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個黃色笑話,讓哥高興高興。”黑子直接道。
“啊?”新人一愣,愁眉苦臉了。衆人笑了,黑子吓唬着:“講不出來,小心揍你啊。”
衆人笑得更歡了,如果某些方面滿足不了領導班子的惡趣味,直接後果就是挨揍。不過假護照好做,這黃色笑話可不好編,新人抓耳撓腮正發愁着呢,冷不丁聽到開牢門的聲音,門口的一激靈,自動讓開了。
這個時候一般都是有新人進來了,看來又有不幸的兄弟落網了,這也成了每天大家讨論的話題,新人如果來得早,就有樂子玩了。
值班的管教一開門,外面的新人抱着衣服,光溜溜地進來了。門鎖上時,他緊張兮兮、怯生生地看着一倉犯人。
進倉的搜身搜查得很嚴,而且從搜身到送進倉裏這段時間根本沒穿戴整齊的機會,所以新人進門都這個德性。假護照高興了,沖着新人笑着:“唉喲,來了新人!黑哥,是不是不用我講笑話了?”
“滾!”黑子喝了聲,把他轟走了,坐在床沿邊上看着新人。此時還不到安歇的時候,黑子開逗新人了,一拉臉道:“洗幹淨了沒有?”
“啊?還、還沒洗。”面對的那一雙雙狼眼鷹目,新人吓壞了。
“進門頭件事,洗幹淨脫光被兄弟們瞅一遍。瞅過之後就是一家人了啊。”傅牢頭嚴肅道,今天心情頗好,吓唬着新人。
新人吓蒙了,一看一倉光頭爺們,低聲下氣地道:“大哥,我、我……”
“不願意是不是?這是規矩,你以爲還需要和你商量?”黑子一捋袖子,露着一身腱子肉威脅着。新人給吓得快哭出來了,緊張地道:“不是,大哥,我、我有痔瘡……”
終于有人按捺不住了,簡直笑噴了,黑子也憋不住,側過臉哈哈大笑起來。
新人卻是吓慘了,戰戰栗栗地靠着牆,大氣不敢出一口,生怕真遇上一群變态的。不過他看到餘罪時,似乎有一種熟悉的感覺,猛然間他一下子驚喜地喚着餘罪道:“大哥,我認識你啊!你不認識我了?”
“胡說不是?”餘罪瞅了瞅,這人瘦個長發,滿口濱海白話,絕對不認識。
“拉關系也不行啊,别搞外面那一套,這裏我說了算。”傅牢頭湊熱鬧了,盯着新人。那新人緊張地、語速飛快地說道:“我真認識您!流花賓館,火車站那片,我們一晚上好不容易找了點錢,全被你搶走了。”
“啊?”餘罪叫了聲,吓了一跳。
他端着新人的下巴仔細看着,那天打得太急,實在不記得了。不過隐約有點印象,自己搶了個錢包,被三個人追打,想到此處他有點來氣了,伸手就是一耳光恨道:“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就搶了個錢包,你們三個追了老子幾公裏,還差點捅老子一刀。”
“大哥,沒捅着你不是?可我們都受傷了呀!”新人捂着臉,低三下四道。傅國生一聽這緣由,笑了,他一直不相信餘罪是個搶包的,可沒想到,連失主也被關進來了。
餘罪剛想開口,可不料監倉的門又響了。衆人以爲今天又進新人了,卻不料管教在門口吼着:“0022,提審。”
0022?餘罪一愣,穿上鞋出了監倉。這一刻,他等了好久了。
夜裏進人和提走人,在這裏是再也正常不過的事。餘罪一走,傅國生興趣大增似的,和黑子兩人一骨碌爬起來,直勾勾盯着新人,那新人似乎感覺到會有什麽危險似的,一團衣服緊捂着下身。
“我問你,你真認識剛才那個人?”黑子問。新人肯定地點點頭。
“說說,怎麽認識的?”傅國生威脅道,“要敢騙倉裏兄弟,嘿嘿……”
