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錢的人難免對錢有極大的欲望,餘罪就屬于這一類人,每每業餘時間哪怕掙到百兒八十的小錢都能讓他興奮一陣子,不過這一次他大撈了一筆,似乎并沒有給他帶來滿足的感覺。在床上躺下時,他眼前老是安嘉璐的影子,這個驅趕不走的倩影,直進到了他的夢裏。
暈槍風波
砰!砰!砰!不絕于耳的槍聲響徹在警校地下射擊訓練場中。
信号速射和靶射這兩項考核的内容,一是考核拔槍和反應速度,二是考核學員們的準确率。即便是即将走向警察崗位的這些學員,平時接觸槍械的機會也不多,因此整個學員隊伍顯得格外興奮,都排隊等着摸槍那一刹那的快感。
戴着耳麥、防護鏡的餘罪,擔任這一項考核的記錄員。身邊是射擊課程專任的教練,矮胖個子,腦袋不大,根據體貌特征,學員私下裏給他起了“子彈頭”的綽号,明裏卻都很尊敬地稱呼他徐教練。徐教練五十多歲了,平時和學員們開玩笑總是沒大沒小的,不過在射擊場上,那可是說一不二,誰要動作不按規範來,老頭能連罵帶踹把你趕出射擊場。眼下他正在娴熟地打着裝彈、上膛、換夾的手勢,這玩意可是危險活,曾經就有菜鳥頭回開槍被後座力頂着胳膊上仰,差點傷到其他同學的情況。
第一組下去了,餘罪記着成績,向着射擊成績一向不俗的張猛豎了豎大拇指,這牲口體能确實超人,看那剽悍的體格,餘罪有時候能想到這家夥要真當了一線刑警,落在他手裏的犯罪分子怕是讨不了好。
第二組下去了,熊劍飛有一發子彈打到了靶紙的九環和十環的分界線上,餘罪直接給他劃了全環,兩人心照不宣笑了笑。
第三組下去了,餘罪大搖其頭。射擊也是鼠标的弱項,這家夥也就看錢和撲克眼亮,這次不脫靶已經算不錯了。鼠标懊喪地走下場,餘罪卻在那兒猶豫要不要把成績改上兩筆,隻是這要改一下,和以前的成績相比,實在缺乏說服力。
記錄的餘罪不時向徐教練請示着,說起來餘罪給老徐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第一次摸槍在手指上學着電影裏挽槍花,被徐老頭趕出了射擊場,後來死皮賴臉來給人家撿了兩個月彈殼才得到原諒。不過之後關系就處得不錯了,業餘時間射擊場對外開放的時候,時不時老徐還會叫餘罪來這裏幫忙打下手。
一組又一組學員在射擊台展示着四年苦練的成績,其實在射擊上分出高下很容易,有天分的,這麽近距離槍槍十環,跟玩一樣;而沒天分的就難了,瞄半天,除了打不進十環,哪個圈都有可能進去,學心理專業的女生就更差了點,那握槍的姿勢跟穿針引線一樣,使出吃奶的勁,砰一槍,脫靶。
不過也有例外的,安嘉璐就是個好手,隻見她單手持槍,側身瞄準,姿勢曼妙很有節奏感地砰砰打完彈夾,槍槍十環,後面的那幹男生女生驚呼起來,響起一陣掌聲。安嘉璐回頭時正看到了餘罪向她豎着大拇指,笑了笑。
考核進行時,人群外站着一隊觀摩的,史科長對槍械也是個外行,他看許處神色凝重,小聲道:“許處,還可以吧?有幾個拔尖的。”
“整體不行呀,這幾十年都沒什麽改觀,就到現在爲止,咱們警隊裏槍械使得好的,多數還是部隊退役下來的。”許處道。匕首攻防被襲,他休養了一天,現在又站在場上了。
“那沒辦法,我國是禁槍國度,在限制槍案發生率的同時,也限制了警察在槍械使用上水平的提高,現在從基層派出所到分局,真正實戰開過槍的沒幾個,也就刑警還有這種機會。大部分警員對槍比對嫌疑人的恐懼感還深。”史科長道。
“誰說不是呢?盛世的通病啊。好槍法需要子彈喂,别說管制這麽嚴,就算不嚴,那經費也負擔不起呀。”許處道。
兩人讨論的時候,看到解冰上場了,這個男生無疑是全校的亮點,今天穿得更靓,一身草綠色的戶外裝,配着長腰大靴,顯得帥氣逼人,就好像是故意爲了鶴立雞群一般。解冰到了射擊台,看也不看,一個漂亮的合匣動作,喀嚓上膛,跟着是舉手出槍,砰砰砰急速射擊,别人剛打完兩槍,他已經退匣了。
