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真故事,史書記載。一對笨蛋。”餘罪道。
“那問題在哪兒?”哥倆瞪着餘罪,确實不知道有什麽問題。
“你說在哪兒?減價的沒好貨,倒貼的難道有好貨?殺豬賣肉的都推理出來了,我賣新鮮肉高價都有人要,隔夜肉就減價都沒人問,這倒貼的人,絕對不是好人。事實果真如此。那屠夫見過國君女兒之後發現,那女人奇醜無比。”餘罪教育着面前兩個比他個子高、年紀也比他大的同窗,不耐煩地捏着兩個人的臉評價着,“看看,就你們這兩堆肉,是留省城的料嗎?留下還至于倒貼你房子?這還用腦袋想嗎?用屁股想都不可能呐。”
餘罪抑揚頓挫地教育着哥倆,那哥倆眼珠轉悠着,似乎要被說服。鼠标再要張口,被餘罪擋住了,他直言道:“真中獎了也未必是好事,沒準讓你小子天天到臭水溝裏撈殘肢斷臂,以及其他人體器官。晚上讓你小子去看停屍間,泡不着美女,見的全是女鬼。”
咦喲,鼠标一咧嘴,給吓住了,緊張道:“可别這個樣子啊,我口味一向不重。”
餘罪一指豆包又吓唬道:“你也想是不是?知道刑事警察的傷亡率是多少?接近百分之十,就你這德行,跑是跑不動,打也打不動,你去幹什麽?增加組織的傷殘指标不是?”
這下把豆包也給說得渾身起雞皮疙瘩,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直道:“别烏鴉嘴了,說得我心虛,我就沒準備去。”
“那不就妥了,回縣裏或者鎮上,當個小片警,找個美女拉拉小手,喝喝小酒,那多滋潤的日子,你們怎麽想不開呢?留省城?就咱們這屆,多少精英子弟,好事還能輪得着咱們?走,吃飯去,省得一會兒又排隊。”
餘罪說完一扭頭,後面那哥倆也扭捏地跟上了。細想也真是,天上不會掉餡餅,除非有人在搗鬼。
這哥仨趁了個早,等吃完的時候才見得其他同學陸續進來餐廳。前一日打牌餘罪赢了牲口張猛不少,心裏有點過意不去,于是從鼠标身上扒拉到了飯卡給了張猛。那哥們兒看來也确實是輸得捉襟見肘,正敲着飯盆來回溜達準備蹭誰一頓呢,直接不客氣地從餘罪手中接過,謝都沒謝。鼠标倒有點怏怏不樂了,又碎嘴埋怨了好大一會兒。
飯間很熱鬧,都在讨論選拔的事,獨獨這哥仨,邊吃邊鬥地主,好不逍遙。等鬥完了,豆包和鼠标笑得直打顫,卻是餘罪輸得臉綠了,拿着仨飯盆去洗,那是輸了的懲罰。
中午飯間的時候,史科長把兩張統計表格交給了許平秋處長,一張是參與報名選拔的名單,全年級108人,報名的有97人;另一張是沒報名的,共11人。江主任把平時訓練的記錄光盤交給了許處長,他本來是指着這位省廳來的處長多解決幾個就業指标呢,不過心結還在選拔的警種上,左問右問套話。那許處長人老成精了,含含糊糊沒有說出一句确定的話。
這頓飯比标準的工作餐檔次稍高,加了一瓶好酒,王岚校長親自倒酒讓着許處和史科長,聽席間話裏的意思,好像他曾經還是許平秋的老師。這老頭雖在體制内,可接觸的警務并不是很多,頂多是熟悉操典的内容,幾杯下肚後他也詫異地問許平秋:“平秋啊,你這次來究竟是招聘什麽人呀?”
