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回到很多年以前、很多年很多年。那個時候元喜還很小,她和元奶奶還有幾個不同姓的兄弟姐妹走街串巷,吆喝着賣他們炸的肉丸子。天氣很冷,她們走到夜深,也早過了晚飯的時間點了。幾個小孩在後面用力地推着車,元奶奶和稍大一點的元喜在前面。
奶奶,今天生意不好呢。丸子還剩了好多。
沒事,明天會好的。元奶奶安慰着失落的孩子們,停了半晌又繼續說到:明天我們少做點就是了。
現在的人都不愛吃這個了,他們都愛去連鎖店。元喜說。
不會的,那是一些時髦的年輕人,還有很多老年人還是喜歡手工炸的丸子。
你怎麽知道?
我自己就是老年人我當然知道,我們老年人習慣吃了幾十年的,年輕人嫌手工做的老土,沒面子......
還覺得我們做的不衛生......最小的弟弟在後面喊道。
我們做的怎麽不衛生了?大家眼睜睜看着我們做的,你看連鎖店裏的怎麽端出來你都看不見就衛生了?
可是大家就是不買呀。
元奶奶沉默了:他們不買就算了,總會有人買的,明天我們去老年人多的地方,肯定賣得好。
還是老年人好,奶奶,我喜歡老年人。小弟說。
元奶奶笑了:老年人有什麽好的,小弟,還是年輕人好。你們就是希望,我們是到頭了。
小弟仰起臉,頑皮地說:因爲老年人買我們的丸子啊,所以老年人好。我叫了叔叔阿姨,他們也不買。
元奶奶把推車停下來歇口氣:老年人隻是不會連鎖店那一套新的環境,付個錢我們都緊張,生怕弄錯了惹人笑話。那些連鎖店裏的售貨員也多是年輕的,我們怕人家嫌我們動作慢,說話都聽不清,他們看我們的眼神都帶着可憐和照顧。我甯願去和老年人打交道,大家誰也不用嫌棄誰,都慢慢來。
元喜從小就比别人多一分成熟的憂郁:奶奶,你說以後老年人越來越少了,會不會沒有人買我們的丸子了?
元奶奶笑了:人都在一天天變老怎麽會沒有老年人?隻是他們有點錢就去打針、吃藥、做手術,看着不老。
那他們看着不老就不會覺得去連鎖店不自在,還是沒有人來買我們的東西。
看着不老那是看着,實際上老年人都會有的。自己總是知道自己老了。你看,我每年都記着自己的生日,提醒自己又老一歲了。
奶奶,你怎麽不去打針吃藥?那樣你就不會老了。
呸呸呸,那打針吃藥是好東西?老有什麽,看着你們一群小娃娃長大,我就不怕老了。我不老,你們怎麽長大啊?
元喜知道那是奶奶把辛苦掙來的錢都花在了這群孩子身上,這是一場交易,有人用老換新的人成長,像元奶奶一樣,她用那些錢換來了孩子們的成長。她說:奶奶,要是我們掙很多錢很多錢就好了,這樣你也可以永遠年輕,也不用這麽辛苦了。
掙再多的錢也隻是表面看着年輕,實際上人還是在老的。奶奶不喜歡打針吃藥那些,還不如把錢用在你們身上。
奶奶,那些連鎖店爲什麽能掙那麽多錢呢?爲什麽我們不能?
奶奶笑着:他們最先的時候還不是和我們一樣,前面那個炸雞店買的就是當年陳豐仁的配方,知道不?陳豐仁,脖子上挂個鈴铛的那個,當時還抱過你呢!他賣炸雞的時候和我一樣還不是推個小車,生意還不如我哩。隻是後來被一個大老闆收購了,一筆錢買了他的配方去,到處做廣告,開成連鎖店。所以這些年輕人是不知道,被廣告騙去了。當年要是我也把配方賣給他們......
是不是奶奶現在就有很多錢了?
錯,要是賣了現在連這個小推車也沒有了。
可是現在我們的生意可沒有他好。
陳豐仁現在去哪兒了也不知道,真正掙錢的是那個大老闆。以前陳豐仁一天也就做二三十隻炸雞,大老闆收購去了那一排排的雞就像跳水一樣撲通撲通往油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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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一個接一個的店裏,吃的人也一排一排地進,真好陣仗!
奶奶,那個炸雞比我們的丸子好吃嗎?
