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麾下的死士們聽着婉兒的話,一時間絕大多數人的眼中都蒙了一層水霧,那名死士們的将領,更是眼含淚水的向婉兒一抱拳,顫聲道:“昭容娘娘,我等已無處可去,據報,不久前,梁王府燃起大火,司空大人,司空大人,可能,可能已經殡天了。”
将領不敢去看婉兒的神情,隻是低着頭,繼續哽咽訴說道:“司空大人生前命我等好好保護昭容娘娘,我等必當盡心竭力,日後還請.......娘娘!娘娘您怎麽了!禦醫,快傳禦醫!”
驟然聽聞武三思身死的消息,婉兒隻覺自己的眼前一片黑暗,耳畔響起的盡是死士們的呼喊聲,再然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等婉兒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時間已經是第二天傍晚了。
........
昏迷的這兩天中,婉兒一直在做一個夢,一個很深很深的噩夢。
夢中的她看到了很多東西,她看到了武三思倒在李重俊的劍下,她看到了梁王府的大火,最後,她又看到了大火,一場沖天的大火自皇宮中燒起。
婉兒明白了,武三思的死,讓婉兒真的明白了一切。
她無法改變曆史,她永遠也無法改變,事實上,她一直都在試着改變,她一直都在試着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改變曆史,但武三思卻用他的生命告訴了婉兒——曆史,永遠就是曆史,她改變不了。
爲了不讓武三思死在兩年前的神龍政變中,婉兒無奈出手,将他送給了韋皇後。
婉兒知道曆史,可那時的她卻沒有任何選擇,如果她當時不将武三思送給韋後,來博得李顯這頂碩大的保護傘,那武三思和武氏一族成員定然會死在兩年前的神龍政變中。
婉兒不想讓武三思死,但她也不想用這種方法讓武三思活下去,她試了很多的辦法,但無一例外,沒有任何一個有用,在當時,唯一的活路,就是将武三思送給韋皇後。
同步的曆史。
可後來,武三思還是不可避免的走上了滅亡,按照曆史的腳步一步步走下去。
武三思取得了李顯的保護,他也一點點走上了自己的人生巅峰,這時的他已經位極人臣,可也正是是因爲他的位極人臣,正是因爲他和韋皇後之間的感情,讓他對李重俊大肆出手,讓他大肆打壓李氏皇族。
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即便婉兒不斷地在勸武三思,讓他收手,讓他不要去招惹李重俊,可婉兒沒有想到,正是因爲武三思聽從了她的話,正是因爲武三思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才死了,他才死在了曆史原本的時間中。
雖然這兩天一直昏迷,但李顯一直都陪在了婉兒的身旁,這也讓昏迷中的婉兒斷斷續續聽到了一些這次景龍政變的過程。
九月初的景龍之變,因爲武三思的突然收手,逼得李重俊提到了七月初.......呵呵呵,呵呵呵,這到底是什麽?難道這就是曆史嗎?
我想讓他活下去,結果竟是換來了他的提前身亡。
這就是曆史......這就是無法改變的曆史,不論怎麽變,怎麽出手幹擾,它都會回到自己原有的軌迹.......
她想救他,然而,卻讓他死的比曆史上還要慘。
更讓婉兒痛不欲生的是,武三思的死跟她還有着更深一層的關系。
如果,那晚,武三思的死士都陪在他的身邊,他也許就不會死的那麽快,李重俊也不會得手的那麽輕松。
是她,是婉兒害死了他,是婉兒害死了三思哥,如果她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武三思是可以多活兩個月的,而且曆史上,他的梁王府沒有被燒,如果梁王府沒被燒的話,又豈會像現在這樣,連武三思的屍骨都找不到。
躺在床榻上不願醒來的婉兒,眼角無時無刻不在滑落淚珠,其實她早就醒了,應該說她無時無刻不是醒着的,但她不願意醒來,不願意面對外面殘酷的世界。
三思哥,這就是你要爲婉兒做的事嗎?這就是你想要告訴婉兒的嗎?
婉兒不能再有任何僥幸的心理,是嗎?婉兒也不能在繼續徘徊了,是吧?
婉兒......知道了。
第二天傍晚,最後一滴淚珠順着婉兒緊閉的雙目滑落,下一瞬,她睜開了那雙遍布血絲的雙眼,瞳孔深處湧現出了一抹決然。
武三思的死,讓她徹底堅定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武三思的死,更是讓她明白了那個殘酷的現實。
上一次黃小偉的到來,讓婉兒的心有了搖晃,讓婉兒有了些許的僥幸,可現在,那些僥幸都随着武三思的身死而煙消雲散。
好,躲不過了是吧,那我就走,那我就繼續走下去!
