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的臉上出現了恐懼,急忙退後了四五步,錢小胖抓着他戰甲的右手也跌落了下去。
那四名已經走到錢小胖身後的漢軍将士也停下了各自的腳步,和身後的所有人一樣,愣愣的盯着那跪坐的身影。
而李田,望着錢小胖的目光,則是越發欣賞,越發懷念了起來。
“沒......沒倒.....我還行,呵呵,還行。”
錢小胖喃喃自語的嘟囔着。
過了大概一分鍾,他動了,錢小胖渾身上下,腿部是唯一一個沒有被周興攻擊過的部位,所以他的雙腿凝聚了自己全身的力氣。
他要站起來,他要先站起來!
這個站起的過程是緩慢的,是痛苦的,因爲錢小胖的雙腿需要承受自己整個身體的重壓,還是在他這種已然被打的快要昏厥的情況下。
錢小胖很慢,肥胖的身軀不時就晃動幾下,但全場,卻很安靜,不論是周興,還是那些圍觀的漢軍将士,沒有一人打擾他,所有人就那麽靜靜的看着,看着他站起來。
在不斷地起伏與搖晃中,在信念的掙紮和妥協中,錢小胖一點點,一點點的站了起來。
終于,十五分鍾後,錢小胖站在了周興的面前。
十五分鍾,一個簡簡單單的起身動作,可想,在這十五分鍾裏,錢小胖究竟付出了多麽大的努力,又忍受了多少的痛苦。
在錢小旁站起的刹那間,那些圍觀的大漢将士都不由自主的挺起了自己的胸膛。
這個小子,算個男人。
和之前一般,錢小胖弓着腰,左手握拳拄着膝蓋,右手則是輕輕像周興擺了擺。
“來.......吧。”
周興默默地仰起了自己的頭,看着天上的月光,周興深吸了一口氣。
這是最後一下。
下一瞬,周興的目光猛然淩厲了下來,他一個猛沖到了錢小胖身前,随即左腿高高擡起,向着眼前的那道弓腰,低頭的身影踹了過去,周興以爲這一次錢小胖一定會和上一次,和之前的無數次一樣,橫飛而出,可......周興錯了。
“啪。”就在周興的大腳印在錢小胖胸膛的那一刻,錢小胖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居然一把抱住周興揣在自己胸膛的腿,而他的胸膛也再次承擔了周興這一次腿擊的全部力量,他的腰瞬間彎曲成了一隻大蝦,可他的雙手卻死死的抱緊了周興的左腿。
抱着周興的左腿,在他那驚愕的目光中,錢小胖仰起了自己的腦袋,在月光的照耀下,露出了那張慘不忍睹的大臉。
“沒.......沒想到吧......還有......還有更讓你....想不到的。”
“嘩啦。”錢小胖左手一揚,手中抓着的那把塵土狠狠的甩向了周興的眼睛,沙土頓時飛入了周興的眼中,讓他短暫的失去了視覺,就在周興急忙伸手去揉自己的眼睛時。
抱着他左腿的錢小胖發出了最後一聲吼叫,“啊!!”
帶着自己那肥胖而又龐大的身軀,錢小胖狠狠的将周興壓在了自己身下。
“轟!”倆人一同倒在了地上。
但這次,錢小胖是真的站不起來了,可沒關系,周興被他打倒了,就在他的身底下,嗯,沒輸......嘿嘿,赢了,那就可以.....好好睡一會兒了。
錢小胖疲憊不堪,卻又如釋重負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毫發無傷”的周興,躺在地上推了推身上錢小胖,聲音不自然的顫抖了起來,“哎哎,你沒事兒吧?”
鼾聲響起。
周興無奈的笑了。
這時,一直在旁觀的中郎将李田,出現在了周興的身旁,面無表情道:“一會兒将他送入我的軍帳,以後,他就是我的親兵了。”
周興沒有猶豫,當即推開了身上的錢小胖,站起身跟李田一個彎腰抱拳:“諾。”
在錢小胖和周興發生沖突的這段時間裏,霍去病一直都沒有出現,按理來說,他應該躲在某個角落裏,暗暗觀察錢小胖,可他沒有,事實上,他這一整晚都沒有出現。
因爲不久前,臨城縣令,托人給他送來了一封錦布,上面是衛子夫給他的信,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衣物,
但這些東西,顯然還不至于讓霍去病把自己一整晚都關在帥帳中,一切,隻因衛子夫給他的那封信,在錦布的夾縫處,霍去病無意間,找到了藏在錦布夾縫處第二封信。
這封信是衛青給他寫的。
........
