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真的比命金貴麽?真的比命金貴。
沒有了糧食,一家人會被活活餓死。他們甯死都不肯交出糧食,死都不肯。正是這樣的人存在,才使得那些流寇們有些收斂。他們最終沒有敢再殺老婦人,而是留下了這一個活口。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老婦人長歎一口氣,對着窗外漆黑的夜似乎在控訴:“這個世道,真就沒有百姓的活路了麽。”
豆花兒沉默,她想告訴老婦人,有的,一定會有的。太子殿下說了,将來的大明朝,百姓家家有房子住,有耕田有牛羊。一個百姓人人吃得飽,穿得暖。不會再有欺壓,不會再有貪腐。
可話到嘴邊,豆花兒并沒有說出來。太子殿下是自己的希望,并不是這位老婦人的。老婦人的希望,已經随着她的丈夫她的兒子兒媳,都埋在這黃土之中了。
“娃兒,說說你的故事吧。老婆子,很久沒聽人家講故事了。”
老婦人一臉的期盼,這讓豆花兒無法拒絕。于是豆花兒把自己的身世都講了出來,她的爹娘都死了。自己,還被一個閹人娶進門。幸虧,幸虧...
說到這裏,豆花兒頓了一頓。然後她說,幸虧有一個行俠仗義的公子哥把自己救了出來。後來,自己就到了那公子家裏做工,成了那家裏的奴婢。
可她家公子去了遼東鎮守邊關,豆花兒此次前來,就是來尋她們家公子的。
豆花兒沒有說朱慈烺的真實身份,一來皇太子的身份不能随意道與外人知。而來,豆花兒不确定這個老婦人,對太子殿下是什麽态度。
畢竟,此地的百姓對于官府的痛恨,和對流寇并無二緻。官府是殺人不見血的吸血鬼,他們逼迫百姓繳納繁重的賦稅,肆意的壓榨剝削...
言談之中,老婦人對于官府是沒有好印象的。豆花兒也就不敢說,隻說朱慈烺是北京城的一個公子哥。
老婦人似乎很高興:“原來是你的心上人,遼東的将士都是英雄。他們在邊關,鞑子們就打不進來。娃兒,算你命好。女人這輩子遇到一個疼你的男人,是她最大的福分。去吧,去找他吧,你們會幸福的。”
豆花兒臉色一紅:“不不不,婆婆您誤會了。我、我隻是我們家公子的奴婢,怎、怎敢有這種想法。奴婢之下一輩子伺候在公子身邊,這就夠了。”
老婦人笑笑,沒有說什麽。作爲一個年長的過來人,她從豆花兒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什麽。
第二天,老婦人烙了幾張餅。用包袱包了,遞給了豆花兒:“藏起來,莫要被人家發現了。别走小路,順着官道走,官道安全些。還有,白天盡量躲着些人,夜裏趕路,明白了沒有。”
老婦人淳淳叮囑,将一個藍布包袱背在了豆花兒的身上。豆花兒點點頭,認真的聽着。
苦難,使得兩個原本素不相識的人靠在了一起。豆花兒不知道老婦人的名字,老婦人也沒有問豆花兒是誰。
這已經不重要了,她們其實隻是把對方當成了依靠。老婦人看到豆花兒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兒媳,豆花兒看到老婦人就想起自己死去的娘。
她們都在尋找,或者都在麻痹自己。她們互相把對方想象成自己的親人,這份濃濃的親情在這種苦難下愈發的深厚。
豆花兒一步三回頭,和老婦人揮手作别。老婦人流着淚,孤單的站在鎮子口。
狂風驟起,黃沙漫天。一老一少,就在這個荒敗的村子裏互相揮手作别。呼嘯的狂風中,豆花兒清晰的聽到老婦人對着自己的呐喊。
“秋兒!慢點走,莫害怕。舉頭三尺有菩薩,大鬼小鬼回各家,莫要糾纏我秋娃...”
淚水,在這一刻止不住的流了下來。豆花兒知道,秋兒應該是這老婦人的兒子。而老婦人就是把自己當成了秋兒,這才救了自己。
豆花又何嘗不是把她當成了自己已經去世的母親呢,豆花兒回過頭,對着狂沙中聲嘶力竭的喊着:“娘!娘!您保重,娘...”
風沙迷亂了雙眼,狂風席卷着大地,漫天的黃沙中,一老一少在破敗的鎮子口互相道别。命運,把原本兩個毫無交集的人捆綁在一起,彼此依靠。
夢總有醒過來的時候,狂風漸止黃沙散去。豆花兒再睜開眼睛的時候,老婦人已經不見。
荒敗的鎮子靜悄悄的毫無人煙,那些行屍走肉的百姓不見了,老婦人也不見了。這一切,似乎像是豆花兒的一個夢一般的不真實。
若不是她背上的藍布包袱,若不是包袱内的幾張薄餅。她真的懷疑,到底有沒有這個老婦人的存在。
豆花兒再次的踏上征程,一路跋山涉水,曆盡艱辛。餓了啃一口薄餅,渴了喝一口山泉水。
她牢記老婦人的教導,順着官道一路北上。清晨或者傍晚趕路,白天人多的時候,盡量避開人群。
一路坎坷,她竟然快到了遼東。山海關已經不遠了,再走幾日就到了。
沒有人能夠想象的出,這一路豆花兒吃盡了多少的苦受了多少的罪。她睡過荒野睡過破廟,也遇到過歹人遇到過野獸。
好在,豆花兒都憑借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将他們都甩開了。
臨近關隘人煙愈發的稀少,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荒野中的豆花兒一個人艱難的行走着,不遠處的狼嚎猿啼使得豆花兒的心再次緊了起來。
荒野中,她必須趁着天黑前找到一處避難場所。否則,很容易被野獸盯上,最好是山洞或者大樹之類的什麽東西。
可是四周都是低矮的灌木,也沒有什麽山洞之類的避難所。狼群的嚎叫聲清晰可聞,似乎離着自己并不遠。
緊張之下,豆花兒腳下一絆,一跤摔倒在地。等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爬起身來的時候,隻感覺渾身寒毛直豎。
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尾随上來一匹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