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一下,深呼吸……打開手機音樂,到外面對着陽光,什麽也别想,轉移你的注意力。”許平秋拍拍吓愣了的安嘉璐。安嘉璐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他又補充了句:“都外面等着,麻煩通知你的同學一下,都不合格,邵隊長拒收你們。”
安嘉璐如逢大赦般地走了,邵萬戈此時才笑出來,輕聲問着許平秋道:“許處,别把新人吓出心理陰影來啊。”
“呵呵,誰天生膽大啊,還不都是吓出來的,不吓吓他們,他們還以爲當刑警除了威風就是光榮。走,和你們偵破組見見面。小邵,老規矩啊,你可以給我提困難,不過我得朝你要結果,像這樣的案子,我估計最多給你一個月限期……”
兩人邊說邊踱步上樓,要來一個慣常的戰前動員了。
過不久,一組人把許平秋送下樓,許平秋看到了那幾個坐在解冰車裏的學警,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一個比一個蔫。他又打着官腔關切地問了幾句,隻字不提要到一線的事。裏面尹波和李正宏催着解冰走,幾個人同乘一車落荒而逃。
許平秋笑了,上車和二隊的刑警作别。車出了市區,直向兩百多公裏外的泰陽市駛去……
奸詐父子
泰陽市公安局大院坐落在市區毗鄰南郊的東關街上,午後時分,行駛了兩百多公裏的省廳專車已經泊在這裏了。
許平秋婉拒了當地劉生明局長的午飯邀請,直接來到了局長辦事處。劉生明局長從秘書手裏接了一摞資料,放到了許處面前,自己拉了把椅子,和省廳來人坐到了一起。看着這位省廳的許處長細細過目着他準備的東西,免不了要猜測一番上級領導的來意。
不過他沒敢多問。這個行當裏該知道的,一定會有人告訴你;不該知道的,千萬别亂問。要查的人畢竟出自于他的轄區,要真出了什麽事,那是要負領導責任的。隻是他有點奇怪,查的是警校學生,理論上,不應該有什麽大事。
看了許久,許平秋似乎對資料不大滿意,直問道:“就這麽多?”
“嗯,基本就這些,餘滿塘是天津的知青,下鄉做知青的時候才十八九歲,後來就把家安這兒了,被招工到搪瓷廠當工人了,後來廠子倒閉,就一直做着小生意,直系親屬裏沒什麽人。”劉局長回應道。
“家屬也沒有?光棍漢,那兒子哪兒來的?”許平秋詫異地問。這堆資料裏,隻反映出了餘滿塘和餘罪,沒有其他人。
問及此事,劉局長笑着說道,這個情況他也通過轄區派出所一位老所長了解過,據說餘滿塘當年還真有個漂亮老婆,同是搪瓷廠的工人,不過結婚後沒多久,那老婆就消失了。于是劉局根據經驗判斷道:“當年改革一開放,工人一下崗,像他這種老婆跟人跑了的情況還真不少。”
“沒有再婚?”許平秋問。
“沒有,最起碼辦證的情況是沒有。”劉局長道,至于沒辦證的同居情況,也是無法反映出來的了。許平秋笑了笑,随意地翻着資料。他的感覺有點詫異。一個光棍漢拉扯個兒子,倒也确實不易,隐隐地對餘罪的身世有點同情。他又仔細看了遍餘罪從小學到中學的學籍、銀行資料、醫療資料、派出所的戶籍資料,可都沒有反映出什麽東西。他皺了皺眉頭。
很善于揣摩上級領導意圖的劉局長趕緊表現了,很中肯地說道:“許處長,你前兩天跟我通電話,我就專程到轄區派出所了解一下,還秘密派人走訪了當時他上學的學校,結果我發現呀,這個小東西從小就不是個好玩意,在九中上學,居然到隔壁不遠的十一中收保護費,學校的教導處和保衛科一提起這個餘罪來,都是直撇嘴巴。”
這情況讓許平秋很在意,這可比資料上反映的真實多了。
劉局以爲自己揣摩到領導的意圖了,又是表功似的說道:“至于平時打架什麽的,那肯定就沒跑。對了,這小家夥還老上訪,就因爲他爸下崗沒拿到安置費的事,多少年的陳谷子爛芝麻了,還拿出來說。您放心,許處,他的情況我們已經摸得很清了,不管他犯什麽事了,我們是不偏不袒,這種人能上了省警校,那說明我們當年的政審工作做得很不過關,雖然不是我這一任的,不過我還是有責任的……”
“哦,别誤會,不是抓捕。要是犯了事,來的就不是我了,我抓人還需要你們動手啊。”許平秋啞然失笑了。看來劉局領會錯了,以爲那個壞小子犯什麽事了。
聽了許平秋的解釋,劉局長一瞪眼,“啊”了聲,像是驚着了。
“怎麽了?”許平秋不解了。
“我……我已經派人去控制他了。”劉局長緊張道,知道自己還是想岔了。
“你這不是胡鬧嗎!我什麽時候讓你控制人了?”許平秋生氣了。
“不是,許處長,這個……您這麽重視,我以爲這家夥在省城犯什麽大案了,于是就……哎喲,那我趕緊通知他們……”劉局長焦急地摸着手機。電話是打給城關刑警隊的,通話時許平秋照顧着劉局的面子,說了句嚴密監視,劉局又焦急地補充了一句:
“别亂抓人啊。”
許平秋哭笑不得,到現在爲止,基層的刑事偵查基本等同于一個詞:抓人!
