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餘可對兒子放心得緊,特别是放到警察隊伍裏更放心,根本就沒往其他地方想。餘罪見老爸興緻不錯,也把這心事慢慢放下了。爺倆推杯換盞,喝了個醉眼朦胧,餘罪把父親扶進了卧室,蓋上被子。老爸的酒量可沒有肚量大,二兩就灌暈乎了。
餘罪看了眼這間零亂的卧室,心裏感觸好多,這家裏沒個人收拾亂得不行,還跟十幾年前一樣。床上呼噜聲起的老爸鼻子一翕一合,臉上還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喲,老爸這是做夢夢見賀阿姨了。”餘罪心裏暗道,關了燈,輕輕地掩上了房門。
不過如此
回到了自己的卧室,餘罪又把許平秋給的保密協議拿了出來,看了半晌,斟酌字句,直到認爲這裏沒有什麽陷阱他才放下。不過根據保密的級别,他還是揣度到了點東西。标着“I”的字樣,這是警務中的一類檔案,絕密級,保密時限爲三十年。那意味着,即便參與後被淘汰出局,這個秘密也要守口如瓶三十年。
究竟是什麽訓練,保密級别設這麽高?
刑警這支在外人看來很神秘的隊伍,對于警校生來說多少有點了解,一般的構成是各警官大學直接對口分配的各類專業技術人員,這屬于中堅層,往下就是部隊轉業人員和在派出所、公安一線有實踐經驗的警察,像省警校這類專科學校大部分畢業生都用于充實縣城鄉鎮派出所基層警力,專業性稍強點的警種都不喜歡警校畢業這号一瓶不響、半瓶晃蕩的貨色。
可這次很意外,一位省廳的處長親自出馬,招的是像自己這樣一點經驗也沒有的學員,表面是精英選拔已經結束,可餘罪知道,拿到保密協議的才是種子選手,這是個開始,而不是結束。
什麽樣的任務需要像我這号人呢?
要經驗沒經驗、要成績沒成績,除了長跑快點、打架利索點,餘罪實在找不出自己身上的優點,就警校對于學員紀律嚴明、聽從指揮之類的基本素質,餘罪都覺得在自己身上得打個問号。老爸教育了二十年都還是這副德行,總不能誰有本事把咱培養成精英吧?
不對,肯定不對。餘罪想到了很多處不合理的地方,就算去做和犯罪分子打交道的特勤之類的警察,組織上也肯定是選拔政治素質相當過硬的學員,忠誠度幾乎接近洗腦。可就自己這素質,難道組織上就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投敵去?
餘罪思忖着,從小到大就沒有當過排頭兵,運氣也從來沒好過,經常被老師和教導主任在腦袋上扇巴掌,從來沒碰到過天下掉餡餅砸着腦袋的事。
如果可能性微乎其微,餘罪對于被選拔走的擔心可就淡了,他心裏隻是琢磨着在這個集訓熬上半年,就自己這吊兒郎當的性子,遲早也得被打回來,那正好遂了心願了。想到此處,他嘿嘿笑了,酒意微醺,喜上眉梢,已經在憧憬畢業後的幸福生活了。
對了,既然是選拔,還會有誰呢?
想到此處,他好奇心起,回想着同屆的學員,對比着他對這次選拔的認知,想想誰最可能被當炮灰招走,牲口?差不多,那小子腦袋一根筋,适合沖鋒陷陣。不對,還有比他更适合的,狗熊熊劍飛那貨,就那家夥的拳腳水平,不用訓練就能去抓人。
好奇心起,餘罪起床摸着電話,找到一幹狐朋狗友和班裏同學的手機号,尋思片刻,拔通了熊劍飛的電話,寒暄幾句之後冷不丁來了句:“狗熊,我年後去你家玩啊,說說怎麽招待吧?”
“别别,我不在家……千萬别來,我出遠門呢。”
電話裏熊劍飛慌亂地應了聲,餘罪一直追問去哪裏,把這哥們兒逼急了直接來了句:“你管我去哪兒,媽的我不高興告訴你不行呀。”
“啪”的一聲電話被挂了,不過餘罪笑了。他此時已經确定了,熊劍飛,炮灰一号!
