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一聲接着一聲血珠落地聲響起。
身上被匈奴彎刀砍出的,和羽箭射中的傷口,鮮血正順着其内一點點的流出,沿着甲胄衣角,滴落在了李田腳邊的大地上,逐漸彙成了一團小小的血泊。
每流出一絲鮮血,李田的臉色便蒼白一分,這每一滴血,幾乎都是他的一絲生機,從大戰至今,雖然才過去了七個小時,但在這七個小時裏,将軍的血已經快要流幹了,事實上,已經幹了。
一分鍾前,李田身上的傷口便不再又流出任何一滴鮮血,隻有額頭的鮮血還一直在滴落。
聽到眼前傳來的這沉重的腳步聲,李田輕輕動了一下,雙腳慢慢騰挪,彎曲的槍杆在左手的幫助下漸漸扶正,身軀一點點的挺直,在這個過程中,李田的臉上不時閃過痛苦的神色,雙眉也在不經意間皺成了一團。
額頭的鮮血順着眼角,淌過了鼻梁,滴下了嘴唇。
他至少也和那個人對視,而不是仰視。
很快,在槍杆的幫助下,李田成功挺直了自己的脊背,口中不由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但雙目卻越發的虛幻,口中的喘氣聲,也是越來越微弱。
甯站死,不跪生。
渾邪王到來,四周的士卒急忙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路,一條直通那員不肯倒下漢将的道路。
渾邪王龍行虎步,面色平淡,穿過了匈奴步卒,走到了那用槍杆支撐着自己不能倒下的漢将面前。
當注視到這員漢将腳邊的匈奴屍體,和他手中那不斷顫抖的長劍時,渾邪王不由頓住腳步,停在了原地。
平視面前的李田,渾邪王又看向了四周。
看了看那一面面已經被大火燒掉的漢字戰旗,又看了看腳下一片焦黑的大地,最後,目光還是回到了正冷冰冰盯着自己的李田身上。
渾邪王看着李田,一抹笑容浮現在了他的臉上,“這麽拼,有意義嗎?”
李田沒有回答渾邪王,但卻慢慢的仰起了自己的下巴,用一種俯視的目光看着渾邪王,雙眸中不帶有任何的感**彩。
見李田不理會自己,渾邪王自顧自暇的點了點頭,抿着嘴,用一種和老朋友聊天的語氣道。
“之前沒看到你的時候,本王就在猜想,我今日的對手到底是誰,他又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現在一見,本王發現你跟我腦海裏想象的那個人基本一樣。”
渾邪王尴尬的笑了笑,“說來可笑,今天這一戰,算是我敗了,用了這麽長的時間,死了這麽多的士卒,最後才勉強的殺光了你的人,真的敗了,連慘勝都算不上,”渾邪王背起自己的手,常舒了一口氣道:“不過本王今日敗得心服口服啊,你不錯,非常不錯,是難得一見的将才。”
李田沒有理會渾邪王就那麽靜靜的盯着他。
渾邪王似是猜到了李田的反應,一個人繼續道:“雖然知道你不可能投降,但本王還是想勸勸你,不得不說,今日,你給了本王很大的震撼,僅用一千六百人就能擋住我一萬大軍三個時辰,厲害。”
渾邪王眨了眨自己的鷹眼,臉上滿是親善的笑容,“怎麽樣,投降本王如何,你的勇武,你的忠誠本王都見識到了,對于你這種忠義之士,本王也是最爲欣賞,歸降本王,日後你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最後,渾邪王又是一聲長歎,“在這個世界上,沒什麽東西,會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了吧?”
一直冷漠注視着渾邪王的李田終于開口了。
張着溢血的嘴唇,很是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有的,那種東西叫仇恨,它也正是我一直活到現在的意義。”
渾邪王愣了。
瞧着渾邪王那愣愣的樣子,李田虛聲道:“想知道我是怎麽擋住你的麽?”
渾邪王下意識的點了點自己的頭。
這時,李田突然笑了,神秘莫測道。
“你還記得祁城嗎?”
