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歡明白隐逸的意思,說實在的,他實在也覺得自家主子這一招棋走的有點兒冒險。
信的事就已經夠讓人提心吊膽的了,如今竟又瞞了這麽……這麽殘忍又嚴重的一件,他實在不敢想像如果有一天慕容雪全都知曉,那麽東盛會爲此負出怎樣的代價。
常歡依言而去,出了院子這才發現,明明跟他是腳前腳後的女孩卻在一轉眼的工夫就無影無蹤。
他撓頭,卻并沒太過在意。
于慕容雪身上發生的不正常的事太多了,似乎也不差這一件。
反正是在皇宮裏,依着這幾個月對她的監視,這丫頭無外乎也就去兩個地方。
一處是夕顔宮,另一處,則是馬場。
常歡思量着,覺得慕容雪這時候應該是去馬場的可能更大一些。
離開的時候明顯覺出她心中有事,帶着心事回宮睡覺,好像不是她的風格。
無奈地搖了搖頭,再警惕地看看四周,便自顧朝着馬場的方向而去。
隻是他不知道,就在他起了這番思量時,正有一個女孩盤膝坐于屋頂,眯着閃爍精光眼向他望來。
就在剛才那個哨鷹隊的人出了屋子的一瞬間,她忽然就産生了一種想法:隐逸有事在瞞着她!
瞞的是什麽事她并不知道,隻是這種隐約被人欺騙的感覺實在不好。
這心念一起,竟是怎也收之不住。
那種想要探究的念頭強勢而起,慫恿着她尋明究竟。
本是想要一路跟上那受傷的刺客可是剛出了院子便覺得身後有腳步聲輕輕響來,她腳步頓了頓,便一扭身,借着一棵大樹攀上了房檐。
幾乎是沒什麽意外地看到常歡,她知常歡這半年多來一直都在監視她,也知道定然是隐逸的主意。
開始時她還以爲是隐逸怕她離開,可是越到後來,奇怪的感覺就越甚。
漸漸地她開始覺得,那不僅僅是爲了不讓她離開而已,隐逸好像有很多秘密,而常歡的監視就是爲了防止這些秘密被她知曉。
她本對那什麽秘密不秘密的沒興趣,不讓她知道,那她就不知道好了。
她留在東盛隻不過爲了躲避一時的禍事,就算東方淩說他身邊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也沒少,但她終有一天是會離開的。
五年契約,總不能說散就散。
不過現在不同了,她漸漸地開始覺得隐逸的秘密似乎與她有着很緊密的關系。
這時的常歡已經往馬場的方向走去,慕容雪悄悄摸下屋頂,靈巧地跟在其後。
就這樣一路尾随着常歡去往馬場轉了一圈,前者見馬場沒有自己要找的人,便站在原處想了想,而後朝着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慕容雪跟了一陣就辨得出,那個方向是通往哨鷹隊住所的。
心髒開始“砰砰”疾跳,她有一種感覺,隻要跟着常歡進去,就能夠聽到自己想要尋找的秘密。
停住腳步,努力地做了幾次深呼吸,待自己的心緒平複如常,這才又提腳跟上。
哨鷹隊所在的宮院很小,地處也極偏,像是他們的主人不願意讓太多的人知道有這一處所在,就連宮院門口的匾額都被摘了去。
走在前頭的常歡今晚總覺得有些怪異,總覺得好像有人在悄悄跟着自己,但是幾次回頭,卻又什麽都未曾發現。
七拐八拐地進了院子,慕容雪小心地跟着,直到看見常歡進了最裏邊的一間屋子,這才貓着腰跟上,在一處窗沿底下蹲下身來。
這哨鷹隊的宮院有些荒涼,甚至院子裏連守衛都沒有,隐隐能聽得到其它屋子裏有熟睡的鼾聲。
她屏氣凝神,四下打量一番,待确定院子裏确實再無他人時,這才安心地悄然起身,将耳朵湊近窗縫兒。
常歡與屋子裏面的人看來是極熟的,腳步聲剛止住,便聽得他道:
“老蘇,你怎麽樣?要不要緊?”
那被叫做老蘇的人“喲”了一聲,慕容雪馬上聽出,他就是那個一身是血從隐逸書房裏離開的那一位。
“歡子,你怎麽來了!”那人年紀比常歡能大上十歲出頭,一聲歡子,聽得出二人關系甚好。
“你傷成這樣,我怎麽也得來看看你。剛才在主子那裏也不好說話,老蘇,怎麽樣,你有沒有事?”
那人長歎一聲,而後就是一陣悉悉落落的聲音,聽起來像是人要起身。
果然,常歡的聲音馬上又起——
“哎!老蘇!你這是要幹什麽?”
“歡子啊!多虧了你!要不是你臨行前交待的那幾句話,老哥這條命就沒了!”
常歡一怔,繼而道:
“怎麽樣?管用?”
