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再次回到多年以前的地球上。
那是個早上，宋作爲當選的新星在正式公布前被叫去甯老闆的私宅聽命。在榮譽之前先接受任務，這是潛規則。
宋身軀嬌小，在緊身的正裝裏更顯得纖細、柔弱、順從和畢恭畢敬。甯老闆隻穿着寬松随意的睡袍，盡管他也同樣纖細，睡袍卻襯得他很平靜随和。
我老了，thefifth就交給你。
您未老，科技會讓你的肌肉和骨骼永遠年輕，如果注射填充劑一天一次不夠，就兩次、三次。
甯老闆突然推開了身上的睡袍，全身頓時顯露無遺。宋略顯尴尬，目光不知道該放在哪，甚至也不敢閉上。
填充劑隻是騙騙世人。我本來是完全不想注射的。不過，我要是不注射，這與我們營造的時代審美相悖逆。甯無力地擡起胳膊，憐惜地撫摸着自己蒼老、幹枯的身體，連同那曾經儲存生命起源的地方，現在也幹枯成一個若有若無地存在。他又望了一眼鏡中的臉，緩緩地說到：這才是我。不得不承認，我确實老了。我堅持隻注射外露的皮膚，就是生怕自己忘記了這一點。也許很快，我就要死了。
甯老闆不是傻子，爲了商業帝國的繁盛，他如同宗教教主一樣給世人編造并近似實現了一個個神話——用thefifth的各種化學品、美容技術甚至手術，能阻止歲月留痕，讓你永保年輕——愚昧的教民相信了，追逐着教主的每一項最新研究成果。唯有教主内心的保持着清醒：他沒有年輕，他衰老的腳步一刻不停，并不會如吹捧的那樣永葆青春、盛世永存。
宋看着甯年輕活力的臉龐連接在極度衰老的軀幹上，就像老人的身上長出一個孩子的頭，他看着這極度不和諧的身體，一時語塞。
我每天睡覺前最後一件事和起床後第一件事就是在鏡中看自己，又老了一天了。很惡心，我自己都覺得很惡心，這種痛苦和受刑沒有區别。你不知道如果可以，我願意用一切來交換，換取真正的年輕，換點生命。這是甯老闆的真心話。
我去找科學家來，真正的科學家，生物的、基因的、仿生的，公司的所有人都來。一定有辦法的。宋感覺到一個垂死的老人語氣中對生命的渴望。剛說完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如果有辦法的話，甯老闆早就實施并成功了，何必每天如苦刑般望着鏡子。
出人意料的是，甯竟然說：對，要找科學家。但是要找到真正的科學家。那些活在我們統治之下，思想跳出了條條框框的科學家。
甯老闆慢慢地走向衣櫥，一邊穿衣服一邊說：你覺得thefifth的宗旨是什麽，或者說終極目的。
賺錢吧……然後成爲第四，第三，再往前。宋并不敢撒謊。
錢已經賺夠了。錢多到一定程度就隻是一串數字，第五、第四又有什麽區别。金錢、排名有什麽意義，能像你們一樣還有好幾十年的生命該多好！或者再貪心一點，能永遠活着多好。
我真的老了，每天睡去的時候都害怕死亡。幾十年前我就着手試圖尋求永生之道，我召見了所有負責人，他們的方案最終都指向能給公司帶來多少利潤，而對問題的實質并沒有任何解決辦法。我也找了很多技術專家，那些隻知道埋頭苦幹的書呆子型，他們隻說很難，完全不具備可行性。因爲是人都會死，這是亘古不變的道理。永生是要挑戰人類幾百萬年的規律，挑戰整個生物界的基本規律。不懂生命規律的人隻會吹牛，知道規律的又隻會循規蹈矩。
那他應該是算在吹牛那一類裏的，宋心裏有數。完了，這次回答錯誤，沒猜到老闆的心思，他條件反射地問：那您要我做什麽？我一定竭盡全力去完成。隻是希望得到老闆的指示，以便更快見到實效。
你相信麽，有永生。
這個甯老頭肯定是怕死怕瘋了。從來沒有聽說過誰不會死的，妄求永生，秦始皇麽，被道士騙的。這是宋在心裏的真實想法，他知道，不久的将來他也會像這老頭一樣走向死亡，他到時候應該會坦然接受。
你知道我爲什麽選中你麽？幸運？你是我的孩子。
宋知道。他也知道甯知道他知道。爲了表現出他對甯絕對的忠誠，他說：其實我知道的。不光我，你還有
（本章未完，請翻頁）
很多孩子，和很多女人。
