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烈慎重地說道:“自從拜入師父門下,毛烈便時時刻刻以此四句教來作爲自己的訓誡。”
“不過,毛烈在此四句教的基礎上,又進行了一番思考。”
“什麽是善?什麽是惡?這中間是否有嚴格的界限劃分?如何來評定是善是惡?”
“如果有,那麽以善意爲起始、卻得到惡果的行爲,是該叫做善、還是該叫做惡?正如去年朱巡撫蕩平雙嶼之事,其起始是爲了執行朝廷海禁政策,在過程中卻是害了三千餘人的性命、其中雖有千餘外番人,但也有兩千餘漢人之命。以我大明朝一戶五六口人來計,朱巡撫此舉間接害了上萬漢人子民的生計!”
“此事是善是惡?”
“史書上有許許多多的記載,都是從善意或者善事爲起點,最終卻是釀成了禍國殃民的大禍!究其緣由,史書上卻隻是以污吏刁民作亂來進行解釋。此事是否爲真的污吏刁民所能壞的?”
龍溪先生、荊川先生和林兆恩三人聽了毛烈之問,頓時陷入沉思之中。
毛烈卻是繼續說道:“師父曾經教導毛烈:格物緻良知。毛烈想:世間萬事萬物皆是不停變化着的,正如今天的天氣就和昨天的不同。讀過書的人和沒有讀過書的人也有不同。”
“若是去格如此繁雜之物,人必定會因爲時時刻刻的變化而變得迷惑不解,最終導緻越是格物、反而越喪失良知的事情發生!”
“所以,毛烈以爲,格物并非是毫無目的地去做,而是要從事物變化的根源去通過格物的方式找到根本原因,在通過對變化根本原因的研究尋找到掌握事物變化的辦法。”
“這個辦法,就是良知。”
“也隻有這樣,格物才能真正地緻良知。”
“然而,毛烈翻遍幾乎能夠找到的儒家典籍,都沒有發現儒家有研究事物變化的内容!”
“反而,毛烈在翻閱一些道家、佛家的典籍時,發現有相關事物變化的内容。”
“同時,儒家經典五經中的易經,也與道家易經大有不同,甚至與據傳是孔聖親自撰寫的《易傳》也大有不同!”
“因此,毛烈私以爲,如今的儒家經典是被人不知出于何種目的而故意篡改過的!已經完全失去了儒家的本來面目!”
“所以,毛烈以爲,我們應該盡我們自己的所能,來恢複儒家的本來面目。而這項工作的開始,毛烈以爲是将本來就包含在儒家學說裏、卻又不知是什麽原因被篡改失去的易理重新融合進來!”
毛烈的話音落下,客廳裏卻是靜悄悄地沒有了聲音,三位先生都是緊鎖眉頭沉思不已。
過了半晌,龍溪先生才長歎了一聲:“唉!我們大家、可以說是現在所有的讀書人,都沒有像毛烈這樣想的深刻啊!”
“我們都把儒家典籍奉爲了圭臬,從來不敢對其進行質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從孔聖創立儒學以來的千年以來,儒學是否經曆過大變。”
說着,龍溪先生環視唐、林二人:“應德和懋勳可能不知,現在市面上流行着的《大學》一書,就是經過宋代朱熹篡改過的!”
“此事,家師陽明先生是跟我說過的,而且家師也寫過一本《大學古本》來進行了說明。隻是《大學古本》一書并未進行刊印,隻在我們幾個親傳弟子手中有手抄本。”
“朱熹篡改《大學》是近的。秦時焚書坑儒,不知道有多少真正的儒家經典被化爲灰燼?現在讀書人所學的四書五經,都是漢朝之時儒家獨尊後才逐漸成形并流傳下來的,被天下讀書人奉爲圭臬,進行學習,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敢對這些四書五經是否是孔聖親自撰寫或者審閱的而進行質疑。”
“或者來說,要不是毛烈一言驚醒,就連我王畿,也沒有對四書五經的真實性産生過質疑。”
“而經毛烈這麽一提醒,王畿回想起來,才想到:我們所學的儒學,也是經過漢朝時白虎觀會議修改過、後來又被不知道多少人篡改而來的!漢人們自古傳承下來的典籍中,也就隻有道家典籍沒有受到大的破壞、隻有道家典籍裏面的記載才有可能将漢人的精髓真正地記錄下來。”
“嗚呼!虧我王畿還在苦苦思索爲何宋時儒學那般昌盛卻被野蠻蒙元滅亡的原因而不得,直到今日才知道,宋時的儒學恐怕是看似昌盛卻不得儒學真義、反而是落入了下乘!”
