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挺過兩個時辰,當東方淩想要再将人從水裏提起,慕容雪卻怎麽也不肯。
“麻煩王爺幫奴婢将衣物拿到這邊,奴婢自己來就好。或是……或是讓碧晴姐姐進來幫忙。”
春毒盡退,人也複了清醒。
她對他的稱呼也終于又變成了王爺與奴婢。
東方淩愣了許久,好像還不太适應這突如其來的轉變。
但看着慕容雪那一副如常的面色,竟又覺得剛才那兩個時辰是都不存在的。
他們之間,還是主仆,他還是王爺,她還是奴隸。
“罷了。”他也又重新沉下面色,一直抓着她肩頭的兩隻手終于松開。
隻一瞬間,便又是那個冷面的淩王。
繼而起身,抓起軟榻上的衣物放至水桶邊的一張椅子上。
那塊腰牌被他這麽一帶,“啪”地一聲摔到地上。
東方淩滿帶怒意地向那物看去,他要拼命地壓制着情緒才能忍住想要踢上一腳沖動。
大步朝門口走去,拉開門,一聲怒喝——
“碧晴!”立即有腳步聲傳來,又聽得他道:“取套幹淨衣物來,進去侍候雪姑娘休息。”
終于,碧晴進得屋來,慕容雪長出了一口氣。
也不知道是哪來的緊張,總之,一見到東方淩她就不由自主地會産生一種恐懼。
這種感覺最初沒有,是後來才慢慢開始的。
“來!”碧晴站到她面前,摟開手中捧着的衣物,柔聲開口:“來,我幫你穿上。”
慕容雪點頭起身,身子還虛得很,她得扶着水桶的邊沿才能自己站起來。
碧晴上前扶了一把,再用幹巾将她的上身拭幹,這才把人扶出水桶。
純白的棉布裏衣套在套在身上,慕容雪看着這不大不小正正好好的布料,有了些許的詫異。
碧晴似看出她的疑惑,輕歎一聲,語帶埋怨地道:
“這是還在宮裏的東西王爺就吩咐府裏人爲你準備好的,不隻是這件,還有好多。裏衣,外套,夾襖。光是鬥篷就有十幾件。”
慕容雪沒出聲兒,這是她不曾想到過的。
碧晴的話還在繼續——
“你這一次真的是太不應該了。你是淩王的人,有事自然該去求王爺,怎麽可以自己一聲不響的就走掉。那碩王府是人去的地方麽?王爺一聽說到了那裏,想都沒想,馬上就出宮往碩王府奔。結果在那裏又碰上東盛太子,還管你叫什麽阿珠,真是亂了套了。”
慕容雪撫額,是有些亂套了,那隐逸弄了這麽一出,她也實在是意外。
不過人家是好意救她,不管是不是幫了倒忙,也不管用的方法是不是随自己的心意,她總不好再埋怨了去。
穿好衣物,碧晴将人扶到床榻前重新躺下,她想跟碧晴問問慕容霜的事,碧晴知她心意,還不等她開口,便主動道:
“你放心,傷勢雖重,但府裏請來兩位太醫,總算是把人救了過來,”
聽了這話,慕容雪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之後,沉沉地睡去。
碧晴将被子給她蓋好,再把火盆往床榻近處挪了挪,這才轉身離去。
房門拉開,卻見東方淩正背對着這邊站在門外。
聽得身後有動靜,慢轉過身來,而後道:
“人沒事了?”
碧晴點頭:
“睡下了。太醫還開了幾副藥,奴婢去煎來。”
“嗯。”他沒再說什麽,自顧地踱步離開。
碧晴但望着那離去的背影,隻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世界上就是一物降一物,東方淩天不怕地不怕,甚至連皇上都不怕。
可是他現在怕慕容雪!
他怕慕容雪離開,怕慕容雪有事。
不過這樣的生活也許會更加的精彩,畢竟現在的東方淩看來竟也有那麽一點點的……七情六欲。
不像從前,人命在他眼裏還不如一個物件兒,說要了就要了。
至少現在也有他在意的一個人,這樣不錯。
慕容雪這一覺睡得很長,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的上午。
有丫頭在她房裏守夜,見人醒了,趕緊出去告訴了碧晴。
碧晴将早就準備好的粥點端到她的房間,慕容雪看着圍在自己身邊忙活的下人們,忽然就有一種時空逆轉的感覺。
好像又回到了兒時的慕容山莊,有人照顧,有人疼愛。
略帶着感激的心将粥點吃掉,而後站起身,将這房間仔細打量了一番。
她還不知道這是誰的屋子,隻是覺得有那麽一點熟悉。
再吸了口氣,聞了聞空氣的味道,忽然就笑了。
“東方淩。”下意識地呢喃出聲,她終于想到,這是東方淩的房間。
之所以看着熟悉,是因爲這屋子跟宮裏莫雲軒那間實在是很像很像。
除了空間大小還有一些小擺設之外,幾乎格局布置都是一模一樣。
還有他身上特有的味道,淡淡的飄在空氣裏,就像那個人正環在身邊,很真切的感覺。
這是他第二次将房間讓出來給她,慕容雪也說不上來是應該感到榮幸還是其它的什麽,隻是覺得這個王爺真的很怪,很怪很怪。
無意識地甩了甩頭,将心頭竄起的那一絲莫名奇妙的感強壓了去。
想了想,抓起一件放在床頭的鬥篷披在身上,徑自走出門去。
這是她頭一次認真地打量淩王府,東方淩的卧寝所在當然是主院兒。
很大,周圍的甬道四通八達,遠遠望去,還有一片梅林及目可見。
赤炎國天寒,但這院子裏還是弄了不少适合在寒冬裏種養的植物。
擡眼看去,星星點點的翠綠讓人的心緒暢快了不少。
她覺得應該去跟東方淩打個招呼,正準備去問問下人他在哪裏,已經有丫頭快步上前。
一俯身,恭敬地道:
“雪姑娘,王爺上朝去了,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王爺吩咐了,您若是醒來,就可以去看看那位一同而來的姑娘。”
“哦。”她應了一聲,再扭頭看看,問道:“碧晴呢?”