聽到這個地名,渾邪王皺起了自己的眉頭,心中開始暗暗思考。
祁城,這是哪裏?
渾邪王想了好半天都沒有能想得出,對于他這種河西大王而言,一座幾年前就被屠掉的小城,是不會在他們的記憶中停留太長時間的。
見渾邪王一副百思不得解的樣子,李田繼續道。
“三年前,你率軍九千進攻雁門郡,而在雁門郡西北方有着一道門戶要塞,那裏就是祁城。”
李田說到這裏,渾邪王猛地想起了什麽,“對對對,祁城,沒錯,本王三年前随手屠掉的那座漢人小城就是叫做祁城。”
說到這裏,渾邪王看了李田一眼,不在意的笑了笑,“怎麽,那城裏有你的什麽親人嗎?或者你是爲了給他們報仇所以才擋住了本王這一整日的進攻?你是想告訴本王,爲了像本王複仇,你這個漢将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在乎?”
李田沒有說話,依舊那麽冷冷的看着他,可渾邪王卻是攤開雙手,無奈一笑道。
“恕本王直言,這種故事太老套了。”
“本王也很想在這裏繼續勸你一句,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即便你的某位親人沒有死在本王的手中,可過不了幾十年他們依舊會死,難不成,本王當初放過了他們,他們就能與世長存嗎?”
“你想過沒有,他們那時死在了本王的手中,可能就是他們的命,你可以來向本王報仇,本王歡迎,可死的人終究是死去了,沒有必要讓自己整日活在痛苦中,活在仇恨中,看開點,人這一生會經曆許許多多的事情,我們不能總是活在過去。”
渾邪王真的蠻欣賞李田的,所以他才掏心置腹的跟李田說了這麽多,而且.......他的話,也蠻有感受力的,如果換了一個人,或者真像渾邪王所想的那樣,李田是某位親人死在了祁城,那他或許真的有可能投降渾邪王,隻因渾邪王說的很對,祁城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中,何嘗不就是他們的命。
就算不死,難道他們能永世長存嗎?
逝去的人,終究是逝去了。
有什麽東西還比自己更重要嗎?
有,真的有,對于李田這個親眼看到了祁城覆滅的人來說,渾邪王的話,就是在放屁,就是在對牛彈琴,親眼看到祁城被屠,和隻是從别人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是完完全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戰死的兩千漢軍,被射死在城牆上的趙大胡子,還有那在匈奴人破城後的滿城殘屍。
李田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就像他所說的那樣,他存在的意義便是如此,他的身上有着五萬條人命。
隻見李田淡淡的搖了搖頭,輕聲道。
“你猜錯了,我沒有死在祁城的親人,因爲我,就是從祁城活下來的人。”李田的雙眸瞬間銳利了起來,好像一把長劍刺穿了渾邪王的胸膛。
渾邪王臉上的笑容在聽到李田的這句話後,便慢慢消失了。
這一刻的他明白了,李田是決不會向他投降的。
他也知道,當一個人看到了那滿城的殘屍,又究竟會發生怎樣的巨變。
此時,渾邪王的心中浮現出了一句話。
“此人,絕不能留,不然,未來,定生大禍。”
事到如今,渾邪王收去了自己臉上僞善的笑容,語氣冰冷道:“原來當年的祁城還有一隻漏網之魚啊,本王倒還真是沒有想到,可你又能如何?”
渾邪王來到李田面前,伸手點了點他胸膛上染血的戰甲,眸光陰翳,道:“今日,你仍舊是敗了,敗得非常徹底,本王還是赢了!”
“三年前你大概隻是一個無名之卒吧,可今日,你依舊是一個無名之卒!本王甚至連你的名字都不需要知道,你現在是不是感覺很失落,你的仇人,你每天咬牙切齒想要殺掉的仇人,居然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懂了麽,你我之間的差距,就好像巨龍和蝼蟻,巨龍是不會擔心蝼蟻的複仇,因爲蝼蟻連在他身後留下一道淺淺的疤痕,都做不到!”