“哎,我說我說,我老實交代……”
新人點頭如啄米,隻要沒有失身之虞,其他的倒無所謂了。自己認識餘罪的情景倒也很簡單,那天他有同伴出去找了點錢,分頭趕回住處時,他突然聽到同伴的喊聲,奔進胡同才發現居然有人給同伴拍黑磚了。而且那人沒跑多遠,他這一夥嚷着就追,直追回火車站,不想這人手黑,打打停停跑跑,三個人沒攔住一個,更沒想到的是他也有同夥,剛把人圍上,又來了個相貌兇惡的醜漢,三拳兩腳,把追兵全打趴下了。
這号敲車窗偷東西的在當地被稱作“地鼠打洞隊”,敢情這貨也是打洞隊的。不過黑子一聽此人是在火車站一片混的,想起他們老大叫疤鼠,和自己這個砍手黨還有過幾面之緣。黑子把話傳給了傅國生,傅國生皺了皺眉頭,這幫人雖然名号不怎麽好聽,可兇惡得很,一出來就成群結夥,有時候都敢順道把車劫走。
可現在聽得餘小二居然從這幫貨手裏搶東西,傅國生可就興趣盎然了。新人說道那天不但被适才倉裏這位大哥搶了,回頭還因爲丢了東西,又被老大揍了個半死。他講得委屈無比,隻差聲淚俱下,看上去簡直就是比窦娥還冤的一個苦命人。
這德性傅國生看習慣了,突然問道:“你怎麽犯事的?”
“不小心失手了,被火車站的便衣給摁住了。”新人道。
“你們老大呢?疤鼠也被逮了?”黑子問。
“不知道,我進來都幾天了,一直被關在治安隊。大哥,我可什麽都沒多說,就認了一樁。”新人道。
傅國生不知道在想什麽,沒回應這事。新人看牢頭沒吭聲,弱弱道:“大哥,我真有痔瘡……”
傅國生哈哈一笑,不置可否地一擺手,示意問完了。黑子沒給好臉色,一擺手道:“滾吧!”
新人那顆懸着的心好歹放下了,直接就躺在馬桶池邊上睡覺,也沒人搭理他。他偷瞟着幾位牢頭睡覺的方向,發現那兩位牢頭在嘀咕着什麽。而且更讓他心虛的是,适才走的那個人,鋪位赫然在第二位,一看就知道在牢裏的地位不低。于是他剛放下的心,又懸起來了。
隻見傅國生側頭問着黑子阮磊道:“疤鼠手底下的小弟你認識?”
“認識幾個,疤鼠幾年沒露面,聽說犯大事了,他的小弟都成大哥了,總共有三十多個。他們是流花那片最大的一夥,估計是過界了被便衣端了。”黑子道。道上新人換舊人,變換得很快。他看了眼傅老大,問着,“怎麽了,老傅,你有興趣?疤鼠現在可是名人,通緝令懸賞一萬塊。”
“呵呵,我對他沒興趣,倒是對敢從他手裏搶食的有興趣。”傅國生笑了笑。黑子突然想起來了,老大說的是餘小二。
可不,當毛賊都是個黑吃黑的毛賊,怪不得老大說人家有理想、有追求呢。
這一夜,倉裏的領導班子都沒有休息,等着餘小二歸來。進倉第一次見他提審,對于他究竟能有多大的罪名,似乎都很期待。
作爲嫌疑人,精神再強悍,遇到提審也不免緊張。
可餘罪明知道自己不是嫌疑人,依然有幾分緊張,他出倉的時候突然感覺自己像被這裏同化了一樣,沾染上了那些莫名其妙的緊張和恐懼的情緒。
比如見了管教,會下意識地蹲下;比如在門口驗明正身,他會下意識地哆嗦着說話,就像所有倉裏的犯人一樣,這些都是畏懼法治的表現。盡管之前是裝的,可現在已經裝成下意識的表現了。
被帶出了兩道鐵門,最外面的一個區域就是提審區,四層樓,都是審訊室,以方便公、檢、法三家對在押的嫌疑人進行審訊。當然,相比派出所裏的那些滞留室,這裏對犯人來說簡直是天堂了。
餘罪倒沒類似的擔憂,他隻是在想來見自己的會是誰?
