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外一邊手臂也被隐逸架住,她見他正沖着自己點頭,輕言道:
“累了就歇歇,我們帶着你遊過去。”而後再轉向常歡,很是認識地提醒他——“她是阿珠,不是什麽雪姑娘。”
常歡低下頭,不再言語。
他明白隐逸的心思,“雪”這個名字是屬于東方淩的,現在她在他的身邊,他甯願用阿珠這兩個字來欺騙自己。
可是有很多次常歡都想要對他說,其實這樣執拗地叫她做阿珠,也未必就能夠把這個女孩留在身旁。
雖然她現在不顧生死前來相救,可是這個女孩的心思就跟她的容貌一樣,那種美,總是讓人覺得靠不住。
她不客氣地任由兩個人拉着遊動,體力是省了,可是寒冷卻越來越甚。
因爲不動,她甚至覺得後背的衣物都已經結了冰霜,硬梆梆地貼在身上,凍得她頭皮發麻。
無奈之下,隻好掙脫了隐逸二人,自己遊動起來。
她可以自己遊,速度自然是快了不少。
終于上了岸時,慕容雪長出一口氣,人卻是趴在覆了薄雪的地上再也不能動彈。
隐逸鼻子泛了酸,從前他所看到的慕容雪一直都保持着一種強勢的狀态,哪怕是在逃命,哪怕是身陷碩王府,哪怕是跳到那個徹骨的冰湖,她連眉毛都不曾眨過一下。
可是現在,當這個女孩終于放下身段現出虛弱時,卻是讓他這樣的心酸。
“阿珠!”他蹲下身,固執地叫着這個名字。“别怕,我不會扔下你。能跑,我們就一起跑!不能跑,我就背着你繼續跑!感謝老天讓你來到我的身邊,我隐逸不會就這樣棄你不顧。”
她沒心思聽他說的是什麽,隻是微擡了手,沖着他擺了擺,然後張了口,以極細微的聲音道:
“我真的走不動了,這身子禁不得累也禁不得凍,實在是累贅。”
“說什麽胡話!”他厲聲喝去,再将慕容雪的小身子抱了起來擁在懷中,可是馬上就發現自己身上也是全濕的,實在沒有辦法助其取暖。
“主子!”常歡這時候跑了回來,“奴才看到那邊有個山洞,不太遠,但要爬一段山。不如咱們先到那裏歇歇腳,也避避寒風。”
隐逸扭頭往他指的地方看去,然後點點頭:
“好!”再道:“我背着阿珠,你多留意些,看着撿點兒枯枝,進去之後得生火。”
“奴才明白。”常歡點頭,然後動手幫着将慕容雪扶到隐逸的背上。
三個人就這樣開始了在雪地裏行走,薄薄的雪導緻路面很滑,隐逸幾次都險些摔倒。可是在關健時刻卻又總是會先護着她,自己如何反倒是顧不上了。
靜靜地俯在其背後,寒冷和體力的大量消耗已經讓她口唇泛紫。
慕容雪将十指張開送至眼前,看着這雙細小纖白的娃娃手,再度擠出苦笑。
還要多久才能長大呢?
突然很想要長大,孩子的體能太有限了,很多時候她力不從心,很多事情想要做、可以做,但是身體卻又不允許。
她盼着長大,盼着日子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地過去,隻要讓她恢複了前世的狀态,那麽,在這個世界上,她就什麽也不怕。
就在隐逸也已經累得腳步漸慢時,終于到了常歡說的那個山洞。
幾個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常歡趕緊上前将慕容雪從隐逸的背上扶了下來,然後再動手将這一路上拾來的樹枝用火石燃起,樹枝都是沾了雪的,很濕,常歡生個火堆折騰了近半個時辰,一直到慕容雪都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這才看到火苗一點點燃起。
隐逸将她抱到火堆旁,細語道:
“沒有衣裳可以換,就隻能烤一烤。你忍着點兒,衣裳幹爽就好了。”
她點頭,其實很想說你們出去一會兒,我脫掉衣服烤得更快。
可是再一看他們兩人也是一身全濕,還都帶了冰茬兒,那到嘴邊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隐逸很細心,不時地抱着她換換位置,以便讓她的全身都能夠烤到火。
這樣的照顧讓她覺出一絲熟悉,就好像那時她在碩王府裏被浸了春藥,東方淩就是這樣細心地将她放到藥浴裏,寸步不離的照料着。
輕閉上眼,那個清冷堅毅的人又現于腦中。
她們好久沒見了,是真的好久。
打從她來到這個世界,這是第一次與東方淩長期分别。
還記得她走時他坐在屋頂上的情景,那個身影清冷孤傲,就真的像一位帝王,高高在上,卻始終隻能夠以寡人自稱。
“好點了嗎?”見她已經可以睜開眼,隐逸低下頭,湊近她小聲問着。
她點頭,再動了動身子,雖然還是很疲憊,但總算不至于像之前那樣半死不活。
“主子,咱們得快點翻過山去搬救兵。”常歡出言提醒,“再耽擱,怕是炎赤的人會來搜山。”
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隐逸扶着慕容雪靠石而坐,然後自己起身,到了山洞口望了望,再扭頭,道:
“如果将洞口堵住,這裏還是可以避一陣的。”随即看向慕容雪,再開口,“阿珠,我跟常歡先走,你躲在這裏不要動,更不要出去,我們很快就回來,可以嗎?”