渾邪王并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相反他也很暴躁,尤其是這一整天的大戰,更是讓他心中的怒火一直擠壓在自己的胸中,沒有能釋放出來。
之前,他欣賞李田,所以想要勸降他,那時的他還可以表現出自己河西大王的風度,可現在......不需要了,他隻想好好的發洩一下自己的怒火,好好的将面前這個讓他自己咬牙切齒齒幾個小時的人狠狠踩在腳下。
李田聽着渾邪王那有些輸不起,和不願意承認自己失敗,還要用盡一切可能可能的要打擊自己的話,搖頭道。
“我沒輸,輸的是你,我擋住了你三個半時辰。”
似是爲了要全方位的将李田打擊成一個廢人,渾邪王張開自己的雙手,大笑一聲。
“那又能如何?你以爲你擋住了本王幾個時辰就能讓你們大漢反敗爲勝嗎?你知道你們的漢軍被殺的還剩下多少人了嗎?你又知道本王還有多少精兵強将。”
最後,渾邪王下了一個定義。
“這一戰,是我們匈奴赢了,你......也還是要死。”渾邪王最後瞥了李田一眼,随即轉身離去。
跟這個遲早都是一死的人,他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也沒有必要再說什麽了,自己這一生也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搞得多少人家破人亡,來找他報仇的人更是猶如過江之鯉,數之不盡,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這個無名漢将,不過算是其中比較厲害的一個罷了。
但......正邁着大步,準備離去的渾邪王心中突然有了些其他的感受,他之前曾經談到過命這個字。
他說祁城的百姓死在他的手裏,是他們的命,那今日李田的出現,是不是也是命,自己被他用一千多人擋住了七個小時可否也是命中注定?
既然是這樣,那爲什麽自己要被他命中注定的擋住了七個小時,這麽做有什麽意義嗎?
想到了這裏,渾邪王有些煩躁的搖了搖頭,反正這一戰都赢了,這些事情不過都是小插曲而已,不足爲慮,不足爲慮。
對了,自己剛才不說還差點忘了呢,趕緊去正面戰場看看,小心被漢軍抓住機會翻盤。
自己要确保此戰的大戰!
渾邪王帶着人準備走下山腳,而站在李田身旁的一名匈奴步卒也将自己的彎刀橫在了李田的脖頸之上,準備割下他的頭顱。
感受着彎刀所傳來的陣陣寒意,李田沒有任何表示,隻是默默地閉上了他的雙眼,他已經沒有在繼續戰鬥下去的力氣了,即便仇人剛剛就站在他的面前,可他卻連揮劍的力氣都沒有,他已然是油盡燈枯了。
最後看了一眼遠處還在熊熊燃燒的漢字戰旗,李田在心中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可惜,那個圈還是沒能走完,自己,也還是沒能完整的爲三年前的祁城劃上一個句号。”
就在李田萬念俱灰,準備赴死之時。
一名慌亂的匈奴步卒突然跑上了山峰,而他也正是之前送渾邪王大王子下山的那個人。
步卒口中喘着粗氣,驚慌失措的跪倒在正準備下山的渾邪王面前,話都說不利索了,卻仍道出了那個足以今天震地的噩耗。
隻見匈奴步卒單膝跪在地上,滿臉的慌亂,伸手指向了遠方火光微弱的戰場,道:“大.......大王,不,不好了,折蘭王和盧胡王被漢将霍去病斬殺,漢軍趁勢發起反攻,我軍損傷無數,全線潰敗,現在漢軍正在追殺我們的敗軍呢!”
聽到這個消息,渾邪王猶如雷擊,登時便傻在了原地,一動也不動,可就在他清醒過來想要好好問些什麽的時候,身後猛然響起了李田那中氣十足的大喝聲。
“渾邪,此戰,是你輸了!”
“你輸在了我李田的手裏,你輸在了那五萬祁城百姓的手中,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