“現在看來,宋亡時那萬人墜海的崖山之烈、數以千萬計的漢人白骨,都是毀在了不得真義的儒學身上啊~~~”
龍溪先生聲音顫抖着、神态悲切,竟是泣不成聲起來。
荊川先生和林兆恩兩人,在聽了龍溪先生的一番話後,卻是一臉的震驚!
毛烈的推斷和龍溪先生的叙述,把兩人以往的認知完全擊碎!
兩人的腦中現在是一片空白!
毛烈見師祖悲泣,連忙上前伸手,想要安慰一下,卻被龍溪先生伸臂擋住。
龍溪先生收拾了一下心情,拍掌将唐、林兩人驚醒,然後又沉聲說道:“我們讀書人,向來是以家國天下爲畢生心念,講究修身、治家、平天下!”
“王畿現在有一言:不得真義,我等何以修身?何以治家?何以平天下?”
“若是作爲漢人精英的讀書人們還沉醉在不得真義的書籍之中,我億萬漢人恐怕還要再次經曆宋亡時累累白骨的凄慘、還要再有崖山那數萬漢人忠魂的悲壯!”
毛烈心中暗想:何止這些悲慘呀。清時的文字獄,直接将億萬漢人的骨頭都打斷了!要是漢人的風骨還在,何必會被隻得了些許儒學傳承的日本那般欺辱?
不過,此話卻是不能說出口,畢竟眼前的幾人都不知道後世之事。
正想着,肩頭突然被猛力一拍!
卻是龍溪先生将大手拍在毛烈的肩頭,一臉欣慰、眼含激動地看着毛烈道:“毛烈一言,必将驚醒天下巨萬的讀書人!必将革新我漢人之魂!必将壯我漢人之骨!”
說罷,龍溪先生将自己的袍擺一撩、将手一探,取出一柄尺半長的短劍。
隻見此劍,劍柄裝金鑲玉,劍鞘幽綠、嵌有各色寶石、閃閃發光。
“嗆!”
一聲冷冽劍鳴,龍溪先生将短劍拔出。一泓凜冽帶赤的劍光閃現。
“此劍爲八面漢劍,名爲漢烈,乃是我任南京兵部主事時一位龍泉鑄劍師所贈,平日裏是時刻不離我身。現在,師祖便轉贈給你毛烈!正好你的名字就叫烈。”
“希望毛烈你能像這柄寶劍一般,爲我儒家破開層層迷霧,爲我漢人劈出光明來、揚我漢人之烈!”
“這~~~”
毛烈連忙看向自己的師父荊川先生,畢竟此物是師祖的心愛之物、過于貴重。
不料,荊川先生卻是一臉的羨慕。
龍溪先生見毛烈不伸手接劍,擡頭一看,頓時心中了然。
将毛烈的手拉起來,龍溪先生将短劍重重地放在毛烈手上,轉頭向荊川先生喊道:“看什麽看!這是我給徒孫的見面禮!”
“不過,你應德給我找了這麽一個令我暢快的徒孫,也有獎。回頭我把那柄長劍給你!”
荊川先生這才收起羨慕的神色,向毛烈點頭:“長者所賜,阿烈就收起來吧。”
毛烈這才将寶劍雙手捧起過頭,雙膝跪倒:“毛烈謝師祖賜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