一直走,一直.......走到最後!
.......
婉兒昏迷的這兩天裏,李顯一直都陪在她的身邊。
此刻,子時将近,靠在床榻邊的李顯經受不住席卷而來的困意,腦袋一下一下的點着,上下眼皮更是早就睜不開。
這時,李顯似有所感,他向着床榻上一直昏睡的婉兒迷迷糊糊的看去,一看之下,李顯瞬間清醒了過來,原來不知何時,一直昏迷的婉兒竟是醒了過來,正雙眸漠然的盯着自己。
“婉兒,你醒了,你别急,朕就叫太醫進來,”李顯此時顧不得婉兒看自己的異常目光,站起身,沖着殿外高喊,“來人,來......”
李顯的話頓住了,因爲一雙手拽住了他的衣角,李顯回頭看去,他看到婉兒那雙蒼白的玉手輕輕的拽着自己的衣角,而此刻的他也正好和婉兒那漠然的眼神相對。
不知怎的,瞧着床榻上的少女,李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也就在這時,少女冰涼的聲音自他的耳邊響起。
“太子謀反,殺我大唐重臣,不知陛下是如何處決的?”
李顯心頭一驚,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坐回了婉兒的床邊,長歎一氣道:“那個逆子被自己手下的人砍了腦袋,朕命令将他的首級放到宗廟前,讓這個孽畜自己去面對列祖列宗。”
面無表情的婉兒,拽着李顯衣角的玉手陡然加重了幾分力道。
“不夠!太少了,陛下的懲罰太少了,若是日後人人都效仿太子該如何是好?”
“這,”李顯面露糾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婉兒,隻得道:“那依你看該如何是好?”
婉兒松掉了揪着李顯衣角的手,淡淡道:“很簡單,殺太子全家,誅魏元忠九族,殺盡一切太子謀逆案的重犯要犯,親人家眷一并流放嶺南,另外,梁王武三思,爲我大唐忠烈,不幸殉國,陛下當追封他爲我大唐親王,且,将李重俊之頭顱放于梁王墓前祭奠。”
“轟!”婉兒那飽含殺意,充斥着血腥味的話語,吓得李顯蹭的從床上站了起來,李顯瞪大了自己那渾濁的雙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床上那面無表情的少女。
殺,殺太子全家,誅魏元忠九族,殺盡一切太子謀逆案的重犯要犯,親屬一律流放嶺南......天呐......這,這是要死多少啊!
真正讓李顯震驚的并不是要死多少人,而是婉兒那句殺太子全家,殺盡一切太子謀逆案的重犯要犯。
要知道,要知道,李重俊是李顯的兒子啊,殺了他的全家,那不就是再殺自己的親人嗎,還有......這次的謀逆案,除了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外,其他的幾乎全是李氏子孫,全是平日裏被武三思竭力打壓,最後被逼反的李氏子孫。
那些人中有很多人見面都該喊自己一聲叔叔或者伯父,現在,他要......他.......
這,這不就是殺自家人嗎!
“婉,婉兒,這是不是牽連太大了?還是不要這樣了,你也知道,母後登基的時候,朕的兄弟姐妹就死了不少,現在,現在要是把這些皇室子孫也殺光了,那我李唐,李唐豈不是不剩下多少皇子皇孫了嗎?”李顯滿臉苦澀的在懇求上官婉兒,希望她不要下如此狠手。
這也正是李隆基日後登基的時候,爲什麽那麽輕松,爲什麽沒有引起那麽多反對的原因,因爲那時的李唐子孫幾乎都被殺光了,也沒有人有資格能跳出來反對。
武則天登基的時候殺了一批嫡系親王郡王,現在武三思死了,婉兒要爲他報仇,這一下子又是死了一大批的李唐子孫,而且這一次的李唐子孫被牽連者非常多。
聽到李顯的求情,婉兒隻是冷峻的看了他一眼,随即閉上了雙目。
“如果我一定要呢?”
“如果我一定要那些人死呢?”
“莫不是你以爲少了你,我就殺不掉他們嗎?”
“莫不是,你忘記了你的父皇,你的母後,曾經告訴過你什麽嗎?”
刹那間,李顯的臉龐再無半點血色,他無力的坐在了冰涼的地闆上,渾身好像被人抽去了所有的力氣般。
這一刻,他的腦海裏終是浮現出了李治去世時叮囑過他的話。
這些年,他幾乎是早就把那死去了二十多年的父皇所淡忘,但今天,再婉兒的提醒下,他又回憶了起來。
沉默,長久的沉默降臨。
終于,過了不知多久,疲憊的李顯踉跄的從地上站起,據摟着自己的脊背,無奈而又哽咽的留下了一句話。
“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朕,朕這幾天累了,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