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兒不怕,我是碧晴姐姐。”
一句話,驚得女孩兒都忘記了自己是要借着她的力站起身。
隻是猛地扭過頭來,一眼對上那熟悉的臉,上下愕不住地打着顫,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你聽着!”碧晴輕拍了拍慕容霜的背,示意她别怕。然後再轉向那跪在地上的漢子,道:“遠兒姑娘跟我炎赤的落雪公主很是投緣,我家王爺也心生憐惜。所以這人現在我就得帶走,至于你,回去跟你們管事的說一聲,是要贖身還是怎麽着,給個話來!贖身是最好,一手交錢,一手交契。如若再想生什麽事端,别說錢沒有,怕就是你那天歌舞坊,也免不了受了牽連。”
“這……”那漢子很是爲難。
遠兒是天歌舞坊的頭牌,這大順國人盡皆知。如今就這麽被人帶走了,讓他回去怎麽交代。
見他還心生遲疑,碧晴默默搖頭,再道:
“我再提醒你一次,現在與你對話的,是炎赤的二皇子淩王殿下,還有炎赤國的落雪公。或者……”她心思一轉,繼續道:“或者,你也可以理解爲是你們大順國的太子殿下。你要想想清楚,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别說是要走你們的一個姑娘,就是一把火燒了你們的天歌舞坊,殺光那裏頭所有的人,這天下間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一個不字!孰輕孰重,你自己掂量!”
話畢,再不與之多言,拉了慕容霜就往外走去。
直到兩人行出好遠,碧晴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而後微歎:
“跟着王爺這麽些年,我還是沒習慣這樣子與人說話,好累。”
慕容霜怔怔地看着她,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辦法相信自己已經走出了那天歌舞坊的管轄範圍。
而且,還是一個人,還是跟着碧晴!
她剛才沒有聽錯麽?碧晴說要給她贖身,如果舞坊不放人,就要一把火燒了那裏?
老天!是不是她的夢想成真了?
天知道有多少次夜裏她都希望那天歌舞坊突然就燃起一把大火,将所有所有人都燒成灰燼。
也許隻有那樣,她才能自由。
“霜兒!”見她停了腳步不再往前走,碧晴輕扯了扯她,再道:“霜兒,怎麽了?”
怔着的女孩兒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再沒有力氣繃起那一張看似驕傲的臉,心底最最脆弱的那一處神經猛然被扯斷,崩潰了那一處壘得最高的塔!
碧晴知她的委屈,知她的苦。
于是緊緊地将人抱住,不住地輕拍她的背,道:
“霜兒放心,回去了,就都好了!這一次再也不會出事,你放心,再也不會出事!”
……
四年多,慕容霜從來也沒有一宿睡得如此踏實。
她就倒在慕容雪的床榻上,軟軟的,散着蘭花的香。
有姐姐坐在身邊握住她的手哄她入睡,還有……還有那個終日冷着面的淩王爺。
剛才有那麽一瞬間,她怎麽就從東方淩的眼裏也看到了一絲柔情呢?
當然,那柔情是展給慕容雪的,與她無關。
她也不去奢求,事到如今,很多事情已經與四年前大不相同了。
那時候那也受到過傷害,但還是會在偶爾間興起一絲小小的希望來。
雖然有點太異想天開,但卻很美好,會讓她無望的未來多出一些盼頭。
可是現在沒有了,什麽都沒有了。
她的心早已經在對天歌舞坊的媽媽妥協的那一刻,徹底的死去。
再沒有幻想,也沒有奢望。
但望着床榻上躺着的孩子,慕容雪真的覺得自己從來也沒有這樣失敗過。
本來是想要盡心去保護的妹妹,卻又因爲自己害她淪落至此。
她相信,這世上再不會有哪個同齡的孩子能受到慕容霜這麽多的苦。
她自己在皇宮裏頭當公主,甚至還建了公主府,可是妹妹卻在fengchen中辛苦地支撐着生命。
再成功,在面對這一切的時候,也不得不承認一切都是失敗的。
“如果那一年馬沒有驚,是不是就不會害霜兒至此了?”見孩子睡着,慕容雪微向後仰,将疲憊的身子靠向東方淩,輕輕地問着。
東方淩未答,隻是展開臂攬住她,緊緊的,就好像要将人揉進自己的身體。
能夠感受得到他那份若失,還有擔憂,和隐隐的怕。
她放開霜兒的手,輕輕地将環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握住。
輕輕地,漸漸收緊,繼而微低下頭,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手背上。
“東方淩。”她開了口,低聲道:“你何苦憂心。你我之間的情份是在槍林彈雨的拼殺中磨合出來的,又有什麽能夠抵得過?東方淩,你還記不記得那很多年前,太子用一個龍袍來陷害你,我跪在雪地裏回皇上的話,回了很久。等皇上走了,我的膝蓋都凍得發麻。那一次,你拉了我一把将我扶起,那一次,碧晴姐姐彎下身來,幫我撣去了腿上沾起的積雪。這些事情我都記得,那是從來也沒有感受的溫暖,我都一直記在心裏的。”
他努力回想,終于想起那個動蕩的夜晚。
也想起來自己看到她跪在雪地裏凍得通紅的小臉,還有突然興起的心疼……
慕容霜這一覺一直睡到次日晌午。
醒來時,外頭的嬌陽剛好自半開的窗子射了進來,晃得她一陣眼光,以至于有些看不清楚自己是這是睡在哪裏。
好像這屋子很華麗,床榻竟然是在屋子中間,四周有層層的柔紗垂着,是淡淡的紫,那麽高貴。
她絕對不會認爲這是自己的房間,就算是天歌舞坊裏她住着的那間最好最好的屋子,也及不上這裏的萬分之一。
輕抓起蓋在身上的薄被,竟是天蠶絲織成。
這樣的東西她怎麽配用?
