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三十分,周家準點的晚餐時間。
林芬身體虛弱不适,無法下床,而且她吃的很少,幾乎都是流質的食物。顧曉晨喂她喝了點粥,林芬就睡下了。此刻,餐廳裏隻有周家父女以及顧曉晨。林芬最後的幾天日子,顧曉晨不再抗拒,安然地在周家住下了。
周墨生的氣色看上去也不大好,先前因爲白惠拒婚的事情,讓他也病倒了一回。現在林芬又病危,他先後失去妻子,心裏并不好受。再加上餘玫的話語,回頭想想顧曉晨,确實意識到自己對她虧欠頗多,卻也不知道該怎麽彌補。
“曉晨,你多吃點。”
“謝謝周叔叔。”
周墨生扭頭望向周雅茹,見她隻吃了幾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免讓人擔心,“茹茹,你怎麽了?”
周雅茹回過神來,“爸爸,我沒事。”
顧曉晨隻當她是在難過,輕聲說道,“你也多吃點,身體最重要。”
周雅茹“恩”了一聲,依舊食不知味。
“你哥哥呢?最近公司很忙?”周墨生早就不管公司的事情了,而周雅茹時不時會去公司晃動,所以也知道些情況。
周雅茹低着頭,悶聲說道,“聽秘書說大客戶來了,所以……”
周墨生微微不悅,隻是當着顧曉晨的面,他也不好多說什麽。
飯吃到一半,周城澤趕回來了。
周雅茹急急望向周城澤,而他一臉從容冷靜,沒有瞧出一絲焦躁疲憊,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周城澤脫下西服外套遞向傭人,徑自入座。可是周雅茹卻知道一切,暗自替他擔心犯難。哥哥在周氏耗費了多少心血,她都有看見,現在又該怎麽辦。
晚餐過後,顧曉晨前往玻璃花房照料白蘭花。
這是林芬親手種養的花朵,她的心血。
周城澤輕輕敲響玻璃門,換來正在忙碌中的她回頭注目。
顧曉晨瞧見是周城澤,也沒有詫異。周城澤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白色襯衣外邊襯着豎條紋的西服背心,筆挺的西褲雙腿修長。他向來都是幹淨整潔,很少會有落魄潦倒的一面,在顧曉晨的記憶裏,似乎隻有那次周氏陷入危機,他才展現過不修邊幅的模樣。
周城澤走到她面前,定睛凝望她。
顧曉晨被他太過專注的目光搞得有些不自在,替花朵灑完水,放下水壺打算離去,“我先走了。”
“顧曉晨。”周城澤攔在她面前,不讓她離去。他低下頭,凝視她安靜的臉龐,默然許久沉聲說道,“嫁給我好嗎?”
顧曉晨一愣,他突然的話語讓她驚愕不已。
周城澤站在她面前,鏡片下的雙眸清澈,讓人靜靜望去,瞧出他的真心誠意,幽幽說道,“我一直在等你長大,等着有一天,你會成爲我的妻子。我沒有談過戀愛,覺得那種事情太麻煩了。隻是認定了你,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規劃安排,也确實沒有考慮過你需要什麽,更沒有想過你是否開心是否樂意。可是請你不要懷疑,我對你的心意。”
顧曉晨抿了抿唇,輕聲說道,“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因爲你,所以你不需要愧疚,你不需要……”
“顧曉晨,我喜歡你,這不是假的。”周城澤不自覺地握拳,第一次說這樣的話語,第一次這樣剖析自己,冷靜如他也會緊張,伸手按住她的肩頭,卻不知道是在克制自己,還是怕她躲閃,默然良久,苦澀說道,“隻是,我真的沒辦法接受這個孩子。”
“光想到孩子是你和他共同孕育的,我都會嫉妒得發瘋!我承認我不夠大度!”周城澤灼灼目光望進顧曉晨的眼底,期許說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是以後我們會有屬于我們自己的孩子,我會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我向你保證!我會給你幸福的生活!”
