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人煙的地方,她就會一路打聽。去遼東怎麽走,山海關在哪裏。
人們很奇怪,一個叫花子,去打聽山海關做什麽。遼東戰事頻繁,你去遼東送死麽。
有人開始勸,别去遼東了,那裏見天的打仗。建奴見人就殺,會沒命的。
豆花兒隻好編造她的故事:家鄉鬧災,家裏人都死了。我哥在邊關當兵,我去投奔我哥。
聞者無不歎息,伸手援助的人卻寥寥無幾。
生逢亂世,感動人容易,幫助人卻難。
大夥兒的日子都不好過,愛心泛濫是活不下去的。是以,一路上豆花兒嘗盡了世間人情冷暖。好在她習慣了,人是最吃苦耐勞的動物。從小到大,除了在皇宮中,陪在太子殿下那一段美好的時光,豆花兒的一生都充滿了曲折坎坷。
她不在乎,隻要希望還在。她相信,相信太子殿下還在邊關等着自己。隻要能夠見到殿下,這一切的苦都值得。
豆花兒的腳步愈發堅定,希望給了她力量。前面,是一個荒敗的小鎮子。有人煙的地方總是好的,豆花兒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十室九空,用來形容這裏一點兒也不爲過。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就連在廢墟中活着的人們,也是表情麻木。
豆花兒還有希望,可他們呢。
這些無辜的百姓,千百年來秉公守法勤勞樸實,他們從不曾害過别人,也從不曾有什麽野心。他們唯一的奢求,就是有一片土地,在那片土地上生根發芽繁衍子嗣。
可就是這一點希望,也成了奢求。大人物們野心的膨脹,将戰争強加給這些無辜的百姓。在大人物們的眼裏,随手一揮就是百萬雄兵,輕輕一指就是一方水土。而這些,在他們眼裏輕而易舉的東西,他們就像是玩具一樣肆意擺弄着屬于自己的沙盤。
可沒有人去想,這沙盤之上,是萬兆無辜的黎民。
在沒有希望沒有明天的恐懼中活着,活着的人已形同行屍走肉。他們不知道明天在哪裏,不知道明天會不會有戰火蔓延過來,或者是建奴或者是流寇,亦或是前來征繳賦稅的官府。
在這些無辜的百姓眼裏,他們都是豺狼。滿清的黃台吉是豺狼,四處流竄的流寇是豺狼,甚至于大明朝廷的官府,一樣的都是豺狼。
他們吸幹你的血,吃完你的肉,砸碎你的骨頭吸食你的骨髓。然後,他們還在伸手向你索要:給我、給我,把你的一切,統統都給我。
直到你再也拿不出什麽,他們才會意猶未盡的抹抹嘴巴,去尋找下一處人間樂土。
他們就像是一群永遠都吃不飽的蝗蟲,所過之處寸草不生。而這個鎮子上留下來的,隻剩下廢墟,和永遠都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與絕望。
朱慈烺能夠重生到這個時代,他就要改變這一切。改變這一切的不公、和這一切的暴政。
他要把大明,打造成一片人間樂土。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雖然,這很難...
豆花兒的到來,很快引起了村民們的注意。他們三三兩兩,戒備的看着這個不速之客。
直到他們發現,豆花兒和他們一樣的落魄。甚至于,還不如他們的時候,他們的戒備心才放下。與其說戒備,不如說恐懼心更爲貼切。
他們發現豆花兒沒有威脅的時候,再次回複了行屍走肉的本能。每個人都表情麻木,他們在廢墟中艱難的生活着。鎮子裏,已經沒有什麽像樣的東西了。值錢的、能用的,統統都被洗劫一空。
豆花兒艱難的走着,她已經沒了力氣。可鎮子上沒有人理會,即便是你下一秒倒下,他們依舊會選擇無視。
隻有一個年長的老婦,坐在自家的門前。一雙渾濁的眼睛,在看着步履蹒跚的豆花兒。
豆花兒拄着一根木棍,在她面前停下。吸引她的不是這個老婦,而是老婦手裏的半塊餅。
三天沒吃東西,豆花兒看到那半塊餅的時候,就像看到了聖母。她眼神是那樣的熱切,似乎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都不如這半塊餅來的實在。
實際上這也是真的,現在對于豆花兒來說,隻有這半塊餅是最重要的。那個老婦很顯然不想給她,老婦迅速的把餅揣進了懷裏。下一秒,老婦的手摸上了旁邊的拐棍。
豆花兒手裏也有拐棍,老婦就很緊張,眼前這個餓極了眼的小乞丐,随時都有可能撲上來搶她懷裏的半塊餅。
可豆花兒并沒有這麽做,她隻是看了一眼,确定對方并沒有施舍的意思,就掉頭走開。
眼前的視線越來越模糊,腦海中猶如一隻蒼蠅飛進了耳朵,嗡嗡嗡、嗡嗡嗡...
就像是踩在了雲彩上,就像是小時候爹爹把自己放在了秋千上。豆花兒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忽上忽下的眩暈。然後,她想一塊木頭一樣,一頭栽倒在地上。
沒有人在意,沒有人憐憫。甚至于,路過的人們看都不看一眼。路倒屍,在這裏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
饑荒年代,走着走着,一頭栽倒在路邊的人,就不再也不會醒過來。豆花兒的倒下,沒有掀起任何的漣漪。
直到,那個坐在門口的老婦。她拄起拐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然後,她走到了豆花兒的跟前,用拐杖戳了戳趴在地上的豆花兒。
豆花兒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了一張床上。硬闆床很硬,對豆花兒來說,卻比什麽都舒服。
是米粥的香氣讓她醒過來的,豆花兒起身便看到了那個老婦忙碌的身影。屋子裏一個小鐵鍋,鐵鍋内煮着稀粥。老婦拼命的往裏面添加着各種佐料,那是她采集來的野菜。
野菜要去很遠的地方,鎮子周邊的野菜早就被挖光了。濃濃的稀粥,伴随着野菜的香氣,是那樣的誘人。
突然,豆花發現床頭的桌子上還放着那塊餅。她的目光,再次被那塊餅給吸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