一邊說着一邊走到他近前,很自然地拉住她的手——
“相信我,我一定會回來。”
慕容雪輕輕将手抽出,雖然經了适才的生死一線,可她還是不太習慣被人這樣拉着。
更何況這個人是隐逸,她一直都覺得他們兩個并不是很熟,至少比起也這樣拉過她手的東方淩來,要陌生許多。
“我不會騙你。”見她抽回手,隐逸以爲她是不相信自己,趕緊解釋着:“隻是我跟常歡出去會走得快一些!再說,你身子剛暖過來,馬上出去受凍我怕你會受不了。”
“我知道。”她點頭,“沒有不相信你——”再次躲開他欲拉過來的手,“我隻是不太習慣跟人親近。”
說這話時,她又複了那種習慣性的冷漠,就連眼神裏也不帶一絲的溫度。
“你……”隐逸有些尴尬地将手抽回來,“真不知道你是就這樣兒,還是跟那東方淩學的。”
“沒跟誰學。”她搖頭,“你第一次遇見我的時候我就是這樣,那時我還不認識東方淩。”
說到“東方淩”三個字時,下意識地将聲音放輕,與适才的冰冷完全不同,仔細辨去,竟是帶了些柔情。
隐逸見不得她這樣兒,呼地一下站起身,想要往外走去。
可是邁了兩步卻又不甘心地停下,再次回過頭來,卻是道——
“明明最初的那個人是我,可是爲什麽到了最後你卻選擇他?”
她微愣,擡眼看去時,自隐逸的眼中捕捉到了一絲怨恨。
無奈輕歎,道:
“沒有最初,也沒有最後,東方淩……他是主子。”
“那你是說他隻是主子而已?”隐逸突然有些興奮,一下子又沖到她的面前,蹲下聲,有些渴望地追問——“他對你來說隻是主子,如此而已,是嗎?”
她不願再答,隻是看向常歡,然後道:
“再不走,炎赤的兵就要來了。”
常歡明白她的意思,于是上前幾步,拉住隐逸的胳膊道:
“主子,咱們真得走了。搬來救兵,讓雪……讓阿珠姑娘跟咱們一起回東盛,以後你們有的是說話的機會。”
這一句話提醒了隐逸,他不再追問剛才的話題,而是轉問她——
“你會跟我回到東盛嗎?”
慕容雪想了想,半晌,點頭。
“好!”她說,“我跟你回東盛去!”
聽到這樣的答複,隐逸展了一個安心的笑。
然後親自動手跟着常歡一起搬了些石頭來将這洞口堵住,又再三地囑咐她千萬不要出來,他們很快就來找她。
終于兩人消失于視線,慕容雪長出了一口氣。
火堆還燃着,烤得她有些困了。
選了一處幹爽的地方躺下身來,剛才隐逸的問話似還在耳邊徘徊着。
還有她的回答——我跟你回東盛去!
其實他不用問的,眼下的狀态,她也隻能跟着他回東盛去,再無旁的選擇。
救走隐逸的事東方寒親眼所見,她甚至還跟他直接交了手。
且不說東方寒定會在回到炎赤的路上設下無數關卡緝拿她,單是炎赤的國都,她都不敢保證自己真的能進得去。
而且就算進去了,又該如何?
發生了這些事,那三皇子定然一狀告到武帝面前,東方淩這一次就算是想要保她,怕是也保不住了。
就算她拿回了那顆珠子,可是放走東盛太子的罪還是逃不掉的。
武帝不是傻子,她自然也知其心意。
自己廢了他心愛的太子,這事兒本來就在那九五之尊的心裏打了一個結,如今又跟三皇子動手,那皇帝得是什麽脾氣才能夠繼續容忍?
所以她暫時不能回去,至少不能回去給東方淩找麻煩。
東盛的皇宮是一個很好的避風港,而且隐逸相邀,她沒有理由不去。
就這樣想着,漸入了夢鄉。
她是真的累了,依稀覺得這一覺睡得實在是香,香到忘記了時間和地點。
直到隐約間有腳步聲入耳,而且不隻一人,像是千軍萬馬奔山而來,馬蹄聲在她那貼在地面的耳中響起,驚得女孩一個激靈。
有人在緩緩向她靠近,已然複了五分清醒的慕容雪在朦胧間收攏了五指,讓纖細的手指成了爪狀,隻等着那人近一些,再近一些。
終于距離足夠,本來好好地躺在地面的女孩突然以快得詭異的速度竄了起來,單臂一伸,直搗向來人的脖頸。
來人吓了一跳,想要後退,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已經被握成爪的細指卡住,他動一下,就有扼喉的危險。
“阿珠!”匆忙間叫出聲來,慕容雪的眼睛是在他喊出阿珠這兩個字的時候才睜開的。
常年的特工生涯給了她絕對的警覺,甚至很多時候身體還是在睡夢之中,但是行爲了意識卻已經先一步出發,或是防守或是出擊。
“隐逸……”她聽出聲音,也認清來人,不由得松了口氣,再将手放下。“怎麽不早點叫醒我,我以爲來了追兵。”
隐逸的心底再度泛起疼痛,他實在想不明白,這麽小的一個孩子,她是曾經曆過些什麽才會變成這樣?
她的警覺和自我保護的意識還有那不凡的身手,就算是一個成熟的殺手也不見得會比她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