“你不要急着拒絕我,考慮一下,不要急着拒絕我……”周城澤急切說道,那語氣帶了一絲哀求。
顧曉晨隻是默然,清楚地瞧見他的痛苦。
周雅茹翻來覆去一夜,怎麽也沒有睡着。伍賀蓮的話語,還在耳畔盤旋,讓她無法靜心,“周小姐,我的期限隻有一天,如果明天早上九點,她沒有出現在我面前。周氏會怎麽樣,我不再保證。”
那個冷漠的男人,用着漫不經心的口吻,卻讓她感覺陰鹫寒冷。
周雅茹知道,他絕對會說到做到。
一大早周城澤在接到公司電話匆匆離去後,周雅茹卻也坐立不安。眼看着時間分分秒秒度過,她猶豫再三。終于,九點一到,她慌張了神色。而在五分鍾後,傭人急忙奔來,“小姐,您快去看看老爺!”
偏廳裏,周墨生接到了周氏某位股東的電話。可想而知,是因爲什麽事情。
周墨生差點犯病,自然也驚動了顧曉晨。
周墨生氣急,喃喃質問,“這是怎麽回事?公司怎麽突然發生這事了?誰在背地裏搞的鬼?誰在貶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貶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顧曉晨一驚,卻也猜到是誰!
“爸爸!你不要激動!哥哥有解決的辦法!你先吃藥!”周雅茹連連勸說,扶着周墨生回房。
瞧着氣到不行的周墨生,周雅茹無可奈何,即便是爲難,即便知道不應該,可她已經沒有辦法。顧曉晨卻站在房間外的回廊,似乎是要問些什麽。不等她開口,周雅茹急急說道,“我求求你了,你去見見他好不好?伍賀蓮要你去找他!”
“伍賀蓮說他要你主動去見他,他還說他的期限隻有一天,如果今天早上九點,你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周氏會怎麽樣,他不再保證。我求求你了,周氏是爸爸和哥哥的心血,不能就這樣垮了,你去見見他吧,我求求你了。”
周雅茹急得團團轉,而顧曉晨尚未完全回神,見她如此,周雅茹隻當她不答應,在這個時候再也顧不上什麽顔面,咬着唇說道,“求你了,我給你跪下都行!”
周雅茹心一橫,作勢就要跪下,顧曉晨一驚,急忙扶住了她。
瞧着周雅茹雙眸通紅,她一顆赤子之心向着家人讓顧曉晨感慨感動,思忖的瞬間,輕聲說道,“我去!”
“我陪你去!”周雅茹放心不下,于是一同前往。
轎車朝着伍氏而去,穿梭過川流不息的街道。
車子開得飛快,轉過幾條馬路之後,前方那幢高樓大廈漸漸映入眼簾,一點點臨近了。
今天和昨天一樣暢通無阻,那樣順利地來到了頂樓。
沈若從秘書間内而出,迎了上去,“曉晨,你來了。”
顧曉晨點了點頭,“他在辦公室?”
“蓮少爺不在,你們先等等吧。”沈若說着,推開了辦公室大門。
顧曉晨和周雅茹随她進了辦公室,顧曉晨開口說道,“沈若,你替我聯系他,告訴他我已經到了。”
“我現在就去,順便給你們沖兩杯咖啡。”
“兩杯清水。”周雅茹想着她還懷着寶寶,轉念說道。
“好。”沈若應聲離去,周雅茹輕輕地拉着顧曉晨坐下,“你坐下來休息。”
周雅茹環顧周遭,冷清的辦公室,如同主人,透出冰冷的寒意,仿佛置身于冰窖。視線不經意間瞥向大班桌,瞧見了一架高仿真的火車模型。那是極老的火車模型,所以車身的漆都有些掉了顔色。而周雅茹卻想起這款模型在小時候非常流行,可以說小孩子人手一架,當時哥哥周城澤也有,寶貝的要命,不過被她頑皮給摔壞了。
周雅茹回憶到童年,忍不住朝那架火車模型走去。
她拿起火車模型,想到了過往。
而這時,沈若沖好咖啡折回,“曉晨……”
沈若瞧見周雅茹拿着火車模型,莫得愣了下,而後又是說道,“喝杯水吧。”沈若将水杯放下,轉身望向了周雅茹,她輕呼一聲,急忙大步奔向她,又是着急地嚷嚷道,“周小姐,請不要碰這架火車!蓮少爺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許碰!如果誰碰了,那就死定了!”
