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東方淩勝就勝在沉着冷靜,不管外界情勢如何改變,他那張臉就像是一塊兒堅石一樣,始終是一成不變。
幾十個回和過去,東方淩劍走偏鋒,不但自己沒受一點傷害,反倒是将其中兩名剌客的周身上下挑開了不少血口子。
但是他不敢太近身去碰那個拿着一把怪異短刀的人。
幾番對戰,他已經看清楚那把刀的特别之處。
可是不看還好,這一看去,不由得後背開得有冷汗往外湛出。
那是一把什麽樣的刀啊?
刀鋒之上帶刺不說,那些凹槽居然還都反相而置,這要是被它傷到,捅上一下到還好說,可若要是對方再一收手将利刃拔出,那樣的傷害可就不隻是被剌而已。
他這邊躲着那刀,持刀之人也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他對自己有所忌諱。
隻是他想要靠近東方淩也不是易事,試了幾次都沒有辦法近得他的身。
再加上兩名同夥相繼受傷,他的壓力瞬間增大。
漸漸地,三人現出急躁,打出來的招式也愈發的淩亂。
東方淩早知他們定撐不了多久,眼見幾人勢弱,不由得加快了手中動作,由防守轉爲進攻,剛幾個回合,就将來者逼得連連後退,再無招架之力。
他舉劍,正準備将那提着怪刀之人斬于刃下,卻忽聽得那人偏頭朝着自己的同夥說了一句——
“阿珠姑娘說這把刀一定可以将炎赤主帥斬下,是這刀不好用還是我們沒本事?炎赤的主帥這樣子難纏?”
隻一句話,他已經刺到近前的劍忽然就頓了住。
整個兒人在半空中突地一停,繼而疾速下墜,直到落地之時才想起足尖點地,這才不至于讓他跌得太過狼狽。
三人見此情況,不由得心中一喜。
那說話之人隻道常歡最後的交待果然有用,那個叫做阿珠的女孩兒果然可以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此時的東方淩将目光全部都投向那把奇特的刀,剛才那刺客的話一直都在耳邊萦繞,怎也揮散不去。
“阿珠說這把刀可以殺了我?”下意識地呢喃出聲。
握刀之人耳尖,馬上又接了一句——
“沒錯!這把刀就是阿珠姑娘親自設計的,專門用來殺你!”
這句話一如五雷轟頂,直将東方淩的鬥志打得七淩八落。
往後退去的腳步明顯帶着踉跄,難以至信的神色布了滿面,就連身邊的将士看了都不由得愣在當場。
從來也沒有人見到東方淩如此失态過,據說就算是當年他的親生母親雲妃娘娘去世時,才剛剛六歲的他也隻是面無表情地掉了三滴眼淚,之後便再未見到他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可是現在他似乎是失控了,似乎是遭受到了極其緻命的打擊。
離得近些的人隐約聽到了阿珠二字,可是誰也不知道阿珠是誰。
跟着他的副将也是一臉納悶,他隻知道二皇子東方淩一直在惦念着一個叫做慕容雪的女孩。
她雖然是朝廷的親犯,但那是在三皇子得勢之時。
雖然現在朝廷對她的通緝還沒有解除,但是東方淩自進入東盛的地介兒之後就已經下令,任何炎赤将士若見到皇榜上所緝之人都不可捉拿、不可爲難,并速速回報。
可是這個阿珠是誰?
“東方淩!阿珠說了,你拿命來!”
突然一個聲音喝起,隻見那提了軍刀的人騰空而起,直沖着東方淩就刺了過來。
剛聽得人家叫他的名字,東方淩是一下子回過了神來的。
正準備抽身而退,可是阿珠兩個字又馬上入了耳來,那後退的腳步便又生生止住。
阿珠要他的命,那不就是慕容雪要他的命麽?
那個丫頭怎就恨他至此?
沒有辦法接受這個事實,東方淩的腳步大亂,甚至握劍的手都因憤怒和驚訝而急劇地顫抖。
但是對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就在他的慌亂間,那把怪異的利刃也刺到近前。
終于他身邊的副将有了反映,猛地跳上前一把将東方淩推開。
隻可惜還是晚了半步,那怪刀雖說沒刺中心口,卻也生生地紮進了東方淩的左肩。
刺客見刀刺偏了,心中暗恨,但沒忘了這刀的特殊功效。
于是牙關一咬,硬是接下了那副将橫劈而來的一掌,然後将自己手握着的那把刀生生地拔了出來。
那種連筋帶骨的拉扯讓東方淩痛到幾乎暈厥,但是心頭乍起的恨卻支撐着他再将手中的劍重新提起,手腕一翻,靈活地刺入那兇手的心口。
生命迅速地在那人的體内流逝,直到目光渙散瞳孔放大,其手握的軍刀終于“咣啷”一聲掉到地上。
東方淩的反映很奇怪,他似乎并不在意對方是否已經死掉,他想要的,是那把刀。
一個踉跄向前跌去,半跪于地面将那把怪刀拾起,肩頭鮮血嘩嘩地流,與那些被硬扯而出的血肉模糊在一處,看得人觸目驚心。
終于将士們一擁而上将刺客團團圍住,副将薛瑞一把将東方淩架起,匆匆往帳内而去。
同時高叫道——
“太醫!快傳太醫!”