“下車了,到賓館送水果了。”
“這小子挺悠閑的啊。”
“這是警校出來的,還是咱們同行?不像啊。”
“隊長說了啊,不許抓人,監視着。”
一輛民用牌照的面包車裏,窩着幾個寸頭裹大衣的男子,正看着街口一輛小貨廂上下來的人讨論着。他們的真實身份是泰陽市城關刑警隊隊員,接受這個莫名其妙的任務已經一天一夜了,目标雖然已經很明确了,不過剛剛又接到了放棄抓捕的命令,這讓幾個人難以理解了。
“你們說,這小子犯什麽案了,能讓局長親自督導?”司機問。
“不一定是犯案吧,不還是警校生嗎?”副駕上的人說道。
“警校生怎麽了?沒聽說過嗎,受過專業訓練的匪徒才最有勁兒。”後座的笑道。
“有本事跟隊長說去,小心他抽你。”駕駛座上的人道。
三人扯了幾句,副駕警示着人已經出來了,這輛面包車又不急不緩地追上前面那輛貨廂車。跟了一天了,目标除了送貨就一直在水果店,連跟蹤的都知道,這一車送完了,該回南街口的店裏了。
臨近年關了,大街小巷喜氣洋洋的氣氛已經出來了,街上一溜賣對聯的,隔着不遠又是菜市場,進進出出提着大包小捆肉菜禽魚的,人民的生活水平眼看着提高了不少,不過感覺最強烈的還是滿街的私家車,堵得車行得比步行還慢,跟梢的車在成堆的自行車、行人、摩托車中間擠出來了一條路,咬着那輛前行的貨廂車不放。
“咦?他沒有停在店門口,繼續走。”副駕上的隊員看到貨廂繼續前行了,出聲道了句。面包車緩緩駛過标着“香果園”的水果店面,不料前面目标車輛蓦地停下了,司機馬上踩下了刹車,扮做來買東西的樣子,停在了店門不遠的台階下。
“媽的,這小子神經病了,差點露餡。”司機牢騷了句,可不料立時眼直了,那輛貨廂,嗚嗚開着往後倒上了。他剛要動,副駕上那位警示着:“别理他,都别吭聲,一會兒咱們直接開走,下去個人盯着就成了。”
盯梢就是這樣,反正就讓目标看着像阿貓阿狗無關的人員一樣,可不料他們不動,前面的貨廂車一直在倒車,眼看着就要倒撞上面包車了。面包車的駕駛員驚訝地插上鑰匙,一擰鑰匙,看快撞上來了,急得頭伸出車窗後喊着:“嗨,撞上了,會不會開車……”
說話間,前車還真撞上來了。輕輕地撞這一下,貨廂的後燈部位擦到了面包車的前臉上,碎了。
這是很會開車,輕輕一撞,立時刹車。跟着前面車裏的人跳下來了,那小夥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嚷着:“嗨,會不會開車,說撞上就真撞上來了。”
這話把幾位刑警隊員給氣的,立刻拍門下車,看着車前被撞的部位,個個虎視眈眈地盯着目标人物,可那人物同樣瞪着眼:“看什麽看?賠錢!”
“啊?你撞我們的車,讓我們賠錢?”駕駛員火了,捋着袖子,叫嚣上了。
“耍賴是不是?追了尾還有理了?我這車可沒全保,你不賠誰賠?”餘罪針鋒相對嚷上了。另一人拍着車前蓋喊着:“小子,想訛人是不是?這兒可不止一個看見了啊?”
“是嗎?”餘罪一伸脖子,莞爾一笑,扯着嗓子吼了聲,“爸,有人把你車撞了。”
那三位愕然地回頭,香果園裏奔出來一位中年男子,拿着夾核桃的夾子,怒氣沖沖地吼着:“誰呀?誰呀?大過年的找刺激的來了?”
“就是他們!一直跟着我!可能要搶咱的貨款呢”餘罪一指那三人,此時援兵來了,膽氣壯了,又對那三位愣眼的說道,“哎,你們哪兒的?不會是過不了年了,瞅着想弄我倆錢吧?”
