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充滿了活力,現在寒冬剛過,春風依舊帶着冬的寒氣,生命的力量就在這種春風裏蘇醒、成長并壯大。生命是野蠻的,是粗魯的,是嘹亮的,這裏是大自然,不是漫長的文明進程一點一點規矩起來的,在這裏一切都是随意生長。要在這裏生存,她需要一系列全新的改變。這種改變并沒有讓她覺得不知所措,反而充滿了挑戰。戰勝了挑戰後大腦産生的生化反應是最好的獎賞。
要清醒着度過下一個寒冬麽?她完全可以吃飽喝足後再來一次光翼旅行,反正她接近一無所有,幹脆飛到索倫赤道附近,那裏終年炎熱而且食物豐富,她完全不用爲食物的來源擔心。或者,到魚類豐富的海邊,等着每天的潮漲潮落,光是撿拾海灘上的食物也足夠。但是人活着總不能隻爲了吃吧?這座山,曾經是她竭盡全力飛到的最遠處,她要走也要先征服這裏,人類夠格宣稱征服了一塊無主的土地很簡單,就是在這片土地上活下來。她相信她能。此後的每一天都在爲每一天以及下一個寒冬做準備,用樹枝編織網在溪流攔住魚蝦、在林間布置陷阱捕獵、擴大山洞以儲藏食物,她的每一天都過得很充實。
伊麗莎覺得很空虛。确實沒有人太關心她的困惑。畢竟每個人的經曆不一樣,每個人是帶着不同的生活經曆被元喜半路截到生命中心來。他們所有的共同點就是抹去自己在外面的痕迹,徹底抹去,以便在生命中心裏可以完全重生。可是伊麗莎不一樣,她并沒有要求元喜這麽做。她的過去、她走過的路、愛過的人、恨過的人,她的記憶比起存款和财産更屬于她自己。現在的她應該是很滿足、很快樂的呀!至少她得到了以前夢寐以求的無盡财富!可她真覺得空虛。
生命中心的每個人都在忙着什麽,就她閑着。她很想去參與點什麽,生命中心那麽多人和事,奇怪的是她交不上一個能填滿這種空的朋友,找不到一件能讓自己熱情的事,連和小魚兒的愛情也不能。
小魚兒等人比她可忙多了,生命中心裏一堆實驗要做不說,長眠不醒的宋讓人頭疼。他們已經試過由弱到強的各種藥物注射、恐吓、電擊、加速度墜落、呼吸阻礙、驟冷驟熱等辦法,頭兩次還能喚醒,屢試就爽了。宋一次比一次陷入更深的睡眠。
宋每一次醒來焦慮就加重一分,他比他們更着急想着如何喚醒下一次沉睡的自己。他的最佳辦法就是用強大的意志力抵制住入睡的渴望,他的周圍嚴禁放置任何引誘人聯想到睡眠的東西。先是床、枕頭和被子一類,後來是連平闆的東西也不能了。他總是穿着冰冷而粗糙的鐵制盔甲,緩慢地行走在牆上插滿尖刺的房間裏,刺的後面是不斷變換的各種鬼怪畫面,時不時地還來一聲凄厲的哭嚎。他強迫自己透過尖刺去窺探鬼怪,用這種辦法來讓自己的神經興奮雖然殘忍,但是比藥物有效多了。
肖醫生說,宋對藥物的耐受性比一般人強多了,已經完全超出藥典的最大允許劑量。這已經不是醫學能解決的問題。
不是醫學那是什麽?神學?元喜問道。早知道這漫長的太空旅行後果是這樣,當初就不應該去......
你...你...你...能說點有用的不?這會兒翻二十多年前的舊賬有何用?你咋不說當初不應該出生?小魚兒嗆她的樣子是一點沒變。
你能不能等我把話說完?我的意思是出長途差旅這樣的事兒就不應該讓宋去。派你這樣的粗糙人去幹粗糙活兒就行了,宋當然是穩坐中軍運籌帷幄。你說你們大家夥兒回來都沒什麽不良反應,這不就是天生就幹這行當的嘛?
我确實沒什麽不良反應,我甚至覺得恢複過來後有點爽。雖然在太空裏的時候是無聊了一點,心中想着地球,想着家,其實也還好。肖醫生笑着說。我也粗糙?你就嫌棄我。
你感情細膩啊!元喜趕緊找補:要說粗糙我才長得粗糙呢。我還沒問你爲什麽看上我了呢,我長得醜我多自卑的。
肖醫生并不嫌棄:那不是你說的,有的人一遇到就是能激起你的某種欲望。我那個時候第一次見你雖然很累了卻也生不起不耐煩的情緒。就想去關心你,治好你。主要是你沒睡覺也沒典型的不良反應,這很讓我好奇。
小魚兒摸着腦袋說我也沒什麽不良反應,我就想着元喜真聰明沒攤上這苦...還想着回來以後肯定要先去酒吧裏痛快喝上一回,美女們更新了一波又一波。
其他人呢?