那丫頭又道:
“碧晴姐姐剛剛也進宮去了,好像說還有東西在莫雲軒沒收拾完。”
“那位姑娘在哪?麻煩你帶我過去。”
這丫頭對她說話時極爲客氣,俨然當她半個主子。
這種感覺讓慕容雪很不舒服,她不願意讓自己太過特殊化。
在這個世界的生活應該是越簡單越好,最起碼在“賣身”給東方淩的這五年間,最好是盡到本份,做好本職,其它的一概不理。
我也是下人,跟你們一樣
慕容霜被安排在另一個小院子裏,緊挨着東方淩的主院兒,穿過一條回廊拐個轉就到了。
她進院兒時,有幾個下人頗有些出神地向她望來,他們沒見過慕容雪,隻是偶爾聽從莫雲軒回府來的下人說起過王爺新收了一個丫頭做近侍,那丫頭長得比天仙還美,總是會穿着一身純白色的衣裳,比雪還要純潔上幾分呢!
而今她走到衆人面前,雖然沒有人來通報她她甚名誰,但是隻要将目光投向這邊的人,無一例外地确定——她一定就是王爺身邊的那位雪姑娘了!
見沒有人上來與她搭腔,慕容雪輕咳了聲,主動上前,沖着一位正在清掃積雪的太監開口道:
“那位受了傷的姑娘在哪個房間?我想去看看她。”
她這一說話,下人們總算是反映過來,趕緊圍上來幾個俯身行禮,然後指着院子正東方向的主屋道:
“就在那房間裏,有丫頭在守着呢!好像剛才醒了,奴才瞧見丫頭端了湯水進去。姑娘請!”
慕容雪點點頭,沒有做聲,徑直朝那屋子走去。
到了門口住下腳步,回過頭來,但瞧見院子裏下人的目光都還未曾收回,一個個帶着恭敬的目送着自己。
她皺眉,想就這樣轉身進屋,可是想了想,卻還是開口道:
“我同你們一樣,對于王爺來說,都是奴隸。所以大家沒有必要對我必恭必敬,我慕容雪受不起。”
話畢,返身進屋,隻留下院子裏一衆下人詫異相望。
她覺得有必要跟東方淩或者是碧晴說一說這個事兒,現在這種狀态讓她很不自在。
雖然讨厭被奴役的感覺,但是像現在這樣被當成半個主子一樣侍候,似乎也不是那麽回事兒。
見有人推門進來,守在病榻邊的丫頭趕緊起身。
這人是從莫雲軒一塊兒跟回來的,自然認得慕容雪,便也沒了外頭下人那樣的拘謹。
但禮貌還是有的。
“姑娘來啦!”丫頭笑着上前,再指了指床榻上的慕容霜,道:“太醫開了方子,有内服也有外敷的,人已經醒了。”
慕容雪點點頭,道了聲謝,又道:
“我想跟她說會兒話。”
“好!”丫頭将手裏端着的一碗湯水遞給她,“那姑娘就把這甜湯也喂了吧!她剛醒,正餓着。”
接過湯碗,那丫頭笑着離去,慕容雪這才又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妹妹。
人确已醒了,正睜着眼睛向她望來。
那眼神楚楚可憐,看得人揪心。
“姐。”見她望來,到是慕容霜先開了口。
古時孩子本就早熟,再經了這樣的事,讓慕容雪覺得面前的這個孩子像是一個已經過完了半輩子的人,滿目的滄桑,滿身的狼狽。
她快步上前,将那湯碗放至榻邊的小桌上,再握了孩子的手,輕言道:
“姐在這兒,霜兒不怕。”
慕容霜展了一個苦笑,無奈地道:
“霜兒不怕,霜兒現在還有什麽可怕的?本來都沒想過還能活下來,死過兩次的人了,還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