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把您當女人啊。”鼠标辯解道。一回頭看林宇婧,馬上笑着道,“我可是把您當領導啊,我見了領導隻敢低頭看,不敢擡頭瞄。”
把鼠标撥拉過一邊,她看到了餘罪靠着床沿,頭也沒回,出聲道:“餘小二,組長叫你開會。”
“啊,沖個涼就去。”餘罪頭也不回地道。林宇婧“嘭”的一聲關上了門,吓了鼠标一大跳。人一走,鼠标屁颠屁颠跑上來,凜然對餘罪做着胸前墜的姿勢。餘罪一下子噴笑了,組裏就一個女的,都評價過N次了,兩人私下裏都叫人家大胸姐。餘罪笑着推了這貨一把道:“别亂扯,她要知道了,非揍你個半死。”
“我想到了一個問題,餘兒,咱們這種生活簡直是摧殘青春啊,不但把大胸姐的青春摧殘了,咱們也要步其後塵。沒有酒,沒有妞,沒有任何娛樂,還不能随便走,早知道這樣,我就在街上混錢,我他媽不回來了……哎,餘兒,要不申請一下,咱們出去得了,否則快被憋死了。”
鼠标嘚瑟着,餘罪鑽進衛生間了。這哥們兒也不嫌嘴累,就站在衛生間門口吧唧吧唧說了一通,直到餘罪沖涼出來,他的嘴都沒停,餘罪穿好衣服走時,冷不丁道了句:“鼠标,别跟我玩心眼,我準備接受任務。”
猝不及防這麽一句話,餘罪好像不緊張,卻把鼠标緊張壞了,一把拉住餘罪,上上下下瞧着,凜然問着:“你确定?”
“當然确定。”
“非常确定?”
“非常确定。”
“那你這是……不會他媽的投敵去吧?”
“你以爲敵營裏素質都像你我這麽差勁,想投人家都不要……難道你沒有發現?我的性格裏有純潔、高尚的成分,我一向很有奉獻精神的。”餘罪說道,那惡狠狠的表情,看得鼠标哆嗦了一下,差點一不小心把自己舌頭咬了。聽這話,這不把人往死裏雷麽?
餘罪笑着一指道:“看你,總是不願意接受現實。”
鼠标被噎住了,餘罪這家夥臉不紅不黑,肯定是有貓膩。在餘罪出門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心裏想着:壞了,這家夥不會被憋急了,真去投敵吧?!
門毫無征兆地又開了,餘罪的腦袋又伸回來了,就聽他嚴肅講道:“标哥,這個任務我單人不行,我決定帶上你一起去,别拒絕哦,兄弟有難,死也要幫,組織一定會成全我們的。”
鼠标這下驚得把自己舌頭咬了下,他知道餘罪慣于坑他,一下子吓得腿一軟萎床上了……
爛泥上牆
門關着,窗簾拉着,燈也關着,隻有清晰度不怎麽好的投影在變幻着,那是東江和本省發回來的案情資料,三周的時間裏,每天有若幹小時都是在這個黑暗中的房間裏度過的。這和餘罪曾經憧憬過的警察生活簡直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樣子。
無非是哪裏出現了毒品銷售,哪裏臨檢發現了與“12?7”案子相同的樣本,還有就是又抓住哪個販毒分子,隻要毒源還在,就不缺這些爲點錢铤而走險的小魚小蝦。鳥爲食亡,人爲财死,展現得淋漓盡緻。
其實餘罪的逆反心态很強,特别是對于這種比監獄管理還嚴格的非人生活,不過經過幾天後他發現,在這裏的人都過着同樣的生活,甚至比他更可憐。他還能吃到酒店的訂餐,而那幾位可憐的外勤每天的夥食補助就十幾塊錢,吃飯不見葷,喝水得自己熱,唯一的一箱飲料,是供着他和鼠标每天喝的,那幾位同事包括組長從來不碰。這其中的原因鼠标那張漏嘴說出來了,據說是這個出省任務早在幾個月前就該結束了,經費早捉襟見肘了,緊巴巴地隻能從日常生活上省了。
播放資料的時候,他側頭悄悄看了看高遠,那哥們兒是個老警油子,私下裏經常抱怨禁毒上沒派出所舒服;李方遠,警官大學出身的,摸爬滾打了四年,現在和餘罪肩上的銜平級;王武爲,頭大發疏,明顯是營養不良給整的。這幾位常備的藥一種是胃藥,一種是瀉痢停,因爲長年換地工作的原因,都是一身毛病。
對了,那位大胸姐林宇婧,這唯一的女人總會讓餘罪每每多投去幾眼審視的目光,太過肅穆的環境總會讓人忽視她的性别,還真像鼠标說的,她的青春被摧殘了,年紀輕輕天天熬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能讓餘罪想起獄裏的阿蔔,倘若自己做到人家這樣以苦爲樂,餘罪估計得等到下輩子了。
不可否認,這是一個紀律嚴明,而且有信仰、有榮譽感的團隊,餘罪一直就無法融入其中,這裏實在太壓抑太沉悶,還不如和監倉裏那幫人渣在一起快活。