“一線刑警呗。”許平秋夾着菜,随意道。
“胡說!别人不了解,我還不了解你?你臉上越顯得簡單,那這事就越不簡單,招一線刑警需要副廳長親自打電話讓我全力配合嗎?”王校長怏怏不樂道,似乎覺得有些事不該瞞着他。
他一生氣,許平秋慣用的嬉皮笑臉來了,給王校長夾着菜,勸慰道:“喲,王老師,您怎麽還和當訓導主任時候一樣。想當年我就偷了幾截玉米棒子,您愣是讓我寫了好幾個檢查。有些事不能那麽打破砂鍋問到底。”
“别跟我嬉皮笑臉,我就問你一句,是不是特殊任務?”王校長陰着臉道,不客氣了。這一句,聽得江主任臉上一沉,吓着了。看許平秋和史科長,兩人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恐怕是猜着了。
“特殊”在這個群體有着大家都知道的含義。穿上了一身警服,荷槍實彈那叫照章辦事,不特殊。提到“特殊”的字眼,那意味着是接觸販毒、兇殺、跨境罪犯一類的惡性犯罪,甚至是傳說中死亡率最高的一個職業:卧底。
犯罪分子無所不用其極,警察的偵查和打擊手段也是日新月異,有些永遠不見光的警種校長還是知道的。他放下了筷子,不知哪來的悲傷,突然長歎一聲。許平秋和史科長互視了一眼,知道要瞞着這位警察之師不容易,不過任務在身,又無法明說,飯桌上登時陷入了那種欲說無語的尴尬中。
“既然是任務,我就不問了。”
良久,王岚校長歎了口氣道:“你們别見笑啊,人老了,世界觀也跟着老了,跟不上形勢了。現在沒人細究這兒的曆史,成立三十年,一共送走了二十九屆學生,四千四百二十七名,受傷的沒有具體統計過,犧牲在任上的,一共二百一十二名,包括你們那一屆,和你一起偷過老鄉玉米的邵兵山,九五爆炸案裏,他抱着嫌疑人同歸于盡了……現在都說警校這校長和教務是肥差,每年總有人想把孩子送進警校來。我有時候很迷茫,有時候甚至覺得就這樣碌碌無爲,屍位素餐,也比轟轟烈烈送他們‘光榮’強一點……”
簡單的話,襯托着這位老校長日薄西山的悲涼心境,許平秋輕聲問着:“老師,就像我們畢業時您說的,這個社會總該有人負責,如果在違法犯罪面前站出來的第一個人不是警察,那就是警察的恥辱。那些犧牲在任務中的我的同學、您的學生,您應該感到自豪,而不是悲傷……來,我們敬他們一杯。”
起身時,許平秋酒灑了一半,将剩下的一飲而盡,王岚校長也飲了一大杯。再落座時,均不再提此次選拔的事。
第一頓飯就在這麽沉悶的氣氛中吃完了。散席時,連心裏打着小九九想走個後門的江主任也知趣地閉上嘴了。這樣的警種倒不用走後門去,恐怕知道實情後,一般人都未必敢去。但究竟是個什麽情況,仍然不是很清楚。
中午就在警校招待所休息的許處長回到房間開始仔細地審閱那些填報的表格,并給同來的史科長下了個任務:重點關注那幾個沒有報名的學員。具體工作是單獨談話,查找原因,調查一下家庭背景。
看着表格的時候,許平秋邊看邊念叨着世風日下,警校學員質量參差不齊,報名表寫得不少,空話套話屁話卻是一大堆。他笑着念着,關于爲什麽要當警察,有人寫想抓壞人,維護世界和平,這是理想化的;還有人寫維護和諧社會,保護人民群衆财産和生命安全,這是官腔型的;還有人寫想找一份穩定的職業發展,警察當然是不二之選,這是現實型的。
這個沒有标準答案的命題并沒有讓許平秋發現能說服他的答案,當警察的年頭長了,他知道,不是有熱血、有理想、有學識就能當好警察的,但具體需要一個什麽答案其實他也不知道。看着看着,他忽然噗地一聲笑了起來,直笑得仰躺到床上。
史科長詫異地上來看時,許平秋把那張表格遞給了他。史科長一看也樂了,那上面寫了幾行字,說自己的理想是要當一個成功的商人,最好是像比爾?蓋茨那樣有錢的,至于當警察,沒辦法,原因是:
我媽,逼的!
難免糾紛
“你真這樣寫的,吹牛吧?”豆包不相信了,直瞪着張猛。
綽号叫“牲口”的張猛是一個典型的雁北大漢,脖子、肩膀、腰身哪兒看着都很結實,就是因爲他經常脫光顯擺他那一身腱子肉,所以才得了“牲口”的綽号。不過這位可是位誠實的牲口,很毅然決然地道:“是啊,我就這樣寫的。要不是我媽逼我考警校,我才不來呢。哥要是不來這兒,差點就當了煤老闆了。”
“完了,精英和你無緣了,哪有精英是自己媽逼出來的。”鼠标湊着熱鬧,挖苦着牲口。張猛嘴拙,聽得這話似乎有點不對味,還沒想出反駁的話來,卻不料後面更刁鑽的餘罪說話了,他笑着說:“牲口,你要出洋相了。”
“什麽洋相?我說實話,出什麽洋相?”張猛不服氣了。
“招聘的一看,回頭問你,你爲什麽當警察,然後這原因他一說就是:你媽,逼的。”餘罪闆着臉一說,一陣哄堂大笑。鼠标笑得最兇,笑得腮幫子上的肉直顫悠,一不留神跟豆包撞個腦瓜,旁聽的笑聲更大了。張猛面紅耳赤,騰地起身邊抓向餘罪邊惡狠狠地嚷着:“餘罪,我他媽掐死你。”
餘罪大笑,一後仰,一個交叉警體拳動作,架住了張猛伸過來的大手,再一離座側身,泥鳅般滑脫了,順着教室走廊往外跑。張猛火冒三丈地在後面追。滿教室各幹各的,對于這種司空見慣的打鬧誰也沒在意,倒有火上澆油的,拍手跺腳嚷着:
“嗨,牲口,揍他。”
繞着講台轉了一圈,張猛幾次伸手都沒抓住滑溜的餘罪,不是被他躲開了,就是被他輕飄飄的一擋卸力了。兩人本來就是格鬥訓練的對手,人高馬大的張猛輸多赢少,從來沒服氣過餘罪。追得急了,餘罪又一次掰開他的手腕,順勢在他的臉上擰了一把,壞笑着“嘭”的一聲拉開門往教室外跑,不料跑得急了,出門撞上了人。
“哎喲!幹什麽?”有位女生驚叫着,受驚的小鹿似的,雙臂蜷着護住胸前。
“哎喲!”餘罪也故意哎喲了一聲,準備惡人先發飙來着,不過一看撞上的是安嘉璐,她那猝然被襲緊張護胸的慌亂樣子看得餘罪心神蕩漾。他也像小鹿似的雙臂一蜷喊着:“是不是好疼?”
