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霍去病邁動右腿,右腳落在了更高一級的石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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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郡。
剛剛得到了江源替張太戍傳來密信的高不識,看完信,二話不說帶着幾名親信立刻策馬沖向雁門城門。
他要趕回長安,他要去見霍去病,他要去救霍去病,不管他手裏有多少人他都必須去,隻因他是霍去病,而他是高不識。
正像張太戍說的那樣,當年從臯蘭山一道活下來的人,除了那個現實的趙破奴外,沒有任何一人會抛棄霍去病而去。
“滾開,全都滾開!”雁門郡街道上,高不識帶着六名親兵,駕馬一路狂奔,來到了東城門下。
“律!”高不識攥着戰馬缰繩,沖着城頭上的守将高聲喝道:“王平快開城門,老子有要事出城!”
城牆上,守将王平看着城下大聲叫嚷的高不識,不禁咬緊了牙關,那雙虎眼更是早已紅腫,大手放在城垛上,王平痛聲呼道:“高将軍,對不住了,王某也沒辦法啊!”
高不識聽得一愣,“你說什麽?”
王平一閉眼,“弓箭手!”
“刷!”瞬間,數百名弓箭手出現在了城牆上,對準了城下的高不識等人。
望着那些拉滿弓弦,對準自己的将士,看着王平那痛苦的面容,高不識怔了許久,最後,馬背上的他放聲慘笑。
“哈哈哈,啊哈哈哈!這就是大漢嗎!這就是将軍一直所信任的那個陛下嗎?!老子當年真是瞎了狗眼,才會替你們打仗,才會爲你們這些過河拆橋的人賣命!”
“放箭,放箭!爲什麽還不放箭,你們想違抗陛下的旨意嗎!”雁門副監軍,王振之子王铎指着遲遲不肯下令的王平大聲尖叫,“王将軍,你也想當他霍去病的同黨是不是!”
王平猛地睜眼,一把推開了這個叽叽喳喳叫的沒完的狗屁副監軍,“老子的事兒還用不着你來管!”
說完,王平一把從身旁親兵的懷中搶過長弓,挽弓搭箭,對準城下的高不識,大聲吼出了他接到的聖旨,“大司馬霍去病,不尊陛下,肆意妄爲,意圖謀反,着賜死,其麾下大将高不識亦爲其同黨,雁門監軍王振見此人立刻将其誅殺!”吼完了聖旨,王平又是一聲痛呼,“老高,兄弟沒辦法,當真是沒辦法啊!”
“放箭!”
“嗖嗖嗖!”頓時,數百支羽箭橫空而來,重重射向了城下的高不識一行人。
“噗噗噗!”箭矢破體之聲不絕于耳。
高不識瞬間就被城頭突來的羽箭射成了刺猬,仰頭跌落戰馬.......
随行六名親兵,連帶戰馬,一并陣亡。
口中滿溢鮮血的高不識,倒在地上,掙紮的爬起。
看着城頭上的王平,看着那個被自己教訓過的王铎,滿是插滿了箭矢的高不識半跪在地上,張着那滿是鮮血的嘴,瞪着那躺滿淚珠的虎眼,拄着長刀,仰天長嘯。
“不服!我......我高不識.......不服!”
“砰!”一箭正中高不識的面目。
龐大的身軀重重跌落,倒在了地上,隻是那雙虎眼,至死都沒有閉上。
不服.......我高不識.......不服......
扛過臯蘭山,打過祁連山,在漠北抛頭顱灑熱血,曾經面對數萬匈奴騎兵都沒有戰死的虎将,就這麽死在了自己人的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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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
霍去病不知道這一切的發生,不知道他麾下的将領都在遭受怎樣的屠殺,他仍舊一步步走着,一步步走在青石台階上,鮮豔如血的大紅披風,在清風中緩緩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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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門郡主将,虞高志府邸中。
雁門監軍王振手握劉徹的聖旨,打量着面前坦然坐在正位上的虞高志,淡笑道:“虞将軍,陛下的聖旨你也看過了,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面色坦然的虞高志閉着眼睛,輕輕一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末将無話可說。”
“那王某就送虞将軍上路了,來人啊,拿酒來。”王振輕輕揮手,“虞将軍,喝下它吧,好歹也能留個全屍,不必像那高不識一樣,被射的滿身窟窿。”
盯着劉徹送給自己的酒水,虞高志的眼中早已沒了悲,陛下,這就是他們那位英明的陛下啊,對啊,也正因爲他是一個英明的陛下,所以他才會這麽做。
“虞某死又何妨?領兵作戰這麽多年,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隻是可惜了大司馬啊!可惜了霍将軍啊!不公啊,這不公平啊!”虞高志捶胸痛呼,痛呼上蒼不公。
吼完,沒有任何猶豫,虞高志拿起毒酒,一飲而盡。
“武将,真的不适合朝堂啊,武将......也真的不能太耀眼啊。成于戰,敗也于戰,時也,命也。”
說完,虞高志低下了頭,口中溢出了黑色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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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霍去病又邁步上了一個台階,隻是他腳下的青石地闆,早已在無形間被鮮血染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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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
長安城外三十裏處,震天的喊殺聲響起。
仆多率領五百護衛,于官道上遭遇了兩千名埋伏多時的羽林騎将士,雙方力戰,混戰中,背後中了兩箭的仆多,已然殺到癫狂,殺得眼紅的他揮刀大吼,“殺!殺!”
“殺!”