放完了資料,接着又是近期對傅國生的監視記錄,此時的傅國生已經完全不是餘罪在獄中所見的那樣子,家裏是一幢三層豪宅,帶遊泳池的;開的是奔馳,家裏還放了輛英菲尼迪;登記過的老婆暫時沒有,不過家裏住了一個女人,外面勾搭的也有幾個落到了監視人員的眼線内;從監視可以大緻看到他的生活軌迹,家裏、公司、應酬,交際面不窄也不太寬,像所有有錢的富人一樣,大緻是一種穩定而體面的生活。
就這種生活,餘罪實在想不通爲什麽還需要去販毒,而且根本看不出哪兒可能有販毒的迹象。即便省廳的财務專家把嘉仕麗的出入賬核對了幾遍,也沒有發現非法資金的出入,至于嫌疑人的活動軌迹更别想了,那麽小個圈子,你連随地吐痰亂扔垃圾都拍不到,别說犯罪了。
說什麽來着,犯罪分子的“教養”高吧,最起碼餘罪覺得比自己要高不止一個檔次。
資料放映結束了,坐在牆邊的王武爲、高遠拉開了簾子,一屋的人又曝光在光線下,林宇婧揉了揉眼睛,掩着嘴打了個哈欠,杜立才回頭看餘罪時,這位隊員癡癡地盯着已經沒有影像的牆壁發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着:“小餘,怎麽樣?”
“什麽怎麽樣?”餘罪驚省問道。
這下子一組人都開始歎氣了,方案已經提出了十幾種,都是一幹外勤根據經驗制訂的,每每讨論,餘罪總是挑三揀四不滿意,看來今天依舊是要流産了。杜立才卻是無語了,側了下頭道:“你不是一直說機會不成熟嘛,現在怎麽樣?”
“現在……”餘罪愣着,看看一幹可憐巴巴的組員,看着憂心忡忡的組長,又回頭看了眼一直坐在位子上的許平秋,他喃喃道,“現在,好像也不成熟。”
“那你說什麽時候才算成熟呢?”杜組長有氣無力地問。三周的時間,耐心早被磨完了。
“其實,不管什麽計劃,都不可能萬無一失,那叫人算不如天算,所以就沒有成熟的時候。”餘罪道。
這時候已經沒有言驚四座了,大家都很理解了,沒有成熟的時候,也就不用去涉險了。杜立才瞟着許平秋,許平秋蹙着眉,像在揣度餘罪這句話的意思,他不解地看着餘罪,要是真畏難不準備去,應該早退出了,如果義無反顧準備去,那也應該成行了,難道,他有什麽顧慮?
“你們,都先出去一下。”
許平秋擺擺手,把除餘罪之外的人都打發走了,隻剩下了他和餘罪兩人了,這會兒餘罪隻穿了個T恤,那身三級警司的服裝估計有忌諱不敢随便穿了。許平秋盯了半晌,出聲問道:“說說,有什麽想法。”
“想法就是,你們給的想法都行不通。”餘罪若有所思道,“比如讓我扮成北邊來要貨的老闆的馬仔,絕對不可能,罪犯和警種一樣,分門别類很清楚,賊和強盜不是一個祖宗;比如,你們設計讓我上門找他,也不可行,他疑心很重,在牢裏那麽點兒時間,沒人知道他是幹什麽的;再比如,設計一個相遇的巧合,也不太可行,我們的生活圈子差别可太大,根本沒有交集的可能,他一定會懷疑的……我相信你們是覺得我畏難,我不否認,确實畏難,要不難,你們早把他拿下了不是?”
确實很難,跨境偵查,人生地不熟,剛來時語言都不通,偏偏還隻能秘密偵查,這裏頭不是一般地難。
不過許平秋聽到話裏的潛台詞了,笑着問:“看來你已經想到辦法了。”
“沒錯,辦法有,不過我要附加幾個條件。”餘罪道,漫長的被限制的生活,自己在這段時間已經想了足夠多了。
“請講。”許平秋很興奮地道。
“先講條件,這個事取決于你,不在我。”餘罪道。
許平秋一愕,不過馬上笑了,奸商家庭出來的,要不提點條件就說不過去了。他笑着道:“當然,隻要在我的職權範圍之内,一定幫你解決。”他揣測無非是升職、加薪一類的,這個案子的含金量有多少,在警察眼中看來,别說升三級,再多升兩級也無所謂,無非是多一身警服而已。
“行動我說了算,别讓人指手畫腳。”
“沒問題,當然需要你做主。”
“如果進不去,我馬上就撤走。”
“沒問題,安全第一。”
“如果發現有些端倪,我也馬上撤出來,我根本沒有處置禁毒案子的經驗。”
“那當然,有人會在暗中保護你。”
餘罪連提三個條件,好像都與自己無關,不過許平秋馬上思忖到了,這是把自身安全放到第一位的,這一點是無可厚非的。他剛要開口,看到餘罪躊躇的眼神時,不禁又關切地問道:“不要有顧慮,有什麽條件,一并提出來。”
“我沒有顧慮,隻是希望你放下顧慮。最後一個條件,不管成與不成,我回來後希望得到一個普通警察的位置,而且不是什麽特勤,我也不準備加入特勤籍。如果你再用什麽手段誘我、騙我、逼我,我保證你會失望的。”餘罪道,眼睛裏閃爍着人渣的光芒,一閃而逝的寒芒吓了許平秋一跳。
他愣了,自己從來沒有發現餘罪身上還有這種氣質。他愕然盯着餘罪,有點想不明白了,付出得到相應的回報是天經地義的,餘罪如果這樣想,似乎就徹底颠覆以前自己對他的看法了,而且,許平秋擔心,這家夥的甘願領命是不是真的?
