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湛大人扳着手指頭數着,口中還說着:“我以海道副使之名,令這些地方的軍兵們讓出地方給徽幫駐紮。你們徽幫也就能得到休整和補給了,這樣多好?”
“嘿嘿。。。”
丁大人的話音剛落,一聲冷笑便響了起來。
配合上那對三角眼,竟使得客廳之中都有了些陰冷的感覺!
“丁大人的話,怎麽讓王某聽起來感覺到特别可笑呢?”
王清溪用陰測測的聲音的說道:“丁大人所說的這些島嶼中,可有一個島嶼上面有着官府的一兵一卒?”
“那些島嶼,從來都是我們海商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何時見過官府派兵前去巡查?”
“不是我王清溪誇口大話,自從明初海禁、将外海島嶼上的漁民盡數遷回内地之後,那些島嶼早已成了倭寇海盜們的巢穴!”
王清溪的話音開始激昂了起來:“要不是我們徽幫将盤踞在這些島嶼上的倭寇海盜們肅清一空,現在的浙江一帶,哪裏還能有現今的這般安甯!?”
“可是,我徽幫幫你們官府肅清海盜倭寇後得到的卻是雙嶼被付之一炬、填海堵塞!”
“本來嘛,你們是官、我們是民,不能要求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們與我們這些蹈海讨生的泥腿子們平起平坐,但是你們起碼也得有點信譽吧?”
“不說别人,就說你浙江海道副使丁湛丁大人!”
“自從雙嶼被毀的這三年中,我們徽幫光幫你丁大人,就出動了多次、掃滅了不下十股倭寇、三股海盜,就爲了你丁大人一句允許互市的承諾!”
“本來,我們海商隻是爲了能夠進行海上貿易,賺些銀兩能夠養家糊口。誰人願意無故冒着殺頭的危險?”
“我徽幫之衆,大多都是些無地的農民、沒有生路的漁民,都不是軍兵出身。”
“隻是爲了能夠互市、能夠養活自己,我們這些人卻拿起了刀槍、幹起來本來應該是官府軍隊們應該幹的事情!”
“爲了你丁湛丁大人的一個到現在還沒有兌現的口頭承諾,我徽幫在這幾年中付出了上千人傷殘的代價!”
“你們這些達官貴人、衛所官兵的命是命,我們這些爲了口飯吃的平民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莫非我們這麽多人就是自己犯賤,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卻來做着時刻能夠丢掉性命的勾當!?”
王清溪激動得站起身來,兩隻三角眼中閃耀起了明亮的光芒死死地盯着丁大人。
而蕭顯,也好似是被王清溪的話勾起了心中憤懑,也是站起身來,兩眼通紅。
“我王清溪現在可以明白地告訴你丁大人!不要以爲我們徽幫是無根浮萍、任由你們官府随意玩弄的!”
“這次我們徽幫全體出動,十一舵共有大小福船六百五十多條,上下人等四萬多人!”
“這四萬多人,都是被你們官府所迫,被逼無奈下破産下海的大明苦命人!”
“如此盛勢,如此多船,豈是你丁湛丁大人口中說的那些小島小港能夠容得下的!?”
“哼哼,嘴裏說的倒是天花亂墜!可是誰人不知,那些島上要碼頭沒碼頭、要糧食沒糧食,我徽幫到了那些地方,船往哪停、人在哪吃?你讓我們四萬多人喝海水麽!?”
“我們這次全幫南下,可不是爲了幫你們官府,而是要爲了我們自己來拼殺出一條活路!”
王清溪兩指一并,劍指向了丁湛:“所以,我勸丁大人,還是收起你那想到利用我們來爲你自己虛報軍功的念頭吧!”
一通話,說得丁湛丁大人滿臉通紅、尴尬不已。
丁湛雙唇蠕動了半天,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垂頭喪氣地坐下,雙手捂臉,雙肩抽動間搖頭不已。
客廳中的氣氛,也因爲王清溪的怒言而變得尴尬了起來。
毛烈連忙站起身來,将王清溪和蕭顯兩人勸慰了幾句,讓他倆坐了下來,再溫聲說道:“清溪先生息怒。”
“先生心中的怨氣,毛烈也是深有體會!想來毛烈父兄的遭遇,先生也是知道的。”
“隻是,毛烈以爲,咱們既然還活着,就必須要将過去的不幸、過去的怨恨統統放下,把眼光看向前方、投向未來。”
“過于沉迷于過去,隻會讓自己越來越迷惘。隻有放眼于未來,才能找到我們生存的意義。不是嗎?”
