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傳達到軟禁中的夙明玉耳裏,她的心有一刹那失去了心跳聲。
她捂着疼痛的胸口,臉色白得有些吓人。
玥,你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夙明玉眼裏已經有了熱淚。她不知道是爲了說服自己,還是想要相信奇迹。
她明明知道,西陵炫被飛燕殿纏着,根本沒有機會出宮去。
而她,被軟禁在衡西陵院,根本沒有機會去查看他究竟如何了。
生命中所有的後路都被掐斷了。
西陵玥,他還有機會活着嗎?他們爲什麽那麽狠,爲什麽一定要置他與死地?
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她知道,此刻她的心好難受啊,難受得要命,仿佛被什麽硬生生地扼住了脈搏,無法動彈,也無法說話。
耳邊,猶記得他夜闖皇宮那天說的話。
“玉兒,在宮裏不要挂念本王,你放心,爲了你,本王也會好好地活下去!一定會的,玉兒,你再等一等,很快,玉兒就可以出宮了。”
那堅定的眼神,肯定的口吻,溫柔的擁抱,都仿佛恍在眼前。
隻是不到三天功夫,事情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夙明玉努力地想要整理線索出來,但是她的心被打亂了,她現在什麽都無法思考,隻是呆呆的,發愣着,不知道該做什麽。
前方幾個宮女聚在一起唧唧喳喳地讨論着什麽。
“你們知道嗎?皇上昨天晚上去了清荷殿了。”
其中一個着藍色衣裙的宮女八卦地說着。
“清荷殿,那不就是甯王爺的母妃,荷妃娘娘的住所嗎?”
另外一個着橙色衣裙宮女驚詫道。
“皇上爲什麽會去那裏呢?我可聽說自從荷妃娘娘去世後,皇上就再也沒有踏進過清荷殿一步啊。”粉色衣裙的宮女奇怪道。
“誰知道呢,搞不好皇上突然想起來要去呢。要知道,荷妃娘娘當年可是很受皇上寵愛的。現在甯王爺又快不行了,所以——”
着藍色衣裙的宮女說到這裏,四處張望了一下,正發現遠處高公公帶着幾個小太監走過來。
忙一溜地,轟散了開去。
夙明玉依舊處在震驚當中。
皇上,有着衆多女人的皇上,三宮六院,數都數不過來,來來去去,舊人哭,新人笑,一點也不稀奇。
但是如果他十幾年沒有去特意緬懷過一個人,當他突然起了變化,當他突然祭拜起那個記憶中的情人時,那麽——
一道閃電,突然劃過她的腦海中。夙明玉渾身一僵。
不好——
皇上定然是愧疚了,那麽相對地,西陵玥他真的是病危了!
夙明玉神色大變,她慌亂地起身。
眼下她已經顧不得什麽了,她想回甯王府,無論怎麽樣,她都要回去看他。
然不等她想辦法出皇宮,高公公已經叫住了她。
“甯王妃,你在這裏就好了,皇後娘娘派咱家來,叫甯王妃過去,聽說柳妃娘娘落水的案子有了結果了。”
這麽巧?夙明玉淡眉微攏,卻不得不借助這個機會離開皇宮。
于是她面上含帶三分笑意道:“那麽有勞公公帶路了。”
再次來到乾甯宮,夙明玉的感覺已經跟上次大相徑庭。
她甚至帶着怒意掃了一眼那宮殿上的牌匾。
進去後,她才發現不但皇後娘娘在,太後跟柳妃娘娘也在。
忙收斂好眼中的怒意,上前彬彬有禮地一一拜見。
“佳慧參見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還有,柳妃娘娘。”
那皇後娘娘一見到她進門,便和善地招呼她道:“佳慧,你來得正好,那件事情已經查實了,是宮中一個美人爲了争寵排擠柳妃,這才有落水事件的發生。事後,她怕東窗事發,已經昨晚上吊自盡在蕭落房了。”
“母後叫你過來就是跟你說一聲,你可以不用留在衡西陵院了,今日便回甯王府去吧。”
狹長的丹鳳眼,閃動着悠然的笑光。
“謝皇後娘娘明察。害群之馬除去了,這樣柳妃娘娘就可以安心地養胎了。而佳慧,也可以安心地回王府去了。”
說這話的時候,夙明玉一副咬牙切齒,大快人心的表情。
皇後娘娘丹鳳眼微閃,無意言道:“佳慧啊,今兒怎麽突然生疏起來了?往日佳慧可是叫本宮母後的。”一語雙關。
夙明玉卻微垂下頭,半酣羞澀道:“今日太後娘娘跟柳妃娘娘都在,佳慧不能因爲跟皇後娘娘親密,就忘記了規矩。還望皇後娘娘不要介意,佳慧其實也很想喚您一聲母後的。”
她四兩撥千斤,将話題扔了回去。
堂上的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懂得規矩,這很好。佳慧啊,聽說玥兒病了,你趕緊回王府去看看吧。”
語氣一頓,太後面色憂郁。
“還有将哀家這裏的千年人參一并帶了去,煮給玥兒喝。”
“佳慧謝過太後娘娘賞賜,太後千歲千千歲!”
