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瞅,這才發現原來是前邊那老者和他孫女乘坐的馬車由于下雪路滑,不小心掉下山路,正一個輪子在上一個輪子在下卡在那裏。
行在後面的人全都奔到前去,紛紛扳住那輛馬車,以緩住其下滑的趨勢。
隐隐有女孩的哭聲傳來,應該是與老者同坐的那個女孩。
唐楚皺皺眉,回頭去看仍然倚在角落裏的慕容雪,道:
“前面有危險,我們要不要去幫忙?”
她搖頭,沒理。
唐楚聳聳肩,放下簾子,也坐回到她身邊。
“也是!常年行走在外的,這麽點兒困難怎麽可能解決不了嘛!”
說着話,幹脆翹起二郎腿将頭一仰,閉上眼睛小歇。
可是沒舒服多一會兒,外頭的喧鬧聲卻越來越大,那女孩子的哭聲也變成了呼救。
一聲一聲的救命不斷傳來,漸漸地,唐楚坐不住了。
“我們去看看好不好?他們好像救不起來那輛車!”
慕容雪還是沒動,隻是皺着眉看向唐楚,有些郁悶地道:
“你怎麽就這麽愛多管閑事?在那村屋時要不是你搗亂,我現在說不定都快到東盛了。”
“得了吧你!”唐楚無奈,“再快你也不可能在一天之内跑到東盛去!哎,管不管?”
“我不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行走在外,如果這點小事都應服不了,還怎麽做生意發财。”
“雪雪我真服你了。”唐楚搖頭,再看看外頭的形勢,輕歎一聲,随即道:“那我出去看看。”
見唐楚下了馬車,慕容雪直了直身,頗有些郁悶。
其實剛才她說的沒錯啊,要不是遇到個多管閑事的唐楚,自己的行程何苦被耽擱成這樣。
外頭的喊聲越來越大,風雪驟急,她探出頭去看,發現後面那輛裝着貨物的馬車似也搖搖欲墜的樣子。
“看來不幫不行了!”她輕搖了頭,一挑車簾,自己也跳下車去。
“哎!用力!用力!往左邊一點!”
“那塊兒石頭要支持不住了!”有一少年指着車輪底下的一塊兒大石大叫——“哥!這石頭松了,再不快點馬車就要掉下去了!”
“我知道!”稍大一些的少年急得滿頭大汗,沖着身邊的人道:——“大家加把勁兒,一定要把馬車拉上來!”
她走上前,往崖下看去。
雪花順風而下,覆得那山崖茫不見底。
唐楚同一位少年的半邊身子已經在懸崖外面,借着一棵生在崖縫裏的大樹穩住腳,雙臂用力撐着那輛命懸一線的馬車。
她有些微怒,冷眼看去還站在安全之處的人,實在是不明白爲什麽他們自己不沖到最危險的地方,反而讓唐楚一個外人以身涉險。
這邊的人們正急成一團,忽聽得身後又有人在呼喊——
“不好了!大公子快看,裝皮毛的車也要掉下去了!”
衆人聞言齊齊回頭,這才發現因風雪太大,路本就窄,再加上那馬車停得匆忙離山崖太近。這會兒已經跟眼前這輛馬車差不多,一隻輪子掉到山崖下面去了。
這一聲喊過之後,還沒等那大公子有所反映,正在危難之中的老者卻哆哆嗦嗦地從車窗裏伸出手來,大聲地喝着——
“快去救那車皮毛,快點!都去那裏,都去那裏!”
底下的人一愣,有少年喊道:
“爺爺不行啊!我們一走,您跟妹妹就有危險了。”
“那車皮毛要是毀了,我們一樣傾家蕩産!”
“可是……”
“可是什麽!快去!”
老頭子很倔強,少年們沒辦法,隻得分出兩個人跑到後面去顧那輛馬車。
本來就有些勉強的局勢因爲這兩個人的離開更加吃緊,他們一走,唐楚的額頭馬上見了汗。
慕容雪一眼瞪去,目光中毫不客氣地帶着斥責。
唐楚吐了吐舌頭,臉上的笑苦凄凄的,露出的一截兒手腕卻已經青筋暴露,很明顯的現出吃力。
她無奈,腳下運了力,正準備向前竄去搭一把手。
可還沒等行動,耳裏忽就傳來一陣木枝的斷裂之聲。
她一驚,擡頭向唐楚望去。
目光剛到,就聽得唐楚和那個與他并肩站于一處的少年一同大叫——
“啊!”
随即人齊齊向崖下跌去。
他們這麽一跌,馬車也再支撐不住,順勢就往下掉去。
站在道路上的大公子見他們二人跌了下去,伸手就去抓。
慕容雪見有人相救,便轉回頭,直伸騰起身,将手探進車窗内去抓裏面的人。
簾子掀起時,先抓到的是那老者,她一邊将人拉住一邊沖着下面的女孩喊道——
“抱住你爺爺的腿!快!”