老蘇點頭,卻又帶了哀傷地道:
“隻可惜,我跑了出來,另外兩個兄弟卻交待在那兒了!”
常歡一揮手,“哎!男子漢大丈夫,頭掉了不過碗大一個疤,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咱們給主子做事的,早該有這種心裏準備才是。”
“嗯。”老蘇頓了頓,又道:“那位阿珠姑娘到底是誰啊?這麽靈?就連炎赤的主帥聽了都會有那麽大的反映?”
一句話,說得窗外的慕容雪遍體生寒。
聽起來像是常歡教了這老蘇一些話,而老蘇又将這些話說給了炎赤的主帥聽。
那些話有關于她,又成功地保住了老蘇的性命……
慕容雪從不認爲東方寒聽了有關自己的消息之後會有放人的打算,自己對于東方寒來說還造不成那樣大的影響。
除非……
一陣恐怖的感覺襲上心來,漸漸湧入腦海。
除非……炎赤的主帥是……
“那是自然。我與主子在炎赤皇宮裏住了那麽久,怎麽能不知道阿珠姑娘與二皇子東方淩之間的關系。說是主仆,可那東方淩對阿珠姑娘緊張得跟什麽似的……”
扒着牆壁的手下意識地越扣越緊,直到關節泛白,直到指甲已經陷到磚土裏……
慕容雪這一輩子包括上一輩子從來都沒受到過這般打擊,不,不是打擊,是恐懼。
是的,她害怕了。
如果她猜得沒錯,如果炎赤的主帥跟本就不是東方寒而是東方淩,那麽她……
屋子裏的聲音又在繼續——
“老蘇,這件事千萬不可以說出去,除了你、我和王爺之外,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阿珠姑娘一旦問起,千萬要記得告訴她炎赤的主帥是東方寒。對于淩王的名字千萬不可以提起,知道嗎?”
老蘇狠狠地點頭,“歡子你放心,性命攸關的事,我怎麽能含糊。”
咚!
好像有重物落地的聲音。
慕容雪知道,那是她的心狠狠地被摔到了地上。
以手抵住心口,那種痛又再度襲來。
如今她終于明白緣何近日裏這心口總是莫名地痛,原來那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
她做了什麽啊?
她居然親手将一把來自二十一世紀的軍刀送到古代,再由一個劊子手提着它去……去殺東方淩!
女孩緩閉了眼,屋子裏那兩人的話正有一句沒一句地傳出。
隻是她再無心去聽,腦子裏有的隻是兩個選擇。
一是逃。
二是殺。
殺誰?
殺常歡!殺老蘇!也……殺隐逸。
此時的慕容雪真的很想像從前的同伴衛萊那樣破口大罵,罵隐逸是個狼崽子,罵他是個僞君子,罵他是王八蛋,罵他不是男人!
她爲救他讓自己陷入如此境地,而他呢?卻是選擇了一次又一次的欺騙。
炎赤帶兵的主帥原來是東方淩……
該死!
她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能夠把東盛逼迫到如此地步,東方寒怎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忽聽得屋子裏腳步聲起,是有人正欲走出。
已将下唇咬得湛出血迹的女孩猛一抽身,人騰空而起,竄上屋檐。
出到院來的常歡左右看看,很是詫異地思量了半晌,而後搖頭離開。
屋頂上的女孩盯盯地看着那個漸遠的背景,雙手握拳,指甲都已陷到了肉裏。
天知道她要用盡多大的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馬上飛身下去将那人至于死地!
天知道她要用盡多大的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放一把火将這東盛的皇宮全部燒成灰燼。
她這兩輩子沒做過什麽後悔的事,但是唯一讓她悔到骨子裏的,就是救下隐逸。
慕容雪都氣哆嗦了,有一枚銀針被她夾在指縫,剛才隻要她一揮手,常歡便可以當場斃命。
然,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要冷靜。
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要考慮長遠。
是的,當務之急是趕緊從這東盛的皇宮裏頭溜出去,不管怎麽樣,她總得先見到東方淩。
到時候是請罪也好是被打被罵也罷,她總得對那個人有所交待。
她總得告訴他,自己要殺的是東方寒,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竟被東盛全宮上下的人集體隐瞞。
終于,常歡走遠。
終于,她的氣息略微平順。
女孩自屋頂飄身而下,一刻也沒停留,直奔夕顔宮而去。
她看得出,常歡應該是奉了隐逸的命令出來監視她的。
他以爲她會去馬場,但是沒找到人,再中途去看老蘇,這才耽誤了工夫。
如今一定是又往夕顔宮而去,她暗裏冷哼,選了一條小路趕在他到之前回到屋裏。
見她回來,隐逸揉揉眼睛半起了身,道:
“阿珠,你回來啦!”
一聲阿珠,叫得慕容雪從心底竄起了一股子反感。
她不曉得隐遙是不是參與了欺瞞她的計劃,但她是隐逸的妹妹,單從一這點兒,就足夠讓她讨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