“不必奇怪,在你眼裏我是個壞種,再教育我也不會有多高尚的情操,你逼我,誘我,讓我一步一步走進你設計的圈子,不管你用多堂皇的理由,在卑鄙和無恥上,我們是半斤八兩,所不同的是我活得很渣,而你混得像人一點而已。”餘罪道,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那你爲什麽還選擇接受?其實,我都做好放棄的打算了。”許平秋道,歎了口氣,這時候才看出了濃濃愧意。
這份愧意讓餘罪的目光緩和了幾分,他回想起了許平秋在教場上坦然認輸的光棍氣質,這一次他選擇了相信,不過他很黯然道:“我的理想不複雜,非常簡單,我一直想憑自己的努力換一份穩定而體面的工作,而不是畢業了還要再像當初上警校一樣,拿父輩的血汗錢去換。這一次,就當我是爲我自己、爲我爸做的事,我可以賣力,可别期待我會賣命。”
“不要有思想負擔,如果實在覺得不行,後天随我一起回去,所有行動隻能基于相對安全的基礎上,組織……你不喜歡聽這個詞對吧,就用我們這個團隊代替吧,這個團隊,不可能讓任何一個人去冒生命危險。而且據我們偵查得到的信息,傅國生應該不是一個毒販,他應該是一個成功的托家,這種人,連他本人也不會輕易把自己置于險地。”
托家,就是“掮客”的意思,一手托兩家,買家和賣家,在這種高度不信任的生意中,當好一位信譽高的托家着實不易,不過如果是托家的話,那危險系數就低了好幾個檔次,這種人是靠嘴、靠信譽吃飯的。
許平秋如是解釋,是在淡化危險的成分,他看到餘罪如此進退維谷,甚至有種沖動,想現在就結束這個任務,把他送回正常人的生活。
不過,想正常恐怕也難了,餘罪嘴撇着笑着道:“放棄你不會甘心,說不定我也不會甘心,畢竟付出的太多了。畢竟這也不是一件壞事,總得有人去做,我不去,你說不定又會去坑别人……我剛才提的條件,你都答應嗎?”
餘罪問,眼神很深邃。許平秋思忖了片刻,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漏看了餘罪身上最閃光的一個品質,那就是極度自我,特别體現在他對事物的判斷上,不容别人置疑。這個品質,依然和餘罪本人的性格一樣,無從評價對錯。他點點頭道:“好,我答應。不過……”
“不要加不過……隻試一次,成不成聽天由命,如果你舍不得給我一個普通警察的職位也無所謂,就把我的正常生活還給我,包括把這裏發生的所有事抹去;如果辦不到,那我隻能認爲是你們在逼我铤而走險。現在我很感謝你把我拉到濱海市受的教育,即便一無所有,我也不缺從頭再來的勇氣。”餘罪道,越是這種時候,他越顯得平靜,平靜得讓人覺得有一種成熟的氣質。
“好,全盤答應。”許平秋順着這個話題道,他生怕這個妖孽真的逆反到投敵去,笑着補充了一句道,“你有選擇的權利。”
“恐怕我是沒有拒絕的權利了。”餘罪坦然道,他知道命運被攥在别人手中,面前這個人掌握着他的過去和未來,偏偏未來太過模糊,而過去又太劣迹斑斑。這是一個選擇,一個讓他覺得無奈,又很有必要一試的選擇,甚至于他覺得心裏隐隐地有一種挑戰的感覺。
什麽毒枭,不過如此嘛。
什麽禁毒局,也不過如此嘛。
餘罪認真起來,他拉着電子地圖,在上面點着傅國生的住處、公司、常去的地點,細細說着自己的想法,包括時機、方式、手法。看來這段時間他并沒閑着,而且警校也沒白培養,精心策劃的細節,讓許平秋的眼睛亮了亮,他思忖了好久,興奮了,興奮到想贊揚餘罪一句,卻碰上了餘罪很淡定的眼光,又讓他愣了下。
“就這麽辦,如果這樣不成,那就别再費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