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得很。
畢竟她的身上還背負着一個。
所以夙明玉隻能用最愚笨的辦法,靠着匕首挖出來的踩腳點,漸漸地靠近了峭壁的頂峰。
懸崖上,雪白的紙片,在空中漫天飛舞着。
西陵玥着一身柔白的衣衫,站在懸崖邊上。
他俯視着腳下浪潮翻滾的河流,冰紫色的眼瞳中,掠過一抹陰沉而悲涼的光。
玉兒,三天了,已經三天了。
你可知道這三天,西陵是怎麽過來的嗎?
玉兒,若非血洗幽冥阻止,西陵不知道還有沒有力量支撐到現在。
玉兒,爲什麽連西陵的夢中,你也不曾來過一次呢?
難道你就真的那麽狠心,那麽絕情嗎?連最後一面,也不讓西陵見到嗎?
西陵玥握緊雙手,他的眼中,痛楚的光芒,不斷地暈開來。
旁側,狂傲倔強的少年,站在那裏,注視着懸崖,他的眼中,晃動着痛恨的色彩。
他雙拳緊緊握起,恨不得霹開這山崖,挖出那個該死的女人來。
爲什麽那個女人可以不帶一片雲彩地離開,她救了他!
是那個該死的女人,不顧自己的危險,救了他耶律十三。
呵呵——他冷笑了一聲。
她不是最無情的嗎?那爲什麽還要救他,爲什麽救的人偏偏是他。他不想欠那個女人任何的恩情,一點也不想。
但是此刻,他就算将鮮血撒在這裏,也換不回那個女人輕蔑的一笑。
“十三皇子,一切準備妥當,你該回國了。”侍衛前來催促耶律十三。
“我知道了。”手心中的指甲,深深地陷入。
耶律十三回頭再望了一眼懸崖,他抱着蒼狼寶劍,大步離去。
離去的背影,顯得如此落寞而悲傷。
忽然,懸崖邊上,有什麽響動,耶律十三蓦然回頭,他如飛箭一樣,沖到了懸崖邊上。
然後他便看到了他這一生永遠都不會忘記的情景。
那個該死的女人,滿臉血痕,滿手傷痕,她的背上還背負着一位俊俏少年,她的神情如此堅毅而絢爛。
“喂,該死的耶律十三,你這個小屁孩,還不趕緊将我帶上去啊。”
夙明玉不滿地朝着他叫嚣着。
耶律十三也不知道怎麽了,他忘記了反駁,順着本能,他輕輕一拉,便将夙明玉跟西陵煌拉了上來。
夙明玉解開了腰間的布繩,她道:“耶律十三,快将八太子帶回去,他的腳,需要馬上治療。”
哦——
他隻能愣愣地看着她,生怕她的音容消失在眼前。
西陵煌在擡眸間,便看到了懸崖邊上的那一襲白色身影。
他看進一雙冰紫色的眼瞳,愕然、不信、驚恐,還有一絲絲琢磨不透的脆弱、傷感。
夙明玉似感應到身後一道不尋常的氣息,她蓦然回頭,便看到了西陵玥。
西陵玥,他不敢置信地看着似從血液中浸泡出來的夙明玉,他呆呆的,一時間什麽反應都沒有,隻是腳不能動,手也不能動,嘴唇顫顫的,也說不出話來。
夙明玉看着西陵玥他身上雪白的衣衫,看到他衣袖上黑色的帆布。
她一雙明亮的清澈子瞳中,盈盈水光,似被一抹清月的光輝籠罩,逐漸地,視線開始變得有些模糊。
她雙腳費力地朝他走過去,似着向他展露最甜美的笑容。
可是她現在,渾身僵硬得很,麻麻的,讓她的笑容,根本就展露不出來。
她一步一步,手兒敲擊着雙腿,朝着他靠近,到了他的眼前,伸手撫上他消瘦的臉龐。
“玥,我回來了,我活着回來了!”
她嘴角虛弱地勾起一抹淡弧,漸漸地,她的雙手一軟,身體直直地倒了下去。
西陵玥懷抱中碰觸到熟悉的身體,熟悉的香味,他混沌的思緒蓦然清醒,他抱着昏迷之中的夙明玉,他發狂地開始奔跑起來。
“玉兒,你不能有事的,本王命令你絕對不能有事。”
聲音悲怅而驚恐,吼聲震動了山谷之間的飛鳥。
眼前是黑色,漫無邊際的黑色,沉沉地壓住她的視網膜,讓她看不到任何白色的亮光。
夙明玉躺在病榻上三天三夜了!