帥帳中。
霍去病面無表情的坐在自己書案前,在書案上擺放着兩件保暖的衣物和一張密密麻麻,寫滿了娟秀字體的錦布,而就在錦布旁,則是衛青給他的那份,字迹剛勁有力的書信,足足有六頁。
霍去病在不久前便下達了軍令,今夜不準有任何人來打擾他,違者定斬不饒。
今晚他要思考,思考一件讓他在看完衛青書信後,便陷入了不解和心寒的問題。
霍去病緊促眉頭,視線從書案前掃過,當看到衛子夫給他的那副錦布時,霍去病的眉頭漸漸舒展,輕輕一笑。
衛子夫給霍去病寫得信,不用看也能知道,無外乎就是關心霍去病,以及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安全,随便找一封母親關心遠在他方兒子所寫的書信便能了解。
真正讓霍去病這一整晚都将自己關在帥帳中,且不讓任何一人進入其中的原因,便是衛青的那封信了。
霍去病将視線投入書案前擺放的那疊書信,眉頭再一次緊促,俊秀帥氣的臉龐,也爬上了一絲不解,和憤怒。
衛青寫給霍去病的信,白話文如下。
——去病,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你應該已經率軍抵達臨城了吧,送你出征之時,因爲陛下和其他的一些原因,舅舅有些話沒有來得及和你說,現在你要認真看好舅舅給你寫的這封信。
去病,根據舅舅所得到的可靠消息,此次你大軍出征,陛下在你的軍中安插了他的眼線,切記,此人軍職不低,想來,即便不用我說,你大概也能大概猜出是誰。
去病,即便陛下已經在你的軍中安插了眼線,但你萬萬不要發作,就當做什麽也不知道,畢竟,陛下在你的軍中隻安插了一人,而且你也要記住,大軍行進過程中,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小心謹慎,隻需做好陛下給你的任務即可,切記,萬萬勿要談論國事,萬萬勿要談論舅舅,包括你姨母和據兒。
你隻需做好你該做的事情便可,記住,我們永遠都是大漢的臣子,我們衛氏永遠都将效忠于漢室。
去病,最後,舅舅還要提醒你一次,你生來膽色出衆,可在進入河西之後,當選取保守之路,千萬不可将自己置之于險地,河西之地,匈奴附屬國極多,且他們本身和匈奴之間便有很大的矛盾,你要注意好利用這一點,早有一日,河西定将重回我大漢的懷抱,日後河西之地是否能長治久安,可就看你此行的成果了。
另外,臨城縣令乃是我衛氏一員,你大可放心。
書信的最後,衛青又寫了最後一句話。
我們的敵人,從來都隻是匈奴,而不是全天下。
謹記。
衛青留。
.......
洋洋灑灑的六頁書信,霍去病很快便看完了。
可以明顯看出衛青寫此信的用意,在這封書信中,我們能看到的,除了來自于一位長輩的關愛,提醒,和指導,還有什麽其他的嗎?
衛青的這封信,一切出發點都是爲了霍去病而考慮,他讓霍去病不要在行軍路上談論自己,談論衛子夫,談論現在的太子劉據,就是害怕霍去病禍從口出。
除此之外,他又告訴了霍去病該如何對待河西之地,衛青并沒有把所有的話都說的太全,反而是給霍去病留下了思考的餘地,他隻是告訴了霍去病該如何做,可卻沒有告訴他該怎麽做。
他要鍛煉霍去病。
而衛青的指導方針,幾乎與李田不久前說出的“舍服知成而止”不謀而合。
且,衛青擔心霍去病會因爲劉徹在他的軍中安插眼線一事,從而大發雷霆,還寫出了一句最讓霍去病無法生氣的話。
——記住,我們永遠都是大漢的臣子,我們衛氏永遠都将效忠于漢室。
誠然,也正是因爲這句話,霍去病心中的怒火,心中的委屈,才消散了大半,不過對于衛青的最後那句話,霍去病感到了不舒服,雖然他也是衛氏的人,但......衛氏,這不就相當于是結黨而争嗎?現在的大漢朝堂上,衛氏已然算得上是一個龐然大物,甚至是到了可以幹擾劉徹決斷的地步。
對此,霍去病感到很不爽,還有點生氣,在他看來,身爲大漢臣子,怎麽可以結黨而争,幹出這等不忠這事,所以,霍去病對衛氏集團,沒有絲毫的好感,日後跟他們對着幹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霍去病依舊感到了心寒,看着衛青的書信中那句“陛下在你的軍中安插了他的眼線”,霍去病便感到了一陣心寒意冷,爲什麽?陛下爲什麽要在他的軍中安插眼線,難道自己.....做錯了什麽嗎?
難道自己.......會謀反嗎?
這一整晚,霍去病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最終他也還是沒有想出這個答案。
他根本無法理解劉徹的所作所爲,隻因他是一名合格的名将,但在政治上,霍去病連及格線都達不到,甚至可以将其稱爲一張白紙。
他不懂朝堂上的勾心鬥角,也不明白所謂的帝王權術。
可沒關系,霍去病不明白劉徹的用意,那他就不去想,他現在隻需要知道,安插在自己軍中的眼線到底是誰就好了。
呵呵,此人軍職不低,還能是誰,隻能是自己麾下的五将了,霍去病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也隻有他們,能在現在的大軍中,稱上軍職不低四個字了。
書案前靜坐的霍去病慢慢合上了自己的雙眼。
“究竟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