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麽她再看向他的時候,不再有那種依賴和信任?
終于沉沉睡去,薛瑞将将士都趕了出去,留下兩名醫官與其一起守在床榻旁。
人已睡了,但是那把刀還在他手中握着。
薛瑞試着去将其拿下,未果。
夏日的天總是很短,沒多一會兒東方的天空就泛了白光。
薛瑞輕踱至帳外,看了看早起的将士,無奈地道:
“各營都收拾收拾,一個時辰之後全軍兵撤五十裏,于甘陽城外駐紮!”
……
這幾日連雨,東盛皇宮内的排水很不錯,就算是大雨滂沱而下,地面上也并未見多少積水。
隻是這雨下得慕容雪的心情莫名地煩躁,夜裏屋檐的雨笪滴滴哒哒的聲音很響,吵得她怎也睡不實成。
見她翻來覆去地折騰,同睡一榻的隐遙無奈坐起身來,輕推了推她,道:
“阿珠,你這是怎麽啦?”
看隐遙醒了,她便也坐起身,揉揉睡眼,道:
“也不知是怎麽了,就是睡不着。”
“阿珠你是不是心中有事?”隐遙眨眨眼,再向窗外看去,忽然高興地道:“哎你看!雨好像就要停了。”
她依言去看,果然見雨勢已經收了不少,剛才還噼啪作響的雨笪眼下已經聽不到聲音了。
“終于要停了。”她輕撫胸口,“這雨下得我心煩。”
“阿珠。”隐遙扳正了她的身子,“你這些日子一直就心神不甯的,昨天我說不讓你冒雨去騎馬,可你非要去,結果差一點兒從馬背上摔下來。這事兒我都沒告訴太子哥哥。”
“不要告訴他!”她趕緊接口,可是又一轉念,卻又是無奈地聳肩輕哼,“其實你說不說都一樣,我每天在做什麽,他自然心中有數。”
“嗯?”隐遙眨眨眼,馬上“哦”了一聲,然後道:“你是說太子哥哥監視你?哦!我知道了!”女孩嘻笑着,又露出那兩排白白的好看的牙齒——“太子哥哥喜歡你,所以他就總是想要知道你一天都在做什麽,一定是這樣的!”
慕容雪噗笑,伸手點點她的鼻尖,道:
“小小孩子,都是打哪聽來的這些。你看,我比你還小呢!你哥喜歡我幹什麽?”
“你不小了!”隐遙很是正經地反駁她,“阿珠,你說你是十一歲,可我跟你在一起這麽久,我怎麽總覺着你比我要大很多呢?你不但懂得多,說起話來有的時候竟然也跟我母妃一樣,一點兒都不像是小孩子。”
她無奈輕歎,隻道算她觀察入微。
自己那顆已經有二十多歲的心,怎麽也沒辦法裝成一個十一歲的女孩。
“今兒個初幾了?”忽然問向隐遙,“七月初幾?”
隐遙想了想,伸出手比了下,道:
“七月初五。”
她自在心裏算去,而後眼一亮,竟一下子就跳下床榻來作勢就要去穿衣物。
“哎你幹什麽呀?”隐遙急了,想拉一把,卻沒抓住。
“我去看看你哥。”
“看我哥?”隐遙有點兒迷糊,“這大晚上的……阿,阿珠,你……”
“小小孩子哪那麽些鬼心思?”聽她這磕磕巴巴的言語和不太自然的眼神兒,慕容雪就知道,她想歪了。“我找他是有正事兒,關于帶兵打仗的,你不懂。好好睡吧!别管我!”
“哦。”聽她這樣說,女孩隻好點點頭,不再去問。
她知道慕容雪給隐逸提了不少關于打仗的好點子,雖然不明白她那些點子都是從哪裏來的,但卻是對慕容雪又生出了幾許崇拜。
“拿上油傘吧!”剛躺下身又忍不住出言提醒,“雖然下得小了,可還是能淋濕衣裳的!”
慕容雪沒應聲,隻是走到外間拉開房門,然後指着外頭道:
“遙兒你看!雨停了!”
……
說起來,她也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去找隐逸是不是合适。
時值二更,很有可能隐逸已經睡下了。
隻是她前往書房的腳步未停,甚至有些急促。
但很奇怪,明明離得并不算遠的兩座宮院,今日走起來卻像是隔了萬水千山,怎麽也不到。
她知是自己心中急躁,但很多次想要将這種莫名的心緒壓制回去,卻均無果。
這種感覺由何而來,她不知,隻是剛才算算日子,那被派往刺殺東方寒的哨鷹隊應該可以回來了。
一想到這,她竟是一刻也不能多等,就在這樣剛下過雨的夜裏突發奇想地要去往隐逸的書房。
事情是成是敗,她總該問問清楚。
闖進宮院之後,果見那房間的燭火還在燃着,慕容雪心頭一喜,急匆匆地就往前奔去。
守在外頭的人依然是常歡,見她突然闖了來,常歡眉頭微微皺起,有一絲不耐煩,又有那麽點兒心虛。
這樣的表情雖隻是一瞬,但若放在平時,定逃不過慕容雪的眼睛。
隻是眼下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那間房裏,對于門外的常歡,她甚至連看都沒看。
直到對方調整好情緒,上前将人攔下時,她這才仰頭向其看去,然後道:
“我要見隐逸。”
常歡搖頭,“現在不明白,姑娘等明兒天亮吧!”