許處長看着這個驕傲的小公雞昂着頭,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不過更讓他意外的是,一旁的餘罪卻向解冰豎了個大拇指,兩人像好朋友一般互相笑了笑。昨日還打得不可開交,今天就好得如漆似膠,實在是讓許處看不明白。
“這個苗子不錯。”史科長贊道,解冰的成績也是全十環,而且出槍速度相當快,像個訓練有素的特警。
“呵呵,不錯是不錯,太張揚了。”許平秋不置可否地評價了句。視線的中心還盯着在場上來回記錄、幫着徐教練換彈夾的餘罪,總覺得這孩子有什麽地方吸引着他的視線。餘罪不屬于一眼就能挑中的人,讓許處長舍不得放棄的絕不隻是匕首攻防那幾招陰招,而是那種能黑白兩道通吃的氣質,讓許處長興趣大增。
其他人是能不能用的問題,而這種人他知道,不存在能不能用,而是敢不敢用的問題。
剛一失神,又出事了,隻聽到有女生尖叫了一聲,跟着徐教練吹響了停止哨。許平秋反應過來時,隐隐看到一個女生昏厥在地。餘罪扔下記錄夾,往射擊台前跑了過去。許平秋一個激靈,也奔上去了。
“怎麽了?怎麽了?”許平秋分開人群,熙熙攘攘的學員圍了一圈,餘罪抱着那個緊閉雙眼的女生,正在掐人中。
“暈槍。”鼠标給了個意外的回答。
“暈槍?”史科長愣了,頭回聽說還有暈這個的。
“對,周文涓就這毛病,又不是第一回了。”豆包道。狗熊熊劍飛小聲道:“不是克服了嗎?怎麽還暈?全班就她一個拖後腿的。”
狗熊一說,立馬引起一陣不忿,沒人搭理他,都把同情的眼光投向昏厥的那位女生。對于弱者,人們總有着一種天生的憐憫同情。她人顯得有點瘦弱,膚色偏黑,腮上幾處淺色顯得格外明顯,梳上短發都可能混淆她的性别,據說是上一屆病休留級下來的。
餘罪掐着周文涓的人中,鼠标蹲着幫她捋直腿,一旁的許平秋看着餘罪皺着眉頭問:“你成不成啊?送醫務室吧。”
“不用,她是一緊張就暈菜,以前見槍就暈,後來克服了,怎麽又犯了?”餘罪看掐人中不管用,估計是這次選拔強手如林,讓這位叫周文涓的女生過于緊張,餘罪喊着:“水。”
立刻有人把給領導喝的礦泉水扔過來了,餘罪給她灌了兩口冷水,又把瓶子一舉,往女生頭上一淋,大喊道:“停止射擊!”
那女生一下子醒了,坐正了,旁邊的學員笑翻了一圈。
鼠标嬉笑着對許平秋道:“以前就這毛病,一聽槍聲就暈,一聽停止射擊就醒,全系都知道。”
看來是過于緊張了,系裏這幹壞小子交頭接耳笑着,周文涓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不羞赧。許平秋彎腰問着:“還行嗎?”
“行。”周文涓咬咬牙,向餘罪投出感激的一瞥,站起來抹了抹臉。她知道今天自己也确實過于緊張了,視線一模糊就暈過去了,現在這麽多人看着,讓她好不尴尬。餘罪回頭嚷着:“讓開讓開,暈槍有什麽可笑的,狗熊那麽大塊,體檢還暈針呢。”
那邊徐教練喊着繼續開始了,餘罪卻站在周文涓的身邊,小聲道:“繼續,你緊張什麽?今天脫靶的十來個人了,你比他們強多了。”
周文涓又投來感激地一瞥,終于緩緩地舉起了槍,調整着呼吸,開槍了……
不怎麽樣,九環,不過有人在爲她鼓掌,是餘罪,她看見餘罪那鼓勵和興奮的樣子,比自己打了十環還高興,周文涓就着袖子擦了把臉,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舉起了槍,穩穩地打出一槍。
一個小小的插曲過去了,周文涓和餘罪沒發現許平秋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們兩人,幾個不經意的細節,讓許平秋覺得很意外,不知道觸動了他心裏的哪根弦。他狐疑地回頭看江曉原主任時,江主任卻是會錯意了,直解釋這個女生病休過一年,心理素質稍差了點,但他也自知解釋得很無力,你說警察都暈槍,說出來不笑話嗎?江曉原看許處的表情很怪異,幹脆不解釋了,反正今天表現出衆的也有不少。
又是一組結束時,許平秋的心裏像擰住了一樣,他自認,要說識人之長、窺人之短,還是有點經驗的,可這經驗卻用不到餘罪身上,這個毀譽參半的家夥,究竟會是個什麽樣的人?此時他根本無法把眼前這位和組織群毆的那位聯系到一起。