她一直在一個黑暗的世界裏,怎麽走都走不出來。
她渾身熱燙,發着高燒,不時地喃喃低語着。
“淡淡,快跑,快跑,快點跑出來啊——火,淡淡,着火了,淡淡,我怕,我害怕,你快點跑出來,快點——”
她額頭上不斷地冒着冷汗,神情痛苦地扭曲着。
“淡淡,你不會有事的,淡淡,你醒一醒,淡淡,不要離開我——”
她喃喃的語調中含着無盡的悲傷跟絕望。
她在睡夢中,像是握到了一根浮木,她努力地攀着那根浮木,指尖,深深地扣入。
西陵玥滿眼血絲地盯着她,他毫不在意被夙明玉劃在手臂上的傷痕,他用白絹輕柔地擦拭着她額頭上冒出的冷汗。
“玉兒,玉兒,你醒一醒,玉兒——”
低沉的嗓音,含着複雜的情感,有憐惜的,有痛恨的,還有一絲絲驚恐的意味。
旁側的慕清悠上前勸慰他道:“王爺,你已經守在明玉身邊三天三夜了,你這不吃不喝的,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會熬不住的。這裏就由我來照顧吧,你去歇息一會兒吧,王爺。”
“不,本王要待在這裏,等着玉兒醒來。你們都累了,下去吧,讓本王跟玉兒安靜地呆一會兒吧。”
西陵玥冰紫色的眼瞳一刻不停地盯着夙明玉的臉龐,他連眨眼都舍不得眨。
慕清悠輕歎了一聲,她朝着夙明瑤跟慕逍遙使了一個眼色,三人默默地退了下去。
明月軒内,便隻剩下西陵玥跟夙明玉兩個人了。
靜默的空間裏,西陵玥不斷地撫着夙明玉的臉頰,他眉眼柔和,溫柔地似要滴出水來。他就安靜地坐在床沿邊上,握緊夙明玉的手。
玉兒,你能回來,玥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玉兒,謝謝你,謝謝你回來,謝謝你讓我的生命又活過來了。
玉兒,你既然回來了,你就醒過來吧,醒過來,不要讓玥再次品嘗鑽心刺骨的疼痛。
玥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堅強,玉兒,别跟西陵玩遊戲了,好不好?
你就睜開眼看看玥,隻要一眼,就好,好嗎?
晶瑩剔透的水珠,從他的紫瞳中,湧動而出,抛落在她的眼角處,滾燙滾燙的。
意識模糊中的夙明玉,在黑暗中似聽到溫柔的叫喚聲,她聽到有人拼命地喊着她的名字,那麽地傷感,那麽地深情。
她好想看一看,好想透過黑暗,看一看那個人,那個悲傷叫喚着她名字的人。
突然,眼前似有一道亮光閃過,她在黑暗中尋着亮光,急速地走出來,走出那道黑色的門檻。
濃密而微卷的睫毛動了動,倏然,美麗的水眸,緩緩地睜開了。
視線迎上水光漾滿的冰紫色瞳仁,夙明玉有一刹那的恍惚,她探出手去,撫上那消瘦的俊臉,那有着滿下巴胡渣的邋遢容顔。
手指間,卻碰觸到水潤的感覺,暖暖的。
“玥,你哭了?”夙明玉驚慌地坐了起來。
西陵玥老不及抹去眼角的淚光,他伸手一抱,将夙明玉深深地擁在懷中,
那力量,緊得幾乎要将她的身體揉進他的骨血之中,伴随着他的血液而流動。
“玉兒,你終于醒了。”沙啞低沉的嗓音,顫顫的。
感覺到他身體的僵硬,他發抖僵硬的手指,夙明玉眉眼一軟,水光立即浮動。
“玥,别擔心,我沒事,我活得好好的,所以,你不要傷心,也不要難過,好嗎?”
她将他圈在自己的懷抱中,語調柔軟地安慰着他。
“玉兒,你不在的幾天裏,玥真的好怕,好怕,玥怕你跟母妃一樣,從此再也不會回來了。以後,再也沒有人會抱着玥,不會對着玥笑,也不會輕柔地向着玥撒嬌了。”
他趴在她的肩膀上,聳動着雙肩。
夙明玉感覺到肩頭上熱燙的感覺。
她心神一悸。
這個冰冷的少年,無論别人怎麽迫害他,他都不曾落下半滴眼淚過。
他一直用冰冷僞裝自己,時刻告誡自己要堅強,時刻以冷淡疏離的形象出現在衆人面前。
他宣告着自己的不在乎,不在意世人怎麽看待他,不在意别人怎麽傷害他,他依舊是他,一個沒有心、沒有情的冰冷少年。
如今,她的失蹤,讓他害怕了。
他哭了,他爲了她夙明玉哭了,夙明玉不知道自己心頭此刻是什麽感覺,總之,她心口上有什麽東西,在源源不斷地充斥着那裏,充斥得快要滿了,快要炸開了!
“玥,玥,玥——”
她使勁地抱着他,用力地抱着他,拼了全身的力氣抱着他。
西陵玥同樣緊緊地回抱着他。
此刻他們像是連體嬰兒一樣,擁抱在一起,密不可分。
像是什麽力量都分不開他們似的,他們的手抱到僵硬,依然還是那麽親密地擁抱着。
直到身體虛弱的夙明玉,沉沉地在他的懷抱中安睡去,西陵玥才輕輕地将她放下來。
他自己則側躺在他的外側,将她的頭放在自己心髒的部位,感應着她的存在。
門外,黑衣少年,涼風中,硬挺地站立着,他抱着寒月劍,視線落在室内的兩人身上,那冰凍的眼瞳中,閃過一抹動容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