有什麽好吃的,一直都是一個味道!我們的炸丸子味道可不一樣,每天都在變。元奶奶沉默了:雖然一個人一個做法,現在我還有個自己的獨特口味,認這個味道的還是會問着來買。味道,我當然認爲我的最好,不過也沒辦法,人家更出名。孩子們好好長大吧,記着奶奶教你們怎麽做的。
元喜不擅長烹饪,隻是從小時候起奶奶做丸子那一套工藝就已經如本能一樣印在她身上。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元奶奶已逝,元喜也早已長大。她早已脫離貧困的生活,在宋的慷慨賞賜下現在可以說是榮華富貴。宋依舊脆弱,他還靜靜地躺在那裏,小魚兒和肖醫生倒是恢複得很快,可以慢慢地說話、略微進點凡間飲食了。
伊麗莎今天打算做炸丸子。元喜一看到丸子就想起了元奶奶,她并不悲傷,她很想重溫一下小時候和奶奶一起做丸子的情形。
元喜對肖醫生說:想不想知道童年的我是什麽樣子?郎君,你還沒看過我洗手做羹湯的樣子。
肖醫生點點頭。
元喜興奮地走到料理台前,伊麗莎本想讓她吩咐一聲就是了,沒想到元喜非要自己動手做這手工肉丸子。伊麗莎覺得自己的主業被冒犯了,正有點不開心,元喜倒是開心得完全不顧她的感受,還一個勁兒地招呼她打下手——削塊兒姜、剝個蒜、切點小蔥花兒——就像當年元奶奶吩咐她一樣。
伊麗莎是标準的學院派,一陣操作如行雲流水般暢快,看那精緻的調料顔色飽滿晶瑩、尺寸統一,形狀均勻。她對此有種近于完美的要求,連調料都要講究個擺盤兒。她很快就完成了。轉頭一看,元喜兩隻手抓着菜刀,正對着一塊肉下不了手。
錯了!做肉丸子的肉不能用這塊。伊麗莎直言。
那用哪塊?
伊麗莎挑了一塊兒給她,她那麽愛發揮就讓她發揮吧。
元喜對着一整塊兒肉胡亂下手,伊麗莎趕緊制止:小心小心!我那刀可是名刀。你用的都是錯的。哪有這麽握刀的,一隻手,再握上去一點,哎,這你是李逵使闆斧嗎?炸肉丸子的要先切成片再改刀,再剁細。
元喜有點不好意思了:那你來吧。我就不用你的寶刀了。我也不喜歡别人用我的東西,嘿嘿!你剁好,我來操作下一步。
别的人不說,小魚兒看着這場景是很快樂的:小喜兒,過來吧,别在那兒礙手礙腳的。還說自己家是專業做炸丸子的呢,我看你這祖傳的技術也不怎麽樣嘛。
元喜沖他尬笑:我小時候都是打雜的,每次都是我奶奶剁肉。你别說,後面的流程我就可熟悉了,爛熟于心!而且奇怪了,我記得我奶奶就是這麽剁的啊!
小魚兒想抓緊時間損她:還就是那樣,我看你明明就是啥也不會。在古時候女人就是要做飯的,你就是生了個好時代,也就肖醫生不嫌棄你。
肖醫生真不嫌棄她,因爲他知道她和他一樣——他們都害怕觸摸死去的肉體。
伊麗莎很快剁好了肉,元喜剛要把佐料都一骨腦兒混進去,伊麗莎又制止了:别别别,哪有這樣的,擠出調料的汁水兒來就行。
元喜真的很想回顧一下奶奶的手藝,她請求道:伊大廚好了好了,你去小魚兒那兒坐會吧,接下來就看我表演了,今天我來當主廚,一會兒你等着吃就行,也讓我伺候你一回。
伊麗莎不依:你這都是錯的,亂做呢!
元喜讨好地笑着:這是我奶奶的做法,我給你展示一下,我奶奶賣了一輩子的做法,錯不了,這是技術人的活。
伊麗莎終于同意了,也許是出于對手藝的尊重吧:那你做吧,我看着。
你别看着,你去小魚兒那裏坐着,你這麽近我緊張。
小魚兒招呼伊麗莎過去:來來來,你悄悄地和我說她都哪些錯了,最後我們一起給她上總結大會。
元喜終于能獨自施展。她把剁好的肉末都放在小盆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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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憑着記憶中元奶奶的樣子,随意地加入蔥姜蒜。
伊麗莎低聲說:錯了,蒜太多了,蔥也不該這時候加,這時候加什麽都不應該。
元喜加了一勺鹽,倒入醬油、胡椒粉。
伊麗莎直搖頭:她平時做也這麽随意加嗎?