周雅茹原本還沉浸在回憶裏,等她回神,沈若已經沖到了她面前,“我不知道的……”
周雅茹将火車雙手遞過,沈若伸出手去接。而在這一刹那,也不知道是誰先松了手,誰慢了手,一個沒拿準,那架火車就從空中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火車頭被摔得破碎,鐵制煙囪也斷裂了,軸輪散了一地,滾落在桌底。
突然的狀況讓兩人驚呆了!
火車被摔壞了?
沈若一下神色驟變,慌張起來,“怎麽辦,怎麽辦,這可怎麽辦?火車摔壞了,蓮少爺要大發雷霆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周雅茹也有些慌了,要知道那個男人可關系到周氏的存亡!
顧曉晨站起身來,走向火車模型蹲下查看,腦海裏卻在瞬間想起什麽。
那個不僅漂亮而且會跳芭蕾會彈鋼琴的女孩子,她捧着果汁杯,一頭長發順着臉頰,明媚的笑容,沒有多加思索,輕聲說道:我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正好在一節火車車廂。
火車上認識的,火車車廂,火車模型。
顧曉晨的記憶又突然跳到了第一次走進辦公室的情形,一眼就瞧見這架火車模型,而後的時間裏,這架火車模型一直存在,從來都沒有改變過。她甚至都忘記詢問,那個如此喜愛他的宋方笙,爲什麽又忽然選擇放手。即便是放手,他的心裏也一直有她存在。
突然,辦公室大門被人猛地推開了。
沈若與周雅茹同時扭頭,瞧見伍賀蓮高大的身影閃現。
伍賀蓮的目光冷冷投注三人,犀利鋒芒的注視讓沈若以及周雅茹不禁發顫。而顧曉晨卻還盯着地上的火車模型,久久沒有回神。待他走近,隻見那架火車模型躺在地上,已經摔得碎裂,他冷漠的俊容一窒,頃刻間緊繃陰霾。
寂靜無聲,誰的怒氣開始肆虐。
“誰摔壞的!說!誰!”伍賀蓮厲聲喝道,雙眸赤紅,卻冰峰着徹骨寒意。
沈若一下不敢說話,周雅茹被他這麽一吼,也心裏害怕。
伍賀蓮伫立于她們面前,每一個字都在咬牙,“快給我說!”
他的吼聲讓顧曉晨覺得虛無,她拿起地上摔碎的火車模型,轉身望向他,适時開口,卻不知道是在替誰解圍,還是在和自己怄氣,又或者,埋藏的酸意将她吞沒了,“是我,是我不小心摔碎的!我很抱歉!我會賠償!”
“賠償?”伍賀蓮冷笑一聲,森然吐出三個字,“你賠不起!”
伍賀蓮一下走近她,從她手裏将火車模型奪過緊握,焦躁以及憤怒充斥了他的大腦神經,“你拿什麽賠償?你今天站在這裏,你就該知道你沒有資格!”
資格?她的确沒有什麽資格,恐怕一直都是沒有的吧。
顧曉晨微微恍惚,深呼吸一口氣吐出,淡笑說道,“賀總說的是。”
伍賀蓮盯着她甯靜的臉龐,強壓下那份怒氣,卻是故意地沉聲質問,“說!你今天來見我,爲了什麽!”