“爲何?”
常歡指指屋裏,“主子已經睡下了。”
“他有卧寝不睡,要來睡書房?”她言語帶怒,再往那屋裏看去,道:“要點着燭火睡覺?隐逸什麽時候多了這麽個毛病?”
話閉,不經意地低下頭帶地面掃了一眼。
借着屋内的燭火,地面上幾點斑駁的血迹赫然入目。
她突地往向退去,僅僅兩步,卻引來了心髒狠命地一陣抽搐。
怎麽回事?
擡手按住心口,暗裏問着自己。
爲什麽又是這種感覺?
這些日子總是會莫然奇妙地心痛,是那種真正意義上的痛,痛到她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心髒病。
如今這種感覺又一次來襲,很突然,尋不出究竟。
“讓開!”終于平複心緒,卻是立即開口沖向常歡,“讓開,讓我見隐逸。”
常歡站到門口,搖搖頭:
“不讓!”
“……隐逸——”突然一聲大叫,也不管是不是三更半夜,也不管這一嗓子喊出去有多少人能聽得到,她隻是帶了些不知名的憤怒在喊着——“隐逸!出來見我!”
沒想到她會這樣鬧,常歡氣得直跺腳,卻也拿她沒辦法。
不多時,但聽得書房裏頭有隐逸的聲音揚起,卻是在斥責常歡——
“阿珠來了爲什麽不讓進?常歡,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他說話的同時,慕容雪已經上前将常歡推開,而再親自動手打開房門,幾乎是用闖的進了隐逸的書房。
她這股子怒氣讓隐逸有些許的心虛,因爲她似乎是沒有理由發怒,除非她知道了些什麽。
可是又不像,慕容雪不是那般遇事隻會歇斯底裏的人,如果她真的知道了什麽,怕是會直接的、悄悄的……來取他的腦袋吧!
這樣想着的時候,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不敢再往下想去。
他總是希望那樣的事一輩子都不要發生的,如果真能瞞她一生,他實在是願意負出任何代價。
慕容雪進來時,看到的是兩個人。
一個隐逸,還有一名傷者。
那傷者全身滴血,再加上被雨淋濕,已經上屋子的地面汪了一片血水。
見慕容雪進來,那人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而後又低下頭,俯了俯身,算是見禮。
她認出那是哨鷹隊的人,正是隐逸派走的三個人之一。
如今這般模樣隻身回來,結果可想而知。
“失敗了?”沒理,隐逸,直接跟那人問去。
那人點了點頭,可是又馬上搖了搖,然後道:
“回姑娘,也,也不算是失敗。雖然沒要了炎赤主帥的性命,但是屬下那一刀刺中了他的左肩,怕是一條手臂也定是廢了。”
那種感覺又來了。
慕容雪按住心口的手一直也沒放下來,此刻卻要更加用力地壓去。
隻覺得這心不但疼,而且就像快要爆炸一樣,呼之欲出。
看出她的不對勁,隐逸急忙繞出桌案下來将人扶住,然後彎下身,輕聲問道:
“怎麽啦?”
她擺擺手,“沒事。”
“什麽沒事。”他怒斥,“臉白的跟紙一樣,怎麽突然就這樣?”
她被扶着坐進椅子,再喝了一口隐逸遞上來的茶,那種疼痛這才漸漸地緩解。
“可能是這陣子休息不好,沒什麽的。”她隻能這樣回答,對于自己這種狀況,實在是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你先下去吧!讓常歡傳太醫來看看傷口。”隐逸一扭頭,沖着那傷者開口。
見人離開,慕容雪皺眉思緒了半晌,再沖隐逸道:
“炎赤那邊可有什麽動靜?”
隐逸點頭,“退兵數十裏,目前無再戰計劃。”
“刀呢?”她轉了話題,忽然問起,“那把刀呢?”
“丢了。”
慕容雪微愣,眨眨眼,呢喃出聲:
“丢了?丢在了炎赤……”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隻是在心裏不停地想着:如果被東方淩看到,他會怎麽想她?
“要不要去休息?”見她身體實在有些不大正常,隐逸擔心地道:“請個太醫來看看吧!你這樣子可不行。”
慕容雪搖頭,“沒事,我回去睡一覺明天就好了。”
“真沒事?”還是有些不放心,正準備叫常歡去傳太醫來,卻見慕容雪已經站起身,自顧地朝門外走去。
好像還真的沒什麽事,隐逸了兩步,再偏頭看看她,隻見得慕容雪現在确是已經好了許多,氣脈也順暢了,一直按在心口的手也放了下來。
隻是不大愛理人,就自顧着往門外走去,不管他怎麽問,她都隻是說自己困了,想要去睡一下。
眼瞅着那瘦小的身影帶着一抹孤寂漸漸走遠,隐逸突然的就開始心慌。
下意識地擡起手臂在眼前揮了又揮,卻怎也趕不去突然襲來的慌亂。
怎麽感覺慕容雪離他越來越遠了呢?
明明就在身邊,可是怎麽就覺得那個丫頭随時都有可能消失不見?
“常歡!常歡!”突然開始一陣急呼。
就站在不遠的常歡趕緊上前,但聽得隐逸道:
“去,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