思緒間,有丫頭輕步而入,在她面前微微俯了下身,而後揚着微笑輕聲開口,道:
“姑娘醒啦?奴婢侍候您更衣。”
終于想起這是在哪裏,終于憶起昨夜那似夢一般的境遇。
慕容霜的臉上一下子現了喜色,四下打量一番,問道:
“這是我姐姐的房間?”
那丫環是炎赤來的,顯然已經有人告訴她慕容霜的身份。
于是點點頭,答道:
“是,這裏是落雪公主的房間。公主正在小廚房裏給姑娘熬粥,是放了蜜的,說是特别好喝。”
有滿滿的幸福自慕容霜的心中溢起,甚至就快要爆炸。
從來也沒有想過,自己還可以這樣子幸福,還會有姐姐親自給她煮粥。
迅速地爬起身,在丫環的幫忙下梳洗完畢,剛要出門去找慕容雪,卻見對方已經端着熱騰騰的粥進了屋來。
女孩的眼一下子就濕了去,眼睛撲搭撲搭地落,止也止不住。
慕容雪笑盈盈地将東西放在桌上,再拉了她的手将人按到椅子上,這才道:
“哭什麽!你該笑才對!以後姐姐有什麽你就有什麽,沒有人再敢欺負你!”
她似有些不太敢相信,怔怔地仰頭去問:
“真的?”
“真的!”——
這一聲“真的”是兩個聲音同時揚起。
兩人順聲望去,見是東方淩信步而來,身後還跟着捧了一疊衣物的碧晴。
霜兒有些拘束,想要站起身來跟東方淩行禮,卻被其伸出的手又按了回去。
那手按向她的肩,結結實實的,力道很大,卻不疼。
霜兒心底咋暖,卻隻因感動。
“你怎麽來啦!”慕容雪先開了聲,打開一片尴尬。而後又勸着霜兒道:“快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碧晴也在這時上了前來,将手裏的衣物放到了一邊的櫃子裏,同時開口道:
“霜兒,這些都是雪姑娘命人準備的,很漂亮的衣裳,合你的身。”
霜兒一下子有點兒不知道如何是好,這種久違了的幸福一下子将她的記憶拉回很多年前。
那時候她住在淩王府,所有的人也是對她這麽好。
說起來還是造化弄人,那一個大年夜,驚了馬,她騎的那一匹跑到跑得不遠,可是她跌下來時,卻剛好落在一間妓館門前。
那些人想都不想就把她拽進了屋子,再後來……
下意識地搖搖頭,不願再想那些噩夢般的年月,自顧地低下頭來一口一口地吃着慕容雪親自煮的粥。
很香,很甜。
待她喝完,慕容雪适時地回到身邊,拉着她道:
“今天晚上相國在府裏設宴,請我跟他過去呢!你跟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霜兒微怔,繼而搖頭,“不,我不去。”
她不可以跟她們一起出席那種場合,霜兒明白自己是什麽身份,就算是從天歌舞坊被贖出來,可是這大順國、這大順的都城裏又有幾個能不知道她?
她不可以給他們丢臉,絕對不可以。
像是猜得透她的心思,東方淩微搖了搖頭,也沒勸,隻是道:
“回到炎赤就好了!”
……
這一晚,相國府設宴,說起來好像是專門爲了款待東方淩一行。
但也沒什麽好奇怪的,這麽些個國家,也就隻有炎赤可以跟大順齊肩并進。
兩國國力相當,誰也不在誰之上,誰也不在誰之下。
隻是大順隻言商,并不好戰,這才讓兩國國民幾百年來得以安好。
這相國府很大,也很奢華,慕容雪瞧着,好像比東方淩的淩王府還要貴氣幾分。
不過這也正常,一來東方淩節檢,不好奢侈享受。
二來大順也是真有錢,相國是一品大員,他的府邸自然是要氣派一些。
東方淩攜慕容雪款款落坐,是相國最先舉杯,敬了第一杯酒。
而後衆人推杯換盞,你一言我一句猶自交流開來。
她并不願意聽那些有的沒的,說得再好,表現得再親熱,也無外乎都是些場面上的事而已。真要是有事,誰也不見得幫得上誰。
她到是對此時場中正在舞着的那個女子起了興趣,因爲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宮宴上坐在唐楚身邊的未來太子妃。
這女子一定是受過嚴格的舞蹈訓練,那一擺一動間,肢體的柔韌性極好地展現出來,美得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