是許平秋?好像不可能,畢竟是一個省廳的大處長,有很多方式方法來擺布他這枚小小的棋子。
那是進監獄時看到的那位?餘罪努力回憶那人的長相,中等個子,梳着順滑的漢奸頭,肯定是警察,但絕對不是那種按部就班的警察,應該是特勤,很少穿警服執法的那一類人。餘罪憑空生出了這種直覺。
很可能是他,一個警校的畢業生被送進監獄,這應該是一件目的性很強的事。而操縱這件事的人,應該不會希望更多的人知道實情,否則就沒有下文了。
餘罪被法警帶着,老老實實地跟在背後走了。直上到提審樓的四層,撲面而來一股新鮮、涼爽的空氣,夾着潮濕的味道,他想起來了,看守所的周圍都是菜地,就是這種味道。樓的甬道很窄,都被防護網隔着,戴着手铐的餘罪亦步亦趨走着,眼睛的餘光至少看到了四名荷槍實彈的武警。他突然間想起了在外面很喜歡看的那部美劇《越獄》。
不過他現在的想法是,電視劇淨他媽扯淡,讓誰來這兒越獄試試,出不了倉門就得被打成篩子。
“進去。”法警将他押到一間提審室的門口,開門推餘罪進去了。法警掩上了門,直挺挺地杵在門口,這是看守所所長專程交待的重要犯人,一定要看好喽。
餘罪進了提審室,正如自己所想,來的不是許平秋,是一位穿着普通警服的警察,對方一揮手,示意着他坐到被審席上。餘罪上前幾步,坦然坐好,放下隔闆,擡着頭看着那位帽檐壓得很低的警察。他有點奇怪,這家夥,爲什麽那麽眼熟呢?
餘罪側耳細聽,卻聽到“哧哧”的聲音。半晌才聽明白,是對面那人在笑,還是強忍着的笑。餘罪瞪着眼異樣地看着,又過了半晌那人才扶扶警帽,斜着眼,擡起頭來了。
“鼠标,怎麽是你?!”
餘罪一肚子火被吹得四散無影,面對着鼠标那一臉壞笑,他除了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有什麽樣的表情。餘罪怎麽也沒想到,組織上會派這麽個草包來,偏偏這個草包讓他一點火氣也發不上來。
連升三級
哥們兒是什麽?哥們兒就是在你最難的時候恥笑你一頓,再拉你一把的人。
鼠标就是這樣的哥們兒,雖然也拉你一把,可恥笑絕對比誰都兇。他擡起臉半天也沒迸出一個字來,就那麽笑着,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線了,笑得臉上肌肉快痙攣了,笑得都咳嗽起來了,每每想強忍着不笑,可一看餘兒剃得毛茸茸的腦瓜,又噴笑出來了。
“鼠标,你就嘚瑟吧,等老子出來掐死你。”餘罪惡狠狠道,沾染上了幾分悍匪氣質,不過唬不住彼此知根知底的兄弟了。鼠标一撇嘴巴道:“嫌疑人餘小二,注意你的說話态度。”
剛說一句,鼠标又笑了,實在正色不起來呀。本來以爲大家都被派到各崗位訓練了,誰知道監獄裏還留了一個,他聽許平秋介紹的時候吓了一跳,可真正見到,又笑得合不攏嘴了。虧是認識,否則就餘罪現在活脫脫的人渣樣,誰敢說他是警校畢業的?