餘罪又找到張猛的電話,撥通了說道:“牲口,這次選拔是不是有你?别否認,狗熊都對我說了,你小子可以啊,有好事也不告訴我。”
張猛嘴笨,被餘罪嗆了幾句,半天才憋了句:“保密協議不讓說,我啥也不知道啊。”
保密協議都出來了,這倒真不用說了,餘罪用一副好不羨慕的口吻恭維了牲口幾句,挂電話時心知又找到了一位炮灰二号。
跟着炮灰三号、四号、五号等人一一被餘罪“套問”出來,一試探這些狐朋狗友,果然都不在家。到了鐵哥們兒鼠标這兒時,他變了變口氣,直問着:“鼠标,年後來我家玩,我給标哥你擺了幾桌麻将,你給咱赢點錢啊。”
“不行啊,餘兒,年後有事,不在家……哎,對了,你回家後見過許處長嗎?”鼠标在電話裏問。
餘罪知道這家夥試探自己,于是用着根本不知情的口吻奇怪地問道:“沒有啊,我一直在家,怎麽能見着那麽大個官,怎麽了又?”
“沒事沒事……我就問問。”鼠标掩飾道。
“你沒事我可有事了。”餘罪不客氣地說道,“鼠标,咱哥倆是内褲都能換着穿的關系,不至于有什麽事不告訴我吧?”
“什麽事啊?什麽内褲換穿?都是我買新内褲被你糟蹋了,你還好意思說。”鼠标在電話裏嚷着。
“嘿嘿……是不是啊,内褲的事先不說了,我問你,年後選拔走了在哪兒訓練?”餘罪冷不丁問道。
“啊,你怎麽知道?”鼠标愣了,馬上反應過來,“什麽訓練呀?我怎麽沒聽說?”
兩人在電話裏相互套着話,這一幹同學裏,鼠标的心眼可比體能強多了,是最難往外套話的一位。閑扯了一會兒,餘罪也對這個選拔标準的興趣減弱了,其實就是招了平時那幫調皮搗蛋、敢打敢幹的男生,這撥人和自己一樣都是從邊遠縣市來的,就業都有問題,要有這麽個機會,肯定都是拼了命往前沖的。
不過如此而已,餘罪扔了電話,起身拉開了床頭櫃,把那份I級保密協議放進了抽屜。準備再躺下睡覺時,眼睛不經意地瞥到了抽屜裏的什麽,是保密協議下面那張全家福,餘罪小心翼翼地拿出來,就着袖子撫了撫上面落的灰塵。
那時候還是一個完整的家,照片上的自己瞪着小眼,被一位恬靜的少婦抱在懷中,不過餘罪在記憶裏已經找不到這個漂亮媽媽的影子。老爸那時候風華正茂,留着樸實的平頭,不像現在腦門秃得一看就是個奸商。這張照片很多年前就被父親摘下來了,這樣的全家福顯得很不和諧,老爸太普通了,普通得根本配不上照片裏那位漂亮的女人。餘罪一直不太相信以老爸這德行能娶到一個像電影明星一樣的女人,他私下裏求證過,找老爸當年的同事,問媽媽的下落。
結果很郁悶:你媽跟人跑了。
這也是個最合理的結果,據父親的工友說,當年老爸是廠裏的技術員,相貌不咋的,可爲人活絡,很有群衆基礎,不知道怎麽就勾搭走了廠裏的廠花。不過廠子一倒閉,拮據到奶粉錢也買不起的老爸,自然也留不住那位花容月貌的漂亮老婆。
餘罪再不敢去打聽了,後來上學時期的同學裏有以此事嘲笑餘罪的,總會讓他暴怒到不可自制,不止一次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父親那時候是他最後一道屏障,總是會賠着笑臉去給人家家長說好話、賠錢、把逆子領回家揍一頓,然後光棍爹抱着倔強的沒娘娃,哭個稀裏嘩啦。
他輕輕地把照片放回了原處,一眨眼,從照片上襁褓裏的嬰兒到現在的自己,已經二十幾年了,二十年甜酸苦辣就這麽糊裏糊塗過來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孤獨,已經習慣了生意上精明、生活上糊塗的父親,他覺得一直生活得就挺好,不需要什麽改變。
燈熄了,人睡了。黑暗中,餘罪在零亂地想着,在心裏最深的地方,有一個不爲人知的想法。他其實很想去參加集訓,就算真被選拔走也不後悔,那樣的話,就不用再看到老爸愁眉苦臉,也不用看到一把年紀的老爸,點頭哈腰地四處找門路。
當警察不一定必須做這些事。
可當兒子,有些事必須做。
第二天,餘罪寄出了那份保密協議。
又過兩日,餘罪收到了一條沒頭沒腦的短信,出發時間、地點、車次、航班時間,落地的集合地,一一标明。讓餘罪很意外的是,一向經費拮據的公安系統,居然大出血了,把集訓地點定在了遠隔幾千公裏的最南邊——濱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