之後再不多等,牙關用力一咬,整個兒人瞬間騰空,胳膊一動,猛地将車廂内的兩個人一齊拉了出來。
車窗的木框被這沖勢撞破,也不知道傷了誰,略帶了血迹。
兩人被扔到地上,馬上哭作一團。
慕容雪懶得理,急着向唐楚那邊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她的肺差點兒沒氣炸了。
原來唐楚跟那少年一起墜崖,站在上面的大公子出手相救。
可是明明唐楚站的這一邊離大公子才更近,但是那人卻覺得同時救下兩個人實在沒有把握,竟是将手臂繞過唐楚,直接去抓他的弟弟。
“王八蛋!”她怒聲而喝。
扔下一句之後,人飛身而起,直沖着唐楚掉下的地方就紮了下去。
好在唐楚命大,沒跌太深就抓上了另一截兒樹幹。
慕容雪到時也自然地伸手抓住,然後看着懸在半空中的人,氣道:
“叫你多管閑事!還去救人,可是人家根本就不顧你的死活!”
唐楚又想笑,可是眼下的情況又實在是笑不出來,隻咧了咧嘴,然後道:
“别光說我,你不也出手救人了!我看到你把老爺子跟那姑娘都拽了出來。”
“我要早知道那王八蛋繞過你去救他弟弟,打死我也不會救那兩人!”
她不是常把髒話挂在嘴邊,但人總有被惹急的時候,那少年的所作所爲實在是觸到了慕容雪道德觀的jixian。
之前還對這一行人存在的些許好感瞬間蕩然無存。
雪越下雪大,漸漸地,有些看不清楚上頭的情況了。
“喂!”慕容雪揚聲喊去,“上面的人,别光顧着自己活命!扔條繩子下來把我們拉上去!”
“對!快點來救救我們!”
唐楚也跟着呼救,可是上頭卻遲遲不應聲。
他欲再喊,慕容雪卻突然一回頭,将食指豎在唇角,示意其不要出聲。
而後再側耳聽去,呼嘯的山風阻礙了聲音的傳遞,但還是能夠聽到上頭零散的腳步和細語。
雖辨不出說的是什麽,但是腳步漸遠卻是事實。
心中微動,手裏抓着的樹幹也在這時輕微的顫了一下。
再看去,卻是根部已經開始松動,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她暗恨,隻怪自己太大意,怎麽沒想到爲什麽憑空就出現一支商隊,爲什麽這些人就那麽巧的在自己跟唐楚遇險的時候經過。
直到上頭人去山空,終于,一絲冷笑覆上了慕容雪的唇角。
東方寒夠狠,心思也算細膩,這一路跟下來,軟硬兼施,總算是讓她在這隊有老有少的假商隊手上栽了一次。
隻可惜,她自己栽無所謂,卻害了唐楚。
唐楚……
慕容雪眉心急攢,警覺心拉到最緊。
身後的人還在一聲一聲叫着“雪雪”,可是随着樹幹的松動越來越大,她的疑惑和排斥也就越來越甚。
商隊有問題,那麽唐楚呢?
這個人也是憑空冒出來的,自己總不能隻憑着他那一副好模樣就認定其與東方寒無關。
老人和孩子尚且奸惡,更何況是唐楚。
這樣想着的時候,樹幹“咯吱”一聲半折了開。
兩個人同時往下墜了幾寸,唐楚“啊”地一聲大叫,吓出了一頭冷汗。
“雪雪!”一邊忙着穩住身形,一邊急着道:“雪雪你有沒有事?這樹幹可能快撐不住兩個人了,我們該怎麽辦?”
她冷然回頭,再轉回來時,一個念頭自心頭竄起。
如果扔下唐楚,她是不是更有機會自己逃生?
或者幹脆一點将唐楚打下山崖,自己插幾枚銀針上去,再借着這樹幹做踏腳,很快便可以安全了。
機會不等人,特别是在這樹幹正搖搖欲墜之時,慕容雪明白,再多耽擱一刻就有可能兩個人一齊墜下山崖摔得個粉身碎骨。
心念一起,便疾轉身,擡起手肘就欲往唐楚的前胸撞動。
可是頭剛扭向手,手肘剛擡起一半,但聽得身後的唐楚也正沖着她道——
“雪雪!這樹幹撐不住兩個人了!我知道你會功夫,聽我的,踏着樹幹拼力跳上去,好好活着。”
他這樣說着的時候,慕容雪驚見其抓着樹幹的五指正緩緩地張開。
那張本就是笑着的臉上竟是漾起了從未有過的燦爛。
“記住,隻要敢對命運搖頭,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最後一句話出口,唐楚的手也徹底張開,整個兒人忽地往下跌去,融進了茫茫白雪。
“雪雪!長大了我是要娶你的!”
最後的聲音傳來時,她已經看不到唐楚的臉,本就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年在最短的時間内與白雪抱做一團,再分不出你我。
“唐楚!”她嘶聲叫着,那聲音凄凄厲厲,一點都不像是從慕容雪口中發出來的。
如果有人見了,一定以爲這女孩是瘋子,因爲隻有瘋子才會這樣去喊。
“唐楚!唐楚!”
她騰出一隻手來在半空中胡亂揮着、抓着,很想在茫茫白雪中抓到那個嘻皮笑臉的少年,隻可惜終究還是徒勞。
本因唐楚的放棄而向上提了寸許的樹幹經她這麽一折騰,又撐不住了,開始徹底的潰折。
我是不是太殘忍了呢?
慕容雪知道自己流了淚,而那淚就挂在臉頰,于寒風中瞬間凍結成冰。
悲痛之中,總算意識到再不可以在危險中繼續耽擱。
于是牙關一咬,伸手自錦袋裏摸了一把銀針,揮手就向上擲去。
啪啪啪,十幾枚針悉數插于崖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