這一刻,伍賀蓮狂妄的神情卻有一絲期待,又像是在等待什麽,渴望聽到什麽。顧曉晨的目光卻空洞沒有焦距,輕聲說道,“爲了股份,爲了周家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記得賀總說過,這些股份是給我的!不知道現在還算不算數!”
伍賀蓮冷眸以對,沖着身旁的兩人喝道,“全給我出去!”
“其實……”周雅茹剛要開口,伍賀蓮再次喝道,“滾出去!”
周雅茹咬着唇,不敢再出聲,與沈若一前一後退出辦公室。
伍賀蓮将手中的火車模型放回原位,盯着看了半晌,這才側目瞥向她。焦躁憤怒的心情似乎已經平複壓下,側目瞥向她,隻見她靜得無奇,像是空氣,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樣,竟連呼吸都好象停止了,讓他無法捕捉。而她消瘦的臉龐,又讓他剛剛平息的煩悶更甚。
伍賀蓮緊繃着酷容,沉聲說道,“之前你爲周氏求情,是爲了你的媽媽!那麽這次呢?這次你來求情,爲了什麽?”
爲了什麽?顧曉晨靜靜地思量。
在伍賀蓮深邃的雙眸注視下,她的目光慢慢有了焦距,終于回望于他,那麽輕的聲音,卻是那樣堅決,“爲了自己。”
“收下股份,好讓你省心,也讓我今後的生活沒有那麽辛苦那麽累。”顧曉晨平心靜氣地說道,柔柔的女聲怡然回響。
“怎麽?你想嫁人了?”伍賀蓮咬牙質問。
顧曉晨明媚的雙眼如一汪清泉,想到什麽美好的情景,嘴角也有了笑意,“是啊,想嫁人,我想過些平靜的日子。”
伍賀蓮想到林芬所說的話語,腦海裏勾勒出可能的畫面,那個男人擁着她幸福的畫面是何其刺目:伍先生,突然約你出來,打擾了。可是我希望你不要再和曉晨繼續下去,因爲我不贊成你和曉晨繼續來往!你有未婚妻,你有自己的家庭需要面對,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情!你給不了曉晨要的,就此放手吧!而且,曉晨會和城澤結婚,你們以後就不要再見面了!
“呵呵。”伍賀蓮輕笑出聲,盯着她說道,“當時給你股份,你不要,現在你來拿,我可就有條件了。”
顧曉晨“恩”了一聲,似乎料到他會這麽說,“什麽?”
“不準嫁給周城澤。”伍賀蓮徐徐說道。
顧曉晨輕聲應道,“好!現在可以簽協議了嗎?”
她回答得太過爽快,讓他分不清真假,他負氣地拿起電話,“馮律師!進來!”
馮遠就在隔壁的休息間等候,聽到傳喚立刻趕來。協議早就準備好了,伍賀蓮匆匆簽了字,将文件丢給顧曉晨。而她從馮遠手中接過水筆,盯着那白紙黑字的稿子,一筆一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最後一撇,卻連手都在顫抖。
她不是在簽字那麽簡單,更是在告别過去。
終于簽完名字,馮遠拿起兩份文件說道,“伍先生,那我先走了!”
顧曉晨掃過那架火車模型,定格在心裏的卻是太多回憶,她也邁開腳步。
她單薄的身影匆匆掠過,朝着大門而去,伍賀蓮原本還背着身,任她擦肩而過,卻硬是不由自主地轉身,一個大步跨出,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制止她離開,同時用力,将她拽向自己,“不結婚,不要孩子,留下來,和我在一起。”
顧曉晨原本就已經心力交瘁,太多的事情積壓在她身上,讓她快要崩潰。
她從未怎麽發過脾氣,但是此刻,終于忍不住嚷道,“不結婚?不要孩子?你說我是你不要的女人,現在又留我?你不覺得這很可笑?這個世界上,誰沒了誰都活得下去!我,沒有你伍賀蓮,我也可以過得很好,過得比以前還要好!”