“我們……”一位隊員要表身份,被同伴拉住了。老餘一嚷,這一溜鋪面奔出來的買賣人不少,全圍上來了,指指點點,毫不意外地和老餘父子結成了同盟。老餘看看被撞的地方,和兒子一個模樣喊着:“看把我車撞成什麽樣了?賠錢!别他媽瞪眼,吓唬誰呢?不服氣到這條街上打聽打聽,居然還敢撞老子的車。”
“就是,賠錢,少說得三千。”
“不賠把他們車扣下。”
“報警,報警你也得賠呀,警察還替你賠呀?”
一幹做買賣的把三個隊員圍着,你一句我一句,又引來不少圍觀的群衆。三位小刑警臉可綠了,更不敢亮身份了,隻有一人打電話通知着隊裏,不過看樣是走不了了,那個目标人物餘罪,早把面包車的車鑰匙給拔了,等于把對方的車扣了,那爺倆站一塊分外得意,估計是商量着準備訛上多少錢才合算。
磨蹭了十來分鍾的工夫,終于來了三輛警車,兩前一後。餘罪看看那三位被自己撞了車的,好像根本不害怕的樣子。他有點心虛,拉拉老爸附耳說道:“爸,看樣子這仨不好訛呀。”
“什麽訛?撞了誰家車不用賠錢呀?”老餘道。
“爸。”餘罪附耳輕聲道,“是我倒車把他們的車撞了。”
“啊?你個小兔崽子!放假回個家,你替你爸上訪,讓居委會找上門罵我;幹兩天活吧,還蹭人家車,怎麽你一回家事就多。”老餘眼一瞪,小聲罵着,說罷就是一巴掌。餘罪不疊地捂着腦袋,不過那表情是閉着眼在奸笑。轉眼,老餘又拽着兒子叮囑着:“知道該怎麽說吧?”
“哎,我知道。”餘罪笑應道。
這一對奸詐父子,相視間俱是一臉壞笑,心意相通。
就是嘛,訛到底也得讓他們賠!
牆頭草根
警車停下來時,被圍着的三名小警察都不吭聲了。來的不是隊長,居然是市局的局長劉生明,就他們的身份,除了開大會,等閑見這樣的領導怕是也難。三個人一低頭,小樣特别乖,老餘一看,膽子可就大了,手指戳着三人訓着:
“看見沒,警察來了!報警?好像公安局是你家開的!現在知道害怕了?告訴你,我兒子就是警察,敢在我家門口撞我車,活膩歪了你,警察家屬你都敢惹。”
南街口這群賣水果的商人,平時缺斤短兩,遇上個敢争辯的顧客都是群起攻之,何況今天自認爲是占着理了,一幫子歪嘴秃腦、裹着大襖、叼着煙屁股的老爺們,自然是無條件地支持老餘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把那三位挨撞車的說得好像快要找地縫鑽進去了。
可能也沒想到自己部下的戰鬥力是如此之弱,劉生明局長帶着幾名110的警員分開人群,一揮手示意安靜,領導畢竟是領導,順着衆人喊“賠錢”的要求,他斬釘截鐵來了句:“對,賠錢……一定得賠,瞧把群衆的車撞成什麽樣子了,今天的事情我處理,一定讓老餘同志滿意。其他人先散了啊,你們仨,先進店裏等着,不處理不準走。”
把三個耷拉腦袋的警察打發進老餘的店裏,劉局又是一攬餘滿塘,格外親切地安撫:“老餘啊,這事好處理,可這哄一堆人,咱就不說影響多壞了,多影響生意不是?”
“哎……對呀!這三個倒黴貨,影響咱少賣多少錢呢。”餘滿塘一下子接受了,好不心疼道。劉局趁勢嚷着:“散了,老少爺們都散了啊,做生意的做生意,置年貨的置年貨,一點小誤會,别圍觀了……來來,老餘,商量個賠錢方案。”
以餘滿塘的眼力能看準秤星,可看不準對方肩上的星星和警銜,他看人家這麽客氣,跟着嚷着讓左鄰右舍的老夥計們先行散了。不過此時餘罪發現不對勁了,來的是個警督銜,起碼也是個處級領導。他心裏一驚,正想溜時,不料被懵然無知的老爹一把揪住道:“跑什麽?走,找他們算賬去。”回頭又對那位和藹的老警察說道:“我兒子,瞧,長得精神吧?省警校上學的,今年就回來了,回來跟您是同事。”
這可把劉局長說了個哭笑不得。餘罪一陣胃疼,自己就算真當了警察,怕是一輩子肩上也挂不上那幾顆星星,同事倒是同事,級别可就差老遠了。
劉局長和餘家父子進了店裏,店裏那三位便裝的小警察一字排開,耷拉着腦袋,不好意思面對局裏領導。劉生明很不中意地瞅了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把你們工作證給餘師傅亮亮。”
三人掏着口袋,都把工作證亮到了餘滿塘的眼前,老餘正盤算着能訛多少錢呢,一看那警徽,喉嚨一噎,眼睛直凸,好不失望地側頭對餘罪道:“兒啊,今兒咱家車被白撞了,賠錢估計沒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