六名随軍太醫魚貫而入,被置于床榻的東方淩已經半邊身子成了血人。
肩頭有殘肉外翻出來,将士們不忍再看,紛紛别過頭去。
他自己的佩劍早就脫了手,但是那把怪刀卻被其死死地握着,任憑太醫們如何去取,也沒有辦法将那物從他手上掰開。
東方淩沒有暈倒,隻是剛剛一直都處在極度的茫然之中。
直感覺到有人在試圖将那刀從他手中取下時,這才回過神來,而後睜眼,輕輕地搖頭,道:
“别拿走!讓我握着!”
太醫們不知如何是好,隻好扭頭看向一旁的副将薛瑞。
東方淩重傷,能做主的就是他了。
帳外的打鬥聲未止,薛瑞狠得咬牙,一轉身,提了刀就往帳外走去。
太醫們無奈,隻好任由東方淩握着那刀,然後迅速地開始爲其處理傷口。
古時沒有速效止痛藥,中藥總是來得慢一些,所以将他們自認爲自己是很輕很輕的在清理傷口時,東方淩還是痛得湛出汗來。
但好像他有一種自我催眠意識,不管怎麽痛,都是一聲不吭,不管怎麽痛,眼睛都沒朝那傷口看去一下。
他隻是愣愣地看着那把刀,帶着不解,帶着質疑,當然,更多的,卻是哀傷。
從他那咬緊的牙關裏,不時地就有零散的語句被擠出來。
最開始人們聽不清楚,也不明白他那最多才三四個字的話語是什麽意思。
可是說得多了,慢慢地便有人将那些字眼連成整段的話,發現他是在道:
“雪,爲什麽要這樣恨我?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啊!就算是傷害,也不曾有過。”
不多時,薛瑞返回帳内,混身上下染了不少血迹。
立即有太醫上前來要幫他查看,但被其拒絕。
他隻是上到東方淩近前,一低頭,慚愧地道:
“王爺,刺客兩死一傷,受傷的那個……逃走了。”
東方淩的兩道劍眉突地皺起,眼珠子像是要瞪出來一樣,狠狠地盯着薛瑞。
可這也隻是極短的一瞬,下一刻,滿身是血的人又複了以往的那種平靜。
見他面色漸冷,薛瑞不但不緊張,反而心中一陣欣喜。
因爲這才是東方淩,這才是那個冷面薄情的二皇子。
隻要他回來,隻要他能夠鎮靜,那麽炎赤就不會敗,接下來的路他們就知道該往何處去走!
“王爺對不起!”薛瑞再次請罪,屬下無能,讓那人逃了。
“……罷了!”東方淩啓口,艱難地道:“逃就逃了。”
而後再将右臂擡起,那把被他死死握在手裏的刀直送到眼前。
刀上面還染着他的血,凹槽裏還帶着他的肉。
可他卻并沒有看向那些,隻是凝視着刀身,良久,以極其不解的聲音質疑道——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會傷到她親手做的兵器上。”
“王爺!”薛瑞上前,“東盛明的不行就來yin的,依屬下看,咱們幹脆整軍幾日,直接殺向他們的都城,取了那皇帝的狗頭來!”
有太醫開始皺眉,小聲地提醒道:
“薛将軍,王爺的傷勢不輕,怕是近段時間不能上陣殺敵啊!東盛天氣熱,将養不好是會染了頑疾的!”
“這……”薛瑞搓手,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王爺忍着點兒!”又有太醫開了口,同時兩手齊齊按向東方淩的傷口,用力向下一壓,竟是硬生生地将那傷口裏頭的淤血和碎肉給擠了出來。
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将士們狠狠地咬着牙,将對東盛的仇狠埋進了心裏。
東方淩痛得整個兒人猛地向上挺起,幾乎将身子直起了一半。
再倒下時,滿腦是汗不說,一張臉已經血色全無,白得一如炎赤的雪。
“退兵五十裏……安營!”
硬是從牙縫兒裏擠出了這麽一句話來,薛瑞很是一愣,随即便也明白過來。
無奈輕歎,點頭應下。
以東方淩現在的傷勢,實在是不适合作戰。
如果東盛在這個時候選擇出擊,己方的勝算不大。
再說,外面已經下雨了,這陣子經常會下大雨,炎赤的将士很少見雨,更不習慣在這種天氣條件下長時間作戰。
看來,退兵,似乎是現在唯一的選擇。
隻是他不知道,除了以上那些客觀原因之外,對于東方淩來說,他所在意的,更多的是那個叫做慕容雪的女孩兒。
他不願與之正面交鋒,哪怕是她親手作出的兵器将自己傷得這麽重,他仍然不希望與之處于敵對。
一則不願害傷。
二……他太了解她,如果慕容雪參與了東盛的行軍計劃,那麽于他們炎赤來說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
她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他并不知道,但是那個丫頭卻總是會給他驚喜。
就好像在她的體内有用不完的資源,就好像沒有什麽事情可以難得倒她。
如今已經不知是敵是友了,正面交鋒……他沒有把握。
手裏的刀再次入得眼來,東方淩心頭的寒意更甚。
能想出這樣一把刀來,那女孩的心中到底都藏了些什麽啊?
她今年才剛剛十一歲而已,可是爲什麽他總有一種錯覺,覺得那個女孩比他還要大上許多?
麻藥的作用漸起,東方淩的眼皮開始沉了下來。
醫官們處理傷口的動作在藥物的作用下似乎輕了許多,再感覺不到剜骨般的疼痛。
睡前的最後一絲意識,東方淩好像看到了慕容雪的臉,還是那樣的絕美又冰冷,隻是爲什麽她的眼裏滿帶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