悲從中來,指着細妹子回頭大嚷着:“餘兒,你看是誰?細妹子,細妹子來找我來了……我去濱海咱們住的地方,找了你好幾次……細妹子!”
“标哥!”那姑娘眼淚飛濺,撲向鼠标,兩人緊緊地擁在一起,一個叫細妹子,一個叫标哥,哭得稀裏嘩啦,然後互相抹着淚。鼠标問她怎麽跑這麽遠來了,她說我想你。鼠标又動情地道,我也想你,然後又擁在一起,繼續哭得稀裏嘩啦。
兄弟們先是有點動情,又是有點肉麻,最後受不了了,都側過臉了。隻有安嘉璐抹了抹眼睛,露着欣慰的笑容,鼠标聽細妹子說多虧在五原碰上這麽位好心大姐,還找了份幫人賣衣服的活才熬到今天。鼠标感動得無以複加了,拉着細妹子到了安嘉璐面前,抹着淚來了個九十度鞠躬,安嘉璐趕緊說是解冰幫的忙。鼠标此時沒有什麽前嫌了,又到解冰面前鞠了個躬,把解冰搞得手足無措。
“快快……”餘罪背起鼠标的行李,掏着口袋,大錢小錢一股腦兒往鼠标手裏一塞,擺着手,“去吧,去吧,自個兒找地方叙舊情去。”
“可這……”鼠标指指兄弟們,似乎不好意思。
“去吧,你一貫重色輕友,還不好意思呀?”餘罪笑着道。衆人一笑,齊擺着手道:“去吧去吧,等明天回來你再老實交代幹什麽了就行了。”
鼠标淚裏帶着笑,喊着:“謝謝兄弟們,回頭我一定老實交代!”又惹得一群哥們兒哈哈大笑,解冰也頗念同學之情,請兩人上車。安嘉璐回頭異樣地看着餘罪,問了句:“餘罪,你們去濱海幹什麽了?”
“打工呗,掙錢呗。”餘罪瞎話脫口而出。
“不對呀,鼠标、豆包……還有熊劍飛,還有誰來着,都去了。”安嘉璐狐疑道。
“我們組團去打工了。”餘罪着重強調道,其他人也都點頭了,對,組團打工去了。這工沒白打,還給鼠标打回來個媳婦兒。
知道也問不出幾句真話,安嘉璐鼻子哼了哼,上車走了。人一走,餘罪也招着手:“兄弟們,走走走,開喝啊,誰還沒來。”
“董韶軍沒來。”有人嚷着。
“對呀,誰後來見他了?”餘罪問。
一問沒下文了,好像誰也沒見過。有人撥着電話——停機。這時候餘罪想起不同人不同的遭遇了,細細問過,敢情留下的十人,都被送去了不同的地方,除了張猛和熊劍飛兩個頭腦簡單的,以及汪慎修自謀出路外,其餘人都是大倒苦水。這麽多苦水,倒是讓餘罪不覺得自己很苦了,瞎編了個自己在派出所實習的瞎話,一幹人前後相随着,說說笑笑地回了宿舍。
這一夜鬧得好兇,從窗戶上扔出來的啤酒瓶子就不知道有多少。有後來的同系同班生,都被這一夥人撒酒瘋似的拽着灌了幾杯。而那首兄弟歌,也響徹在樓道裏——
兄弟哪,我的兄弟,難忘的就是你。
聊天,打屁,
陪我的總有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感激的就是你。
考試,作弊,
幫我的總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親的隻有你。
泡妞,搞基,
受傷的總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最愛的隻有你。
吃喝,嫖賭,
買單的就是你!
兄弟哪,我的兄弟,我會想着你。
鈔票,美女,
都他媽不如你!
校園裏彌漫着這沙啞的、低沉的、醉醺的說唱,風紀處的指導員來過了,不過沒有再爲難誰,都知道這是大家警校生涯的最後一夜,哪一屆畢業都這樣,喝一場,鬧一場,哭一場,瘋一場。
可以理解,要不瘋癫成這樣,都枉做兄弟一場了。
平安天下
當宿舍裏宿醉的外地學員睜開了發紅的兩眼,沒來由地有一種肅穆的情緒緩緩升起。大家默默起身,整理着心愛的學員服,撫得平平的,連一點褶皺都不想留在身上。當本市的學員趕到校門口,也同樣有一種肅穆的感覺,放慢了匆匆的腳步,邁着訓練時的正步,甩着臂,一步一步中規中矩的進了校園。
校園廣播,正播放着校歌,那是屬于所有警校學員和警察的歌——《人民警察之歌》。铿锵的旋律回蕩在校園裏,低年級已經放假,但留下的許多志願者在布置着這裏一年一度的畢業典禮。早來的同學已經有不少了,在主席台上忙碌的,在操場上清理的,在挂着會标的……臨門不遠擺了一組宣傳畫,那上面是在警察崗位上聲名遠揚的各屆校友,沒有職務,隻有一個事迹和一個學員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