施禮過後,夙明玉急速離去。
此刻她的心中隻有一個念頭。
西陵玥,你一定要等我回來,一定要等着!
向太後拜别之後,夙明玉立即打道回府。
一路上,她心神不甯,不斷催促着轎夫走快點。
“小順子,到了沒有?”她揭開卷簾,問了第六次了。
“回甯王妃,就快到了,請主子坐好,奴才叫他們再走快點就是了。”
尖細的嗓門吩咐着擡轎的壯漢。
手一縮回來,夙明玉放下卷簾,她心浮氣躁地回到位置上,整了整裙擺坐好。
轎子颠颠幢幢,晃晃悠悠着。
她的心也跟着颠簸起來,都亂成一團麻了。
此刻她雖然看似平靜,但感覺卻像在自己參加重大會議時,那坐位上被人訂了尖銳的刺一樣,紮得她坐立不安,卻又不得不忍耐的抑郁心情。
正在她第七次打算開口問到了沒有的時候,她的身體突然因爲重心不穩,直直地向後仰去,撞了一個後背靠木闆。
碰——
疼痛霎時蔓延在她的後背上,本就心情大爲不爽的夙明玉,此刻再次遭遇倒黴事件,她的一雙淡眉幾乎凝在一起了。
“該死的!”她不由地暗地裏咒罵道。
轎簾卻被揭開了,一張稚嫩白皙的臉龐,出現在夙明玉的面前。
“回甯王妃,甯王府到了。”
小順子一句平淡的回報,卻讓夙明玉心頭的郁悶忽然抽空了去。
她雙手一抓裙擺,便從轎子上踏步跑了出來。
然當她小快步奔進甯王府的時候,她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
甯王府太安靜了,那安靜的氣氛,凝重而窒息。
這樣的感覺,糾結着她腦袋中的每一根神經,緊緊地,緊緊地繃起。好像隻要再多緊一分,她的所有神經細胞都足夠崩裂開來,狠狠地擊潰她的意志。
“王妃,你終于回來了,王妃——”
小竹眼睛紅紅的,帶着哭腔朝她奔來,她的神色悲傷中帶着一抹驚喜。
夙明玉的心立即颠到冰窟中去了。
心,冷得發顫。
她伸手一抓小竹的胳膊,神色呆滞:“他,他怎麽,怎麽樣了?”
吞吞吐吐地,她終究将這個話題提到了心眼上。
“王爺他,王爺他——”
小竹咬着下唇,動了動嘴角,卻突然沒了下文,就見她突然嘤嘤地哭泣起來。
“他究竟怎麽樣?怎麽樣了?告訴我!”
雙瞳泛動紅光,夙明玉激動地搖晃着小竹的身軀。
“王妃,王爺他不行了!”這幾個字出口,小竹已經泣不成聲了。
一陣頭昏目眩,襲擊了她的腦袋。
“王妃!”小竹驚呼地攙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不會的,他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她曾經在黑白無常面前拉回他,那麽現在,他們也休想将他帶走!
“小竹,我要去見他,去見他,就現在,不,是立刻,馬上!”
夙明玉臉色發白地推開小竹,她步履不穩地朝着和風軒踏去。
碰——
房門在她全身的力量推動中,敞開了!
和風軒内呆立的衆人,蓦然回首,視線刷刷刷地落在她過于蒼白的臉龐上。
“明玉,王爺他,他剛才,已經,已經去了——明玉你,你要——”
白輕舞看着夙明玉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她突然說不出話來。
她看着夙明玉布滿紅絲的眼睛,複雜而清幽。
她想要拉住夙明玉,想要安慰她,但是她終究什麽都做不了。
隻能任由夙明玉神色凝滞地走向那個人,那個已經沉睡過去的絕美少年。
她,一步,又一步,緩緩地,靠近他,靠近他的臉。
他,睡得好香,好沉,長而濃密的睫毛,微微翹動的痕迹都沒有。
瑩潤光潔的臉,冰涼冰涼的,透到指腹上,凍得她心頭“咯”一下,心率仿佛失去了跳動。
西陵,你是真的去了嗎?
你真的舍得就這樣丢下我,一個人獨自走了嗎?
她趴倒在床沿上,身體虛脫般地滑落在癱坐在地面上。
疼痛,窒息的疼痛,席卷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将她堅定的意志在瞬間瓦解得煙消雲散。
她茫然而無措地看着一動不動的他,看着好像隻是睡着了的他,她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她不敢相信,也無法相信。
一個鮮活的生命,在前幾天,還抱着她,告訴她一定會活下去的。
她的懷抱中,依稀還殘留着他身上漂浮的松子清香。
清涼、淡然而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