不經意間,他回頭時,意外地看到了解冰、安嘉璐、尹波那幾位,幾個人說說笑笑,眼睛的餘光盯着剛下場的周文涓,那眼光裏,自然是多有谑笑之意了。周文涓顯得腼腆而羞怯,躲避着這些人的眼光。
這一刹那,他的眼光再盯到忙碌的餘罪身上時,意外地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此時他忍不住又在自責。工作久了,眼光總是跳不出那個限定上的大框架。
其實人很好找,不是嗎?他暗暗笑了。
不過,當警察的總是習慣隐藏自己的真實感受,此刻他拿着餘罪送上來的成績,又問徐教練要了份平時的訓練成績,臉上還是那副無動于衷的樣子,看不出喜悲的表情。
前一日操練那事兒再怎麽說也讓餘罪心裏有點陰影,他趁機跑過來,幹巴巴地說了句:“許處長,對不起。”
“勝利者對失敗者持這種态度,是不是有點恥笑之嫌呀?”許平秋不動聲色地道。
“不是那意思,我……确實是打急了,失手了。”餘罪慌亂道。
“呵呵。”許平秋看這小夥貌似誠實的表情,笑了笑,直言不諱地道,“如果要道歉,你應該爲剛才的不實之言道歉。敢做都不敢當,将來怎麽當警察?”
說完便走,沒理會尴尬站着的餘罪,其他學員也陸續離開了射擊場,選拔的所有項目至此全部結束,大家心裏都關心着最終的結果。而餘罪呢,又被徐教練揪着,一起收拾子彈殼。槍械管制非常嚴,所有的子彈殼得一粒一粒排好,清點入庫。
今天打得不少,子彈殼收拾了一箱子,餘罪邊幹活邊思忖着剛才許平秋的話,不經意地問教練道:“徐教練,您認識剛才那位許處嗎?就是來招聘的那個人,黑臉,個子和我差不多。”
“當然認識,他手下帶的刑警,大部分都是我的兵。”徐教練得意地一撫腦門,吹上了。這徐教練最好吹,往日經常吹噓自己曾經當過卧底,抓過幾百個犯罪分子,就跟拎小雞似的,眼下又吹噓道:“想當年呐,我要是穿着警服一步一步往上混,到這會兒,許平秋見了我得敬禮喊報告……小子,你不信是吧?就爺們兒手裏那把老五四,幹過十幾個持AK的,現在的警察跟我們那時候沒法比呀,我們的膽怎麽練出來的知道不?刑場槍斃死刑犯,把我們幾個一線換上武警裝,戴上大口罩,槍頂着腦袋殺人啊……”
徐教練說着就比劃上了,凜然作勢一番,大手一抹餘罪的臉,示意着有多恐怖,不過在餘罪看來,這位腦門锃亮的家夥,比學校門口炸油條、賣烤紅薯的大爺們強不了多少,他笑着問:“徐教練,你不是以前和悍匪槍戰練的膽,怎麽又成槍斃死刑犯了?那多沒挑戰啊!”
“我以前是這樣說的嗎?”老徐腦子似乎記不清了,一看餘罪不信的樣子,他又語重心長道,“就算是吧,不過那不是一碼事,近距離開槍殺人和遠距離不是一個概念……咦?你小子聽我說話了沒有?我在你這麽大,早開始獨立執行任務了,哪像你們,一天淨玩些偷雞摸狗的事……咦?人呢?”
徐老頭說話間一轉身的工夫,不見餘罪的人影了,擡頭看時,餘罪已經奔向了台階方向。那位暈槍的女生周文涓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待兩人走到一起回頭看時,老徐擺擺手,笑了笑,示意這兩人自便去了。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想當年咱入隊時候,第一條紀律就是未經組織允許,不準談戀愛。現在這男男女女混一塊,咋能當好警察……唉!差遠了。”
老徐一回頭,和管槍械的同事又吹噓上了,那人看老徐就像看子彈殼一樣,已經習慣了,笑了笑,沒搭理他……
有過非錯
選拔結果即将呼之欲出了,安嘉璐從解冰那裏得到了個小道消息,據她和同室的密友說,這次的選拔規格相當高,是由省廳廳長在一次辦公會議上決定的,消息的來源是同學武建甯,他爸就在省廳秘書處,這個并沒有列入保密機要的事省廳不少人都知道,據說已經有人在幕後使勁了。隻要進入到這個行列,用不了三年五年,之後的仕途便會一帆風順。省廳這類管理機關可不像縣市公安局、派出所,入籍是片警,到退休時還是片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