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轉身,那月白色的衣襟微微旋轉出飄逸的角度。
他有些慌亂的目光在捕捉到夙明玉嬌俏的臉龐時,忽如春風吹拂過太清湖面,隐隐地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你,你醒了?”
壓抑的顫音,還是沒能克制住,在他低沉的音色中流瀉了出來。
夙明玉清透的眸光微微閃動,她扯了扯嘴角,想用平靜的心情面對他,卻不知爲何,語言在咽喉處哽住了,發出的聲音帶着濃厚的鼻音。
嗯——
輕輕的音調,幾乎一出聲,便被風吹得幹幹淨淨,淹沒了在涼薄的空氣中。
而後,他們之間,便再也有任何的語言交流。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壓在兩人的心頭上,窒息得難以舒暢地呼吸。
夙明玉讨厭這樣的氛圍,她更讨厭自己脆弱的情感泛動。
她明明該憎恨眼前絕美少年看似關心的問候,明明該憤怒地指責他害她幾乎陷入痛苦的深淵中,明明該叫嚣着暴打他一頓發洩不平才是——
但是,但是,她一對上那樣一張孤傲絕美的容顔,對着那樣一雙清冷透亮的紫瞳。
她卻什麽都做不了,甚至連對視,她都覺得莫名地難受,莫名地苦澀起來。
她在這裏算什麽呢?
龍城爲什麽要将她帶回來呢?
讓他恥笑她沒風骨,讓他嘲笑她最終的一步還是回到這裏嗎?
不——
她夙明玉就算餓死,就算凍死,那也一定要死在外面,絕對不要留在這甯王府!
忍住冰冷的顫意,她硬挺着起身,穩穩地走着,一步,又一步,踩在冰冷的玉石上,穿過西陵玥的身側。
“那個,我走了。”仿佛是用盡了力氣。
夙明玉幾乎要摔倒在玉階上,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快速地扶住了她。
她卻斷然拒絕道:“放手,我可以自己走。”咬牙的音色,吞沒在唇瓣中。
西陵玥看着倔強的她,那堅定的背影,步履穩穩地走出他的視線。
慢慢地,在他的眼眶裏淡得隻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直至濃縮成一個光點……
碰——
夙明玉摔倒在石子路上,膝蓋破了皮,血絲印染出雪白的衣裙。
她咬牙堅持站起來,目光執着而專注,定定地望向甯王府的大門。
那樣絕然而去的身影,那樣不屈服的個性,震得西陵玥,心上的冰凍破裂了——
隐隐的恐慌,若藤蘿一樣,死死地纏着他,纏得他胸口發疼,纏得他面色發青。
“玉兒!”終究他喊了出來,他放棄了身爲王爺的面子,忘記了身爲男兒的自尊。
他飛過去,追着将夙明玉抱了回來。
“别走——不要走——”
他将頭深深地埋在夙明玉的胸口上,低聲喃喃着,緊抱着夙明玉的手指僵硬着,顫顫的。
緊得窒息的懷抱,顫而僵硬的身軀,讓夙明玉神色驚愕,目光散亂。
微微擡眸,迎上冰紫色眼瞳中的惶然,她的心,蓦地一凝。
“你——”
她虛弱的雙手,停滞在半空中,不知所措,手指微微僵直着。
“對不起!玉兒,對不起!”
耳畔歉意的音色,青絲劃過他修長的手指,他懊悔的神色,直直地印在她清明的眼睛中。
“玥——”
一時間,震得她體内流動的血液似凝固了,似抽離了。
他跟她道歉了?!
他向她說對不起了——
傲然不屈的他,哪怕死神糾纏着他,他也從未有過動容。
這樣的他,竟然爲了留住她,他放下自尊,放下身爲王爺的驕傲,對她說了對不起……
一股熱流,不受控制地氤氲在她的眼底,慢慢地溢出,溢出,流淌了一臉的清淚。
“你怎麽可以這樣,怎麽可以?怎麽可以?你知不知道你說了多少過分的話,你怎麽可以不分青紅皂白地對我發脾氣,你知道不知道,我那麽好心地想要解除你身上的千裏一線紅。”
“我那麽地擔心你,爲配不到藥材而日日痛苦着,可你,一句虛情假意,一句滾得越遠越好,徹底讓我寒心了。”
“玥,你說,我到底是你的誰啊,當初是你硬要将我困在你身邊,我根本就不是你的甯王妃,我是夙明玉啊,你卻非讓我頂着王妃的頭銜,過着心驚膽顫的日子。這也就算了,現在你随意一句話,便将我甩得遠遠的,叫我滾開,我也認了。”
“但是爲什麽,爲什麽你現在又要留下我,爲什麽要跟我道歉,爲什麽?!你是存心爲難我,存心的,西陵!你知道不知道,我經曆了什麽,你根本不了解那種絕望的心情,要不是龍城及時趕到,我,我就被人侮辱了,嗚嗚嗚——”
情緒一旦宣洩出來,夙明玉便若決堤的河水,一發而不可收拾,她手腳并用,發狂地用拳頭敲打在西陵玥的胸口上。
将自己内心中所承受的委屈,所承受的痛苦,統統地往西陵玥身上灌去。
西陵玥也不閃躲,他悶哼着承受夙明玉的拳打腳踢,他伸出手指,幫她輕柔地撫去眼角的淚水。
“對不起,玉兒,對不起,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求求你,别哭了,是我不好,是我,讓玉兒受苦了,對不起。”
他冰紫色的眼瞳漾起一抹痛楚的光芒。
如果能夠放手,他何嘗不想放她離開。
隻是就這樣放開她,他的心——
他就是沒有辦法眼睜睜地看着她走出他的生命啊。
哪怕他的生命隻有最後的七天,他也想留住她,陪着他,留住最後的美好時光。
就讓他自私一回吧。
生命中最後的自私。
放縱自己,放縱自己的感情——
想到這裏,西陵玥目光突然變得很溫和,很柔軟。
他不斷地輕撫着夙明玉的臉,想要将她的容顔,她的所有,全部都刻畫到生命的記憶中去。
夙明玉鼻子一吸,她讨厭他的溫柔,讨厭他留住她的去步!