伍賀蓮握住她的手不放,“我不會讓你去别的男人身邊!”
顧曉晨以爲他是指言旭東,又是保證道,“你放心,我不會再和旭東有聯系!更不會讓你們兄弟不和!我的話說完了,再見!”
“晨晨!”伍賀蓮脫口而出這聲呼喊,讓顧曉晨一酸,她不想去聽,“你放手!”
“我不是非你不可,你知道嗎?”顧曉晨使勁地揮開他的手,也一并揮去最後的癡念。
而這句話觸動伍賀蓮的心扉,一下松了手,她邁着大步奔向大門。辦公室大門卻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了,有人闖了進來。來人正是伍妙可,她的身後還跟着孔武,伍妙可精神疲靡,自顧自說道,“二哥,我又不是犯人,你能不能别讓孔武跟着我!我也不要去醫院!我根本就沒有病!”
“伍小姐!”沈若的呼喊聲傳來,走到門口抱歉說道,“蓮少爺,伍小姐她……”
伍賀蓮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沈若趕緊閃人。
顧曉晨卻怔住,詫異地望向來人,伍妙可也在混混噩噩中望向了顧曉晨。這是她們第二次見面,第一次見面是在那家餐廳,當時還有陸時彥在場。顧曉晨一直記得她,這個在餐廳裏哭得格外傷心的女孩子。
“你……”伍妙可也認出了顧曉晨,喃喃說道,“你不是小彥的女朋友嗎?我想知道小彥最近好嗎?”伍妙可走到顧曉晨面前,輕聲哀求道,“你告訴我好不好?”
顧曉晨驚了,她還沒有理清思緒,卻有人一把将她從面前拉離。
伍賀蓮摟住伍妙可,沖着孔武硬聲命令,“把她帶走!”
“小姐,請您馬上離開!”孔武阻擋在顧曉晨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顧曉晨的腦子有一瞬空白,她沒有搞明白這一切,這是怎麽回事?而且,她喊他什麽?顧曉晨靜心回想,反被那個稱呼怔住,記憶像是脫線的風筝,飛得好遠好遠。她喊他“二哥”,他曾經提過“伍大小姐”,她确實也知道他有個妹妹,可是她怎麽也沒有想到,他的妹妹竟然是陸時彥的前任女友?
顧曉晨慌亂了思緒,那是理不清的一團亂麻。
而腦海裏有個可怕的念頭突然橫生而起,顧曉晨本能地朝後退了一步。
身前有高大的男人遮擋了視線,顧曉晨隐約可以瞧見那兩道身影。
“二哥,你爲什麽拉着我?我還要問她小彥最近好不好!”伍妙可嚷嚷道,十分委屈。
伍賀蓮擰起劍眉,目光匆匆瞥過一臉震驚的顧曉晨,硬是收回視線,抱着伍妙可轉身以對,冷聲喝道,“還不把她給我帶走!”
“是!”孔武應了一聲,顧曉晨卻不等他動手,隻是後怕地轉身悶頭奔出辦公室。
“全給我出去!”伍賀蓮再次喝道。
孔武以及沈若立刻離去,辦公室内惟有伍妙可喃喃呓語,“二哥,爲什麽小彥的女朋友會在這裏?”
“你認錯人了,她是公司的員工。”伍賀蓮拉着她走向沙發坐下,一邊安撫,一邊拿出手機按下号碼,“Wilson,你到了沒有?”