他看到餘罪像老鼠啃過的發型,又髒又破的看守所服,以及有點仇視社會的表情,本來已經強自壓抑住的笑又忍不住了。
“你就這麽笑?我喊了啊。”餘罪作勢道。
“你喊破喉嚨也沒人來,特殊詢問,法警不會進來的。”鼠标得意說道。
“那意思是,我揍你小子一頓,也沒人管喽?”餘罪說着,放下了隔闆。鼠标一驚吓了一跳,趕緊道:“餘兒,快坐好,有監控,出去再揍不遲,我受省廳命令給你帶來幾句話。”
“你去死吧,你怎麽不說代表組織來慰問我了?”餘罪罵道。
“咦喲,看來你知道啊,我就是代表組織來慰問你的。”鼠标道,看餘罪這樣,知道他心裏有氣。他先入爲主道,“餘兒啊,你也算不錯了,你知道我們受的什麽罪?我被派到二隊蹲點,上廁所都不自由,回頭還得被隊長訓;孫羿和吳光宇,在車管處差點被開了,也被扔二隊了;李二冬在網警支隊,也被趕出來了,現在隊長對我們橫挑鼻子豎挑眼,下班時間都不讓我們亂跑。還有你知道怎麽訓練?讓我跟老刑警對打,那他媽根本就不是對打,是挨打……”
鼠标發了一肚子牢騷,那苦水倒得聽上去簡直比餘罪苦上一千倍一萬倍:“坐牢多好,吃了睡,睡了吃,哪像我們,尿尿都不自由。”
“得了,别貧了,我的事懶得跟你說。你替我給許平秋帶句話,不管什麽任務,老子不幹了!”餘罪打斷了鼠标,不屑道。
“喲!當了兩天人渣,還就長本事了。處長你都敢罵?”鼠标吓了一跳,不過随即異樣道,“不過你的任務不是完成了嗎?”
“完成了?”餘罪驚訝道。
“對呀,不就在監獄裏生存一段時間嗎?許處說了,你完成得相當好,而且坐上二把牢頭交椅了。哎喲把我羨慕的,早知道我就進來了,哪輪得着你。”鼠标不無羨慕地說道,好像還真不是假的。就像他經常哀歎的,爲什麽好事就輪不着咱呢?
不過這話可把餘罪給聽蒙了,難道之前的判斷都錯了?他瞪眼問:“真的?别蒙我啊。”
“真的。我在隊裏就一出氣筒,現在來了也就一傳話筒,我敢胡說嗎?”鼠标道,這倒不是假的。
可要是真的,餘罪就更郁悶了,先前準備的撂挑子之類的氣話可全用不上了。他好不郁悶地撓撓腦袋,看鼠标的德性時,他突然又想到了許平秋就算有别的事,可能也不會告訴鼠标的,鼠标的來意,恐怕是找一個能直接和自己說話的人。一念至此,他揚了揚頭道:“還帶什麽話了,别憋着,一塊放出來。”
“第一是表示慰問,看你這樣,慰問就算了;第二是就快放你了,你準備好出去,出去直接就是三級警司。唉,我說這世道太不公平,我們轉正都不知道到什麽時候,憑什麽你出去就是警司,操,連升三級。”鼠标傳話還不忘夾雜着自己的評論,捎帶着向餘罪豎起了中指。
普通警校生畢業後一年轉正,不過是二級警員,除非有特大立功表現或者在專業技術上有特殊貢獻,才有可能在每年的授銜中得到特殊待遇,而餘罪一下從二級警員升到三級警司,最起碼在鼠标的認知中,已經是絕無僅有了。
餘罪也微微怔了下,沒想到許平秋會下這麽大的血本,自己不免稍稍動容,虛榮心被稍稍滿足了下。不過嘴上卻不饒人了,無所謂道:“告訴他,老子不幹。”
哎喲,這把鼠标哥給納悶壞了,心想餘兒果真有人渣的氣質,好像什麽事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