其他人想什麽也差不多了。他們和你一樣,都是财迷,計算着差旅補助......
還一波又一波。元喜不說你以前...伊麗莎聽到這裏剛好走進來。她搖曳着纖細的身軀,頂着一張美麗的臉。
(本章未完,請翻頁)
我可沒說小魚兒以前最大的夢想就是在衆多美女中一覽而過,堅持尋找心中最完美的一個!這點上小魚兒細膩!元喜趕緊說道。
小魚兒有點心虛地抱着伊麗莎的腰肢,一面瞪着元喜:終于讓我找着了。
千穿萬穿,對女人的贊美不穿。小魚兒的話很奏效。伊麗莎問道:宋又睡着了?這次你們打算用什麽辦法?我聽着都害怕。
他還沒睡,不敢睡。在裏面抵抗睡眠之神的降臨。
正說着宋出來了,他很憔悴,疲憊不堪的身上多了幾條他自己抓出來的血痕:不行了,我太想睡了。
肖醫生趕緊扶住他:實在不行就睡吧,人不睡覺怎麽行。
不行,我再睡着了...就和死了沒什麽分别了,你們想到辦法了沒?
我們剛才正在分析原因。對了,你在太空中經常想着的是什麽?
我想的...宋已經有點迷離,神志不太清楚:我想了很多,很遙遠。想着元喜在地球上建立的生命中心,想着人類永生計劃。在進入睡眠艙後甚至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我們終于找到了索倫星,建立了永恒的國度,千秋萬代,生生不息。
這就怪不得,你要是像小魚兒一樣想着吃喝美女說不定就沒事了。我覺得這太空旅行吧,苦是苦累是累,冥冥中倒是成全了每個人心中最惦記的東西。肖醫生,想家就回了家,小魚兒想要美女果然成了!别的人,每個人回來後一大筆錢。偏偏你,想的是千秋萬代......元喜好像在開玩笑一樣說着這些:我實在分析不出造成你這個差異的原因了,能對比的就這些。
肖醫生當然不會用這種粗暴的分析來下診斷。他想到元喜之前睡不着的情形,他找出元喜當年的腦部片子,還有他自己的和小魚兒的,然後把它們和宋的放在一起:我們要相信科學,肯定有什麽地方有差異我們沒發現。你看你和元喜當年的情況正好相反,對比看看你們的腦子。
元喜興奮地看着自己當年的腦子:哇,這就是我的腦子啊!我再看看,增加對自我的認識。
宋看不出什麽門道,他覺得都一樣的溝回交錯,人腦子都長那樣。他實在困不住,站着也能睡着。
肖醫生輕輕地扶着他,把他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宋真是極度困乏,他蜷縮着也睡着了,并且很快發出了深睡時的呼吸聲。肖醫生動作依然輕柔,盡管他知道他可以粗魯一點也不影響宋的睡眠。
知道我爲什麽相中肖醫生了吧?元喜沖着伊麗莎輕聲說道:我那會兒睡眠很輕,肖醫生是能給我蓋好被子我還不知道。外科醫生的手,那是在小血管、神經上行走自如的。
原來是這個原因啊?我還以爲是你要吃削了皮的櫻桃才看中我的。肖醫生也自誇了一番:你沒見過我縫合血管,又快又好,對位分毫不差,比機器手還精細。當年我們比賽,我是穩穩的第一,縫個蝴蝶翅膀都可以。
元喜用自己粗壯的手托起那隻靈巧的手:我真醜、我真醜,我真恨我自己。
肖醫生輕輕地握着她,另一隻手指着她的腦片說:每個人都有優點啊,你看你的大腦就比我的好。肖醫生沉默了一會兒,才一字一頓的說:應該說比我們的都好。尤其是宋的。
他敏銳的眼光終于發現了一點。
哪裏好?快說說,先比小魚兒的,這樣我鄙視他就有了物質基礎。
逗你玩的呢,還真當真了。小魚兒當然不服氣:我腦子比你的大,容量大更聰明不知道麽?
肖醫生正色:好像真的不太一樣,這裏,你看。我在醫院見過很多腦子。以前以爲那是個體差異,用你的話來說就是正常的異常,不至于引起病理性的改變。現在一對比,好像還和正常的不太一樣。
肖醫生指着的是松果體及附近區域。
小魚兒一看果然發現了差異,他驚奇地問元喜:你當年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睡不着的?
你!元喜氣得拿手指着他鼻子:你尋思隔山打牛呢!你顱骨是幹嘛的?
伊麗莎被小魚兒逗得笑彎了腰。
肖醫生出忍不住笑了。
元喜覺得此刻好孤獨,連她的肖醫生也不幫她了。她嘴撅得老高,有點生氣。
肖蕭止住笑:他說得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你看看地球人,不是我吹牛啊,地球人哪有這個位置長你這樣的。你有沒有剛出生時候的腦片?也許是出生的時候就長那樣。那可真是奇特了。
誰出生的時候就拍個腦子啊?我是窮人的孩子,能有口吃的養活了就不錯了,又沒什麽病花那個錢。
那你好好想想你頭部有沒有受過傷。肖醫生小心地措辭:比如什麽東西撞擊......