民間傳言這位甯老闆長年以來如宙斯一樣，四處留情，環肥燕瘦，黑白黃棕，精緻的上流名媛、貧窮的擠奶女工，醜的、美的、高的、駝的、香的、臭的、肥的、瘦的，他像是集郵一樣，在收集女人。他從不與某一個女人保持長久的關系，隻是絕不放棄自己沒有嘗試過的類型。有的人把這個當作是對甯老闆的不滿和笑談，畢竟宏大到這種程度的事兒既沒有證據，也沒法兒有證據。
宋卻知道。别問他怎麽知道的，新星總有發光發亮的緣由。
甯很滿意，這個孩子沒有欺騙他，好像也并不因此鄙視他：你知道爲什麽嗎？我對女人沒興趣。見得多了，就都一樣。
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宋撿起地上的睡袍，給他穿上，絲毫沒有表露出嫌棄、厭惡的樣子，而是一個孩子怕父親受涼的關懷。眼前的這具蒼老的軀殼是一個可敬的老人，他崇拜到無以複加的老人，他誓死追随、永遠忠誠的神，他隻要表現出這一點就行了。
這麽大的商業帝國，總要有人繼承。你是最像我的。我時日不多，幸運的是挑到了你。甯緩緩地說，一雙眼睛卻如鷹、隼一般犀利。
您給我的已經夠多了。我生來赤裸，沒有您的提攜眷顧和恩賜，就沒有今天的我。您放心，若有永生之道，我肯定千方百計給您尋來。
真有。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我在飛機上準備休息，透過窗我看到夜空有神在舞動雙翼，神是半透明的，渾身上下發着淡藍色的光，身形與人類相似，五官俱有，隻是我并未記住。背後還有翅膀，神應該比人類體格大很多，否則隔得這麽遠，應該看不清楚。
絕對不能置疑。宋在心裏告訴自己，老闆說有當然就有吧。他也甯願相信有，不然幾十年之後，每天早晚照鏡子的應該就是他吧。
人類不是宇宙唯一的智慧生物，有比我們更高級的地外文明。那裏的科技要克服死亡應該很容易。這個快要絕望的老人眼裏、話裏流露的都是對生命的渴望。
造更多的宇宙飛船、空間站、探測器去找？這可無從找起啊。宋疑惑了。
你聽我說完。我看到了神，我并不敢相信，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甚至告訴自己也許是光影的錯覺。我壓制住強烈的好奇對自己說，這太荒謬了，我肯定是瘋了才會以爲天神降臨。除非再讓我看到一次神迹，我就義無反顧去相信。我真有天神眷顧的人啊，幾天之後的深夜，還是在飛機上，神形再一次顯露，形體略有不同，但是我确信那是他，那五官、閉着的眉眼形狀，還是那翅膀。這一次我再也不會忘記了。
在說起天神的時候，甯好像變了一個人，像是垂死之人抓住的最後的希望，他眼裏閃爍着光芒。那神情，宋不得不相信了。
神能聽到我的心聲，我本來也不相信祈禱，在那一瞬間我祈禱神再顯露一次，竟然應驗了。這決不是胡言亂語，甯老闆衰老的隻是軀體，他思維很活躍，頭腦也清醒。
我冷靜下來後即刻決定不顧一切去尋找，幾經波折，過程太複雜，我隻說有用的發現。在吻合的時間，幾個監控攝像頭拍到了神的樣子，或者說一個和神極度相似的臉。神和一個女人一起，幾天後他們又同時出現。從那之後到現在，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神都走了，那線索就斷了呀。宋有點失望地說。
那個女人還在。我算了一下時間，神和她一起呆了十多天。從監控看來，第一天女人是扶着神走的，最後一天他們并肩走着，那樣子就像是一對戀人，至少也是關系很親近的樣子。甯正在證明一個自己的觀點，他要讓宋從心裏樹立這個信仰，隻有他相信了，才能真正去執行，不然就是敷衍塞責。激發底下人自己想去做一件事，遠比吩咐他安排他去做，更有成效。在這一點上，甯老闆深谙其道，從未失手。
我之前選去做這件事的人充分體現了thefifth的格調，這些人注定無望了，因爲這就是我編造的thefifth的基礎，他們還沒有看穿我設的棋局，還在我的局裏打轉。因此這件事毫無進展。
宋不敢輕易表露出情緒，隻能聽甯老闆進一步指示。因爲太簡單的任務無需等到現在，更無需派他去。
這是個狡猾的女人。
（本章未完，請翻頁）