毛烈的話,引得大家都是眼睛一亮,就連垂頭捂臉的丁湛,也将頭擡了起來,看着毛烈。
“凡事,都有正反兩面,都有好壞。”
“就以這次陳思盼的事情來說。”
“在清溪先生和蕭顯舵主來之前,丁大人就已經跟我們說過他的苦惱。他說,由于陳思盼寇掠地方,朝廷已經責令丁大人興兵讨伐。”
“可是丁大人手下卻是無兵無船,有心卻是無力。”
“當時,我們大家就勸丁大人再像以前那樣向徽幫求援。可是丁大人卻因爲以前許下的互市承諾沒有兌現而自感無顔面對徽幫弟兄們,沒臉再去向徽幫求援。”
“由此可見,丁湛丁大人并非是如同那些庸官,隻會說嘴、不會做事之人。隻是,丁大人畢竟隻是一名官員,他的承諾一時無法兌現而已。”
“再者,清溪先生莫非以爲就算徽幫不與官府合作,官府就不能向朝廷虛報軍功了麽?”
王清溪聽了毛烈之言,也是開始思索起來。
毛烈的話還在繼續着:“不管是徽幫勝利還是陳思盼勝利,雙方交戰的地方,都不會離開大陸太遠。隻要官府多派幾艘戰船出海打探,總能打探得到徽幫和陳思盼雙方之間的勝負。”
“而在官府的眼中、在官府的公文稱謂中,無論是徽幫還是陳思盼,都是海寇!”
“無論徽幫獲勝還是陳思盼獲勝,官府都可以虛報軍功、稱自己剿滅了一股海寇!”
“所以,依毛烈淺見,徽幫還不如正視事實、幹脆和還算是比較可以信任的浙江海道丁大人合作!”
“一來,雖然丁大人手下沒有多少戰船,但是戰船畢竟是戰船、是專門用來海戰的船隻,要比尋常的商船等更有戰鬥力。雖然徽幫此番傾巢而出,以六百五十條大小福船對陣陳思盼的三百條廣船,有着數量優勢。但是廣船卻是要比福船堅固,有着質量優勢。勝負尚在兩可之間。多一份戰鬥力就能多一份勝算,而且徽幫弟兄們還能有可能少一些死傷,何樂而不爲之?”
“二來,丁大人的戰船畢竟是官軍。他陳思盼再嚣張跋扈、也斷然不敢公然攻殺官軍!到時候,就算是徽幫不敵,也能在官軍的掩護之下有了轉寰,能夠比較從容地撤退。”
“清溪先生不能以一時的氣憤而置徽幫上下數萬弟兄的性命不顧啊!”
毛烈的一番話說得是語重心長,大家也是聽得心悅誠服。
王清溪艱難地點了點頭,然後向毛烈一拱手:“幫主派清溪前來的時候,曾親口說過毛公子大才。當時清溪還有些不服氣、嗤之以鼻,現在聽了毛公子一席話,清溪心服口服!”
毛烈連忙拱手回禮:“叔父過譽,毛烈年紀尚小、不敢當大才之名。”
蕭顯也是笑着向毛烈拱手緻意,毛烈連忙再次回禮。
而清溪先生,在與毛烈緻禮過後,又對着丁湛大人拱手道:“方才清溪胸中郁悶,一時失态,對大人無禮,還望丁大人不以清溪爲怪。”
丁湛連忙拱手回禮:“清溪先生嚴重了。官府确實是有愧于徽幫弟兄們,清溪先生有些怨言也是在情理之中。”
然後,緒山先生和龍溪先生以及胡宗憲胡大人次第開口,又對丁湛和王清溪說了一些好話,客廳中的氣氛才又回到祥和融洽的程度中。
不過,重新坐下來後的王清溪,又開口說道:“此次不與官府合作,其實是大家在日本時初議時的結果。”
“到底要不要和官府合作,大家的分歧還是不小的。”
“隻是,與陳思盼之間的大戰,卻是必須要進行的。畢竟擊敗陳思盼、恢複徽幫在南洋的商路,是決定徽幫日後生路、财路的大事,勢在必行。”
“是否與官府合作隻是需要附帶考慮的事情,并不是徽幫的主要考慮點。”
“所以,大隊人馬啓程的時候,幫主并沒有拿出是否與官府合作的決定來。”
“若是丁大人想要出兵、真心想要爲民除害的話,還請像前幾次那樣、派得力官員去與我家幫主商議,說服幫主和各位舵主們同意與官府合作。”
丁湛丁大人聽了,卻是又顯出一臉苦相,搖頭不已。
毛烈插口道:“丁大人正是因爲找不出得力官員去與徽幫交涉而苦惱着呢。”
“不若這樣吧。今日正好是清溪先生以徽幫名義給毛烈祝賀了冠禮,毛烈理應回拜以示感謝。不若毛烈就趕巧代丁大人走上一趟,前往徽幫去說服王叔父與徽幫諸位舵主們與丁大人合作,共同剿滅陳思盼!爲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