沒有預兆地,突然她将他的手抓過來,目光死死地盯着西陵玥,她張口一開,狠狠地咬了上去。
西陵玥,這是你欠我的,我要咬回來,将所有的傷痛都咬回來。
她咬得很深很深,将全身的力氣都用了進去。
西陵玥劍眉微動了一下,卻沒有抽回手,他放縱夙明玉繼續咬下去。
直到夙明玉唇瓣張開,看到他白皙的手背上,那血色印染的顔色。
她一時神色發怔。
“笨蛋!你爲什麽不躲啊。”她眼睛紅紅的,妝容狼狽。
他卻将她圈在懷抱中,安心地聞着她身上清新的氣息。
“隻要玉兒能夠不哭,再咬上幾口,我也不會躲的。”
“笨蛋,笨蛋,笨蛋啊!”夙明玉的心,軟化了。
她回抱着西陵玥,靠在他的胸口上,不斷地輕聲呢喃着。
“笨蛋,笨蛋,玥是天底下最笨的笨蛋——”
若暖風,音色慢慢地消失在她嬌嫩的唇瓣中。
夙明玉不知道是累了,還是安心了,此刻她安靜地躺在西陵玥的懷抱中,神色祥和而甜美。
晚風過處,葉子翻轉。
西陵玥凝視着懷抱中安睡的夙明玉,他冰紫色的眼瞳泛動一抹暖和的光芒,他的嘴角不期然地勾起,唇瓣落在了夙明玉光潔的額頭上。
而後将她的頭貼緊自己的下颚,就這樣靜靜地抱着她,抱着她入夢——
遠處,一道身影,迎風而立着。
黑衣黑發,飄在風中。
夕陽似印染了光輝,照進了他冰凍的子瞳中。
他望着遠處的身影,那眼瞳裏,浮動起淡淡的金黃色光暈。
事情就這麽過去了,日子漸漸恢複了平靜。
夙明玉決心在配齊千裏一線紅的解藥前,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先将西陵玥身上其他的毒物一一清除去。
因爲她在解西陵玥千裏一線紅的過程中,發現他身上還中了其他雜七雜八的毒藥。
虧她當初以爲他對她的花開開紅豔豔無效是因爲他身具百毒不浸的體質呢。
沒想到結果是因爲他體内千裏一線紅這天下奇毒以毒克毒的方式,将其他的毒素都給壓制住了。
而等到他體内的千裏一線紅發作,奇毒便失去了克制的能力,連帶着,他身體内種的其他毒素也一起發作了!
好在藥材不齊全,沒能直接去解千裏一線紅。
否則這種毒素帶動另外一種毒素,那解藥反而成了西陵玥催命的毒藥。
這天她剛在配制消毒茶,西陵玥恰好踏着清風,面帶微笑地走進了明月軒。
剛剛踏進門,鼻子靈敏的他,便聞到一股舒怡的淡淡藥草香。
“玉兒,一大早在煮什麽呢?”
他看着夙明玉扇着藥罐,忙得滿頭大汗,湊過來拿出雪白的蘇巾,溫和地替她檫試額上的汗珠。
夙明玉擡頭見是他,輕輕一笑。
“西陵,我在煮五花茶呢,這茶對你身體中殘留的迷魂散毒素有排解作用。”
西陵玥唇瓣微啓,淺淺地笑了笑。
“五花茶?有什麽說法嗎?”
夙明玉将藥罐中的茶水倒到玉杯中,邊解說道:“五花茶,是用金銀花、菊花、槐花、葛花、木棉花五種花中的精髓部分提煉出來,加上我配置的消毒丸,一同精制而成。”
真的會有用嗎?
西陵玥劍眉微皺道。
夙明玉大概瞧出了西陵玥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