哇,這麽無恥,看得叫牲口的張猛都臉紅了,坐在教室前排看到的同學更是一下子都笑噴了。安嘉璐可給氣着了,俏指一指斥道:“餘罪,成心是不是?信不信我找人滅了你。”
“信。”餘罪凜然點點頭,把對面這杏眼含威、俏臉覆霜的美女看得愣了下。隻聽餘罪很決然地說道:“幹嘛找人,你親自動手多好,那就成警校花下死了。”
“哼,你等着。”安嘉璐知道對這号沒皮沒臉的男生,你越訓他越來勁,哼了聲甩頭進教室了。同來的兩位女生,都是安美女的死黨,其中一位叫易敏的翻了餘罪一眼斥道:“餘罪,你臉皮可真厚啊,能當靶紙了,子彈打不透。”
“什麽厚呀,根本就不要臉!”另一位叫葉巧鈴的斥道。
“哎,等等。”餘罪一伸手,把兩位女生攔下了。雖然不是一班的,但警校女生有天生的優勢。他一攔,兩位女生不服氣瞪着眼道:“怎麽了,想練練?”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們怎麽知道臉皮能當靶紙。”餘罪突來一問,兩個女生一愣。餘罪笑着道:“怪不得二位臉像被子彈打過一樣,慘不忍睹。”
說罷,不待女生反應過來,餘罪拔腿就跑。後面兩個女生跳腳大罵着,儀态盡失,氣得花容色變、無處發洩時,張猛這老實娃遭了池魚之殃,被兩女生指着鼻子斥了句:“你們刑偵班裏,沒一個好東西。”
同學間的争辯你總不知道是怎麽發生的,不過每有這種事情,都夠捧腹好長一陣子了。張猛的臉皮可沒餘罪這麽厚,不好意思地準備下樓追餘罪去。不料剛到樓口,餘罪跑上來了,邊走邊拽着張猛道:“快快,訓導來了。真郁悶,該放假拖着不放假,招什麽精英。”
“招精英怎麽啦?好事。”張猛不同意了。
“好個屁!咱們這地方能産出精英來?笑話。”餘罪道。
“不能你不要臉,就覺得天下人都卑鄙無恥,對吧?你連人家女生都欺負。”張猛不動手了,似乎要和餘罪講出個道理來。卻不料餘罪一回頭,神色嚴肅,放低了聲音道:“牲口,我有什麽話可都說在明處,不像有些人做夢還在喊安嘉璐的名字。怎麽,我不小心撞了她一下,你就心疼了?”
“誰……誰心疼了。”張猛掩飾着,有點欲蓋彌彰。餘罪一邊笑一邊用雙臂胸前揉着,小聲道:“哦,不心疼呀……那想不想知道我撞她的感覺?哎喲……”
餘罪知道牲口也是安嘉璐的仰慕者之一,純屬故意地裝腔作勢了幾下,把張猛刺激得鎖眉瞪眼,要不是訓導和兩位招聘馬上過來,八成又得追着餘罪開打了。兩人奔進了教室,又和往常一般坐到了最後一排的角落裏。張猛這純情小牲口,不時地瞟着安嘉璐,看樣子還真有點心疼。不過看到人家和解冰在一起交頭接耳說話時,又是好不郁悶地歎着氣。這德行被餘罪、鼠标和豆包仨瞧見了,自然又是竊笑不已。
“同學們,下午我和你們訓導主任打過招呼了,凡報名參加的,會集中觀看幾例大案偵破錄像,看完每人晚上做一份心得,沒有要求,随心所欲做,可以談偵破手法的得失,可以從犯罪心理的角度分析,也可以從防控上着手。起立,跟着史科長到電教室,誰是班長,帶隊!沒報名的,留在教室。”
許平秋開門見山一句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眨眼間一教室人走了個七七八八,有人走時還得意地往後看了眼。鼠标傻眼了,此時才覺得鶴立雞群有點渾身不舒服了,埋怨着餘罪道:“看看,我說随大流吧,你非要标新立異,估計他又得說咱們覺悟太低,沒有進取心了。”
“你這覺悟就低在嘴上了,不張嘴能憋死你呀?”餘罪不悅道。鼠标和豆包别的都好,就是嘴碎。那邊豆包也要說話,餘罪手快,撕了張紙一揉,伸手直接堵上了。
“來來,同學們,往前面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