元喜拿起一個雞蛋,啪地打入盆中——記憶中元奶奶就是這樣。
隻要蛋清就好。哎,我不能看,沒一個步驟是對的。我沒見過普通人做飯,但是不至于如此粗糙吧?伊麗莎對小魚兒說。
她哪是普通人——她比普通人可差遠了。小魚兒聽着伊麗莎的批評甚爲滿意。
元喜拿起筷子,本着大力出奇迹的原則攪拌。
她小時候家裏是打鐵的吧?
你說的沒錯,就是打鐵的,她元奶奶打鐵,她頂多是拉磨的驢,你看你看,胳膊還挺有勁兒。
驢還朝着一個方向拉磨,你看她還換着方向攪......朝着一個方向不好嗎?
元喜并不生氣,她是在重複元奶奶的工藝,就像一個儀式,這個儀式的精髓就在于完全重複了。
怎麽還加上水了?再加一個蛋清不就行了?伊麗莎忍不住要上前,被小魚兒拉住了。
你要是個老師就好了,一定要邀請元喜去給學生們上一課,題目就叫炸肉丸子的錯誤示範,那肯定是極好的教材。
别說話别說話,看她倒油了,終于要開始了。哎,别看我離得這麽遠我也知道鍋還沒熱。
果然元喜倒上油一會兒就聽見霹靂啪啦的油響。伊麗莎正想招呼她遠離點兒,元喜倒是很鎮定地說:别害怕别害怕,我知道這種情況怎麽處理。
她學着她奶奶的樣子念叨:祖先們,想吃就來吃咯。保佑我們後人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的就好!
伊麗莎和小魚兒相顧無言:她這是哪門子處理?
後面還是進行得比較順利,别的不說,元喜對炸丸子的火候倒是把握得很好,色澤金黃均勻圓潤,那是和奶奶一起做得太熟練的緣故。她本來害怕觸摸肉的,這會兒倒是不怕了,因爲奶奶說了鍋裏油熱了,要快點做下去。大小要做得一樣,因爲他們沒有稱,他們的肉丸子是論個數賣的。
元喜和肖醫生吃得很開心,明明有點鹹了,元喜卻覺得好吃得很,她甚至快吃出了淚花。伊麗莎和小魚兒本不願一嘗,奈何元喜逼近,不得不嘗了一個,伊麗莎又忍不住批評。
元喜半威脅半微笑地說:這可是最傳統的炸丸子,現在走街串巷賣這個的手藝人已經很難有了,你們還不珍惜?别說我小氣,這一盤子就歸你倆吃了!
伊麗莎對着這一盤子開始發愁,爲了自己不吃,她隻有千嬌百媚地往小魚兒嘴裏喂。
元喜突然指着小魚兒拱起的被子讓肖醫生看:我還以爲人最先蘇醒的是食欲,沒想到男的那啥也蘇醒得挺快的啊。
肖醫生握了握她的手,兩人相視笑得很詭異。元喜學着伊麗莎的樣子喂肖醫生,聲音卻比她嬌媚了多少倍:來,親愛的,你吃一口嘛,我喂你。
肖醫生受不了這聲音,打了個激靈,好不容易止住笑:這個你就不懂了吧,以我對男人的了解,小魚兒這是情不自禁,他自己其實還不知道,這個不受控制的。
這怎麽會不受控制?元喜很疑惑,這是一種她天生無法理解、後天也無法理解的疑惑:你不了解小魚兒,他對美女是能前一秒很嚴肅認真地說政治、曆史、天文、經濟,下一秒就能撲上去的。
那不能夠,你要相信科學,從道理上講他前一秒的嚴肅肯定是演的。
我見過他泡妞多少回了,實踐出真知。他一秒切換,動作非常迅速。
還是男人最了解男人,我感覺我們有點多餘了。我們給他們點私密空間吧,推我出去一會兒,五分鍾應該夠小魚兒發揮了。
嗯,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們退下吧。
元喜熟練地推着肖醫生的床,臨走還朝小魚兒使了個眼色。
肖醫生輕輕對她說:我也蘇醒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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