畢竟她和神有着某種關系，也不敢威脅、傷害。觸怒天神，前功盡棄。甯老闆這句話已經給出了工作的總基調、總方針了：我派了各色人等，以各種身份去接近她，基本沒有有用的信息。倒是潛入她家裏，确實發現了天神停留的痕迹。最讓人激動的是，甯頓了頓，完全是興奮到亢奮，接着說：我們取回了一些神奇的dna。那是一種類似又不同于地球人的基因,染色體端粒并不會随着持續分化而變短，我看到的神應該在30歲以上，染色體檢測卻宛若新生。
宋激動得微微發抖，如果這是事實，就意味着永生可以實現。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夙願，尤其是權貴如他、他、他。他們看到了神，當然是希望神能在自己身上施展神迹，比如賦予自己永生。還有比這更讓一個暮年的人更迫切希望的麽？
甯老闆知道自己成功了，他看到宋眼裏那種急切的光，他知道他已經成功地激發了這個年輕人主動去執行的欲望：當然神肯定不屑于理會我們。我們的希望就是那個和神在一起的人。神理會了她。
這就奇怪了。也許，她也是神，隻是故意隐藏在地球上，在我們中間？宋疑惑。
她不是神，我已經調查清楚了，她的出生、成長、經曆，她和普通人一樣。也就是言行舉止略微放蕩不羁一點，帶點藝術家的狂野和情懷。我也取到了她的dna，你猜有什麽發現？她的端粒長度也異于她的年齡，雖然不是新生，但是後續的采樣，竟越來越年輕。就像她是過渡，她在向着生命力、向着神成長。她還沒完全變成神那樣。長時間離體的dna在現行條件下保持端粒長度的複制實驗仍以失敗告終。隻是新提取的細胞中單看染色體端粒，她反而更年輕了，我想知道她是如何實現的，我也要。甯老闆已經近于咆哮，盡管是用蒼老的聲音。
那就把她抓來，她活着一天就能供實驗一天。她不是正好永生？建個牢固的實驗室，她能永遠逃不出去。這就是源源不斷的活體實驗材料。
甯老闆笑得很詭異：這不太仁道。雖然仁道在實現永生的這個課題上顯得微不足道，但是這并不是最好的辦法。就像你說的，造一個牢固的人體實驗室，重重關卡她根本逃不出去。然後找一群科學家來把她捆住，反複抽她的血、在她身上做實驗，甚至用她的細胞來養活我們，我們的永生基于她的生命。這固然是個辦法。但是不是上策。我有個更好的主意。我們光要她的組織細胞還不夠，直接讓她來實現永生的技術多好？從以前派去的人得到的消息，她并不知道她的變化，她還以爲她跟普通人一樣生老病死。我要你去激發她的能力，到時候她會主動抽自己的血，爲實現永生殚精竭慮。我們也終将實現永生，還不用以她的永生爲前提。
宋神色凝重，姜果然還是老的辣。他仍然有疑問，但是他知道适可而止，畢竟他的工作是服從，是執行命令，而不是向甯老闆置疑。
要論科技，最頂尖的還是在總部，可是這群頂尖的人現在還未能研究出實現永生的可靠辦法。甯老闆接着說：我很清楚我手底下的人，他們完美地執行了我的命令，他們能精準地複制，要論飛躍提升，我還沒有看到誰能。也許她能，隻是她沒有條件，我要你像朋友、像知己一樣去激勵她，讓她充分利用自己的條件去實現。我派去的人無一不反饋她很狡猾。你要像隻無害的貓一樣悄悄地靠近她，成爲她信任的人，成爲她的朋友，充分了解她，不僅記錄下她的每一個動作和實驗，再帶回來讓手底下的人重複，這也是他們最擅長的。我要她的每一步，每一個細節，甚至每一個想法。我還要知道她的世界觀，人生觀，在不知不覺中塑造她、改變她，把我們的想法變成她以爲是她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甯輝眼裏閃出貪婪的光，這是他年輕創業時候才有的那種貪婪，他應該感謝她，她竟然激勵他那顆早已老去的大腦分泌了令人興奮的物質。
這樣做也許還可以解開我們的另一個迷，神爲什麽理會了她。肯定是她身上有什麽東西神能看到，我們卻沒看到。也許這個答案才是我們更需要的，比永生更有價值的東西。時間是最寶貴的，但是隻要我還能等，我就能慢慢等，這是大事，急不可成。
宋知道，老闆這是不能等但又不得不等的含義。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