(本章未完,請翻頁)
這都不用她想,我作證,她經常被驢踢,還踢得老狠了。小魚兒說。
我...這真的有那麽大不同嗎?我覺得這就是正常的異常,這區别還沒人臉的區别大呢。臉和臉長得多不一樣,功能不都是臉嗎?肖醫生的分析讓元喜有點緊張了:或許那是姿勢的原因,角度不一樣,拍片的人就沒給我擺正。
那不可能,你這片是我專門叮囑我師弟拍的,特别對待,小師弟可專心了。我能對你的姿勢不上心嗎?這差别可比臉和臉的差别大多了,你腦子當時又沒發現病變,我也就沒太關注。現在和我們的一對比,還真發現問題了。
元喜瞪大雙眼,咽了一口口水:那這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是好的不一樣還是壞的不一樣?
你這不好好的嘛,起碼不是壞的不一樣,你好好想想,别緊張。等會兒再給你拍一張,看看有沒有變化。肖醫生安慰着。
元喜認真想起來:除了那會兒小魚兒總敲我頭,沒别的了。要踢也是他踢的,我是不是得讓他賠我一個腦子?給我踢壞了。
哎,别賴我啊!你這塊兒地方說不定天生就長那樣,沒憑沒據的說我敲壞的。你要是顱骨上有個坑還能賴我,就我每次都敲的同一個地方,别的地方我也不管。
伊麗莎擰了小魚兒一把:你是不是總欺負元喜?
那都不用說,小魚兒可以改名兒叫小驢兒了。我這剛工作時候的陰影啊,打又打不過,講理倒是我的強項,可惜那時候我們在thefifth的最底層工作,從來不講道理,都是誰的拳頭硬誰說了算。
肖醫生很快給元喜拍了一個腦部片子,對準了差異位置。元喜先是強烈的拒絕,後來實在推脫不過,應該說是推不翻小魚兒的威逼和肖醫生的利誘。片子出來的時候元喜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這比當年考試時候沒複習可緊張多了。
怎麽樣?應該差不多吧?畢竟我沒有任何不适啊。
肖醫生指給她自己看,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不一樣,因爲這次是是特異性結構觀察,不僅松果體,連别的區域也觀察到了不同的地方。這次她可無從狡辯了。
我敢打賭,第一隻直立行走的猿猴,在族群中肯定也是這樣的不一樣!元喜說道。
肖醫生好像感受到了她的害怕,她像當年那個下着小雨的晚上,跑進他的診室裏來訴說自己睡不着那樣的害怕。他輕輕地拍着她的頭,聯想到裏面的不同,他轉而拍着她的肩,用标準的醫患安撫的語氣說着:你沒感覺到什麽不好的地方就行了。雖然說我們的時代号稱醫學已經登峰造極,攻克了曾經無法治愈的各種疾病,但是那隻是理論上而已。這點結構上的不同也許隻是科學還不夠完善,誤判而已,你沒感覺哪裏不對勁就行了。腦子長什麽樣都有,功能一樣......
元喜不再說話,她看着片子,她好像能感受到腦子裏的每一個結構,她一遍遍地問它們:嘿,你工作情況正常不?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那些結構倒是紛紛上報:好着呢!
以至于晚上睡覺時她仍然不放心,認真的回憶起來。她腦部還真沒受過傷。
排除了外傷,那就是其他了。許久,她終于想起來那曾經的感覺,或許是錯覺。
她想起那個和她在月光下的泉水裏沐浴的牧羊人,他雙手抱住她的顱骨,她那時候好像是覺得在大腦的深處,或許就是松果體的位置,有些異樣,但是那隻是一種感覺,并不可靠。
尋着對牧羊人的回憶,她想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時候,他們也是那樣一起沐浴在熱水下,他還是那樣抱着她的顱骨,那種感覺在那個時候也出現過。隻是當時她并沒有在意,她以爲那是錯覺,畢竟人腦并沒有感受器。
如果那是錯覺,後來她再次去找到牧羊人時,牧羊人還是那樣抱着她的頭,甚至在睡覺的時候也是。他總是一臉笑意,溫柔地說:我可愛的原始人的腦子。
她越想越清晰,便再也沒有睡意。肖醫生經過白天的辛苦診斷,現在已經睡得很香了。元喜輕輕地把雙手放在他的顱骨上,她集中精力,試圖像牧羊人去觀察她的原始人腦子一樣。
神奇發生在那一刻,她仿佛能發出x射線,然後還能接收成像。她明了他腦子的結構,比當時的儀器成像還要清晰。她看到了他的腦子,除了物質上的三維形态,甚至還有更高維度的一部分意識存在。在低維世界裏怎麽允許更高維度的存在?她更疑惑了!就在她想更進一步探究時,肖醫生在睡夢中抱住了她,還發出了喃喃夢語:不會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是的,這是一個醫生的承諾,他最深處潛意識的夢裏的承諾。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