“蓮少爺,我已經到美國了!”男人在電話那頭嬉皮笑臉地應道。
伍賀蓮不置一詞,直接将挂斷電話。他扭頭望向伍妙可,她隻将自己蜷縮在沙發一角,瘦弱纖細的胳膊環住身體,看上去那麽無助。
伍賀蓮伸出手,輕輕地将她擁入懷中。
伍妙可失神地說道,“二哥,小彥他最讨厭我鬧脾氣了,他說我畫的畫很好看,他總是對我一會兒壞,一會兒好,他還說他很喜歡我。”她說着說着,又哽咽起來,“可是他後來怎麽突然就不喜歡我了,我還沒告訴他,我有了我們的寶寶……”
“二哥,我好想睡覺,我好困。”伍妙可閉上眼睛,倒向了他的胸膛。
伍賀蓮輕撫着她的腦袋,沉聲說道,“妙可,乖,很快就沒事了。”
伍妙可卻已經睡着了,長睫掩着眼睑下深深的陰影。
從伍氏而出,顧曉晨依舊沒有回神。她茫然然地朝前走去,腳踩在地上,宛如踩在棉花上,沒有重心一樣。周雅茹剛要拿出手機打回公司問問情況,可是一通電話卻進來了,顯示的号碼讓她一驚,急忙接通,“小姐,您快回來!夫人好象不行了!”
一路飛馳趕回周家,顧曉晨懊惱不已,隻得讓司機加速再加速。她突然想到顧青走的時候,因爲路上堵車,而她連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她太害怕了,怕她這次又沒有見到。慶幸的是,當他們趕到周家的時候,林芬還屏着一口氣,似乎是在等待她。
醫生和護士低着頭退走,房間内周墨生和周城澤都在。
顧曉晨飛撲向床畔,一下握住了林芬的手。
“媽媽,媽媽你怎麽樣?”
林芬瞧見顧曉晨,喃喃說道,“墨生,城澤,你們答應我,好好照顧曉晨。”
“芬姨,我們會的。”周墨生已經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的,周城澤立刻應聲。
林芬又道,“墨生,我求你一件事。”
“你說吧。”
“我死了以後,把我葬在顧青旁邊好嗎?”林芬哀求道,“他孤單了太久了,我要去陪陪他。”
周墨生點頭,“好!”
林芬感到身體異常疲憊,眼皮也越來越重,眼前混沌一片,顧曉晨的容顔有些模糊起來,仿佛下一秒閉上眼睛,就再也沒法睜開了,“曉晨……媽媽問你……之前你說……想要去美國……是爲了誰去……”
顧曉晨一怔,搖頭說道,“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
“是爲了他嗎?”林芬喘着粗氣,聲音輕了,再次問道,“你真的很喜歡他嗎?”
顧曉晨眼眶紅了起來,她不曾在林芬面前訴說過自己的感情,此時此刻,卻也沒有必要了,艱澀說道,“不喜歡了,已經不喜歡了。”
“對不起,媽媽太自私了,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苦受委屈。他說的沒錯,媽媽沒有資格。”林芬依舊記得那天,當她說了那番話後,他隻說了一句:我爲那天的事情向您道歉,對不起。
“媽媽之前找過他,告訴他反對你們在一起。如果你真的喜歡他,非他不可,隻要他也一樣對你好愛護你,媽媽不反對了……”林芬有些氣弱,聲音斷斷續續,眼前的顧曉晨赫然與另一張容顔相重疊,她難以抵擋那份疲憊,意識也空空落落,閉上眼睛,吃力地呓語說道,“媽媽走了以後,你就把眼鏡……”
林芬尚未說完最後一句話,卻沒了氣息。最後的神情,卻是無比遺憾,像是還沒有完成什麽心願似得。
“媽媽?媽媽!媽媽你不要走!”顧曉晨撲倒在林芬身上,大哭出聲。
“芬姨!”
床頭櫃上,被燈具壓着一角,那張報紙翻折的頁面上,那是有關于林家父女的照片。男人隻有側面,而女人隻有背影,連側面都沒有。窗戶開了一點小縫隙,誰的哭泣隐隐響起。窗外的天空并沒有那麽陰沉,而這個寒冷的冬天,似乎也要離去。
等到六月白蘭花開,那個精心呵護花朵的女人卻早已經沒了身影。
這一生,就這樣走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