可他面對的卻是更多蜂擁而來的羽林騎将士,更多的......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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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天地間,沉重的腳步聲,道道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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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襄城中。
原北軍将領,胡毅,李乾,趙忠武,應成安,四人應邀來到定襄主将的府中。
入府五分鍾後,兩百名刀斧手沖進府内.......
不消片刻,四人的首級被定襄主将衛城,送到了定襄監軍徐玉堂的府中。
四人皆爲當年一同跟随霍去病出征大唐的北軍将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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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的,同樣的事情不停的發生在大漢各地邊關,當年跟随霍去病一同出征大唐的北軍将領,無一例外,在這一日,全部慘遭毒手,沒有任何一個人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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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中。
劉徹淡淡的笑了,背着手,輕聲道:“既然決定要做了,就要做得幹脆一點啊。”
霍去病沒有什麽同黨,他所有的隻是一群敬畏他的,信賴他的将領,但在劉徹眼中,他們就是霍去病的同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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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
天地間,最後一道沉穩的腳步聲響起。
霍去病站在了台階最高處,站在了未央宮前殿的大門前,但這時的他卻沒有繼續走下去,因爲他的眼前站滿了手握長槍的羽林軍将士。
上千将士結成了一道軍陣擺在了他的身前。
霍去病雙眉瞬間蹙起,下意識後退一步,還不待他說話,軍陣最後方的江源便邁步走出,站在了霍去病的面前。
此刻的江源身穿羽林将領盔甲,頭盔的紅色翎羽随風舞動,可他的臉上卻并沒有任何得意的笑容。
他很平靜,甚至很凝重,凝重的望着霍去病,凝重的看着這個絕世名将。
看了一會兒,江源歎了口氣,“不怪我啊,真的不怪我啊,要怪......隻能怪你自己太優秀了,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霍去病,希望你下輩子,能明白何爲君,何爲臣,何又爲将啊。”
感歎完畢,江源雙手捧過劉徹的聖旨,目視面前冷眼看着他的霍去病,高聲道:“大司馬霍去病,接旨。”
霍去病的眉頭皺的更緊了,但當他看到江源手中的聖旨時,他還是選擇單膝跪了下去,可同時,一陣不好的預感在霍去病的心頭湧起,不過他卻沒有多想。
他還是那麽的信任,那麽的信任他的陛下,死到臨頭......也還在信任着。
張開聖旨,江源朗聲誦讀,諾大的皇宮,盡皆是他的回聲。
“元狩六年秋九月十五,大司馬霍去病,雖戰功卓著,于朕有平定匈奴之功,然其持功而傲,目無君紀,擅殺大将,不聽皇命,辜負君恩。亦早有不臣之心,意欲犯上作亂,意圖謀反。謂臣之過,君之責也,朕隻知其善戰,卻不曉其險惡,實爲朕誤,今朕決意免除霍去病大司馬一職,剝奪其冠軍侯侯位.......”
霍去病聽到這裏,臉色已然煞白,他的身軀不斷顫抖着,内心更是掀起了萬丈巨浪。
他不可控制的從地上站起,指着江源,大聲怒吼,“你說什麽!你說什麽!陛下不會,陛下絕不會的,江源你.........你居然敢......”
江源冷冰冰的看着已然方寸大亂,已然天地崩塌的霍去病,緩緩道出了聖旨的最後一句話。
“然念其忠勇,着,賜死!”
江源的聖旨念完了,好似施舍般的将聖旨丢在了霍去病的身前。
他要讓他看清楚,讓他自己看清楚聖旨上的每一個字,讓他看清楚,聖旨上的玺印。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玺印闖入霍去病的眼中。
是劉徹的字迹,是陛下的字迹,玺印.....也是一模一樣。
“轟!”這一刻,霍去病的世界.......崩塌了。
他從來都沒想過劉徹會殺自己,不對,他想過,但他不信,他不信!
他從來都是那麽的信任劉徹,他從來都是那麽的信任自己的陛下,他相信,劉徹不會殺他,絕對不會!可今日.......
聽着江源的聖旨,看着四周已經亮出長刀利刃的羽林軍将士。
霍去病雙眸陡然空洞,直挺挺的坐在了地上。
“不......不可能,這......這不可能,陛下......陛下怎麽會.......他不會殺我的,他是陛下啊,他怎麽會.......不可能啊,這根本.......不可能啊........”霍去病無力地說着,不可置信的說着。
曾經說過,大漢就是霍去病的信仰,大漢就是霍去病的支柱,是他們支撐着霍去病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是大漢給予了他前進的動力。
但今天,随着劉徹的這封聖旨.......他的支柱倒塌了,他一直以來的戰鬥信念......消失了。
他........被他的信仰.......抛棄了。
他成了一個反賊。
成了一個.......想要謀權篡位的反賊.......
坐在地上的霍去病,盯着自己的雙手,雙目空洞,喃喃自語,“我......是一個反賊,我,是一個想要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霍去病......想要造反,霍去病.......想要.......造反.......”
他最信任的那個人,在他沒有了用武之地的情況下,将他一腳踢開。
這一瞬,霍去病忽然響起了當年曹操劉備告訴過他的一句話。
“小軍,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你一定要記得這句話啊”
被自己信仰所抛棄的霍去病,坐在地上好似一個廢人般,小聲呢喃,“對不起,我......沒記住.......”
--------------分割線,最近才發現,漢代的聖旨打頭必須是年月日,活到老學到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