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來的太監,八百裏加急去了安徽歙縣。有打聽,才在歙縣上路一個不知名的村落,打聽到了畢大人的家。
陶淵明爲彭澤縣令,八十多天便棄職而去,從此歸隐田園。因不喜權貴,回歸田園的陶淵明,留下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作。
太監叫葛洪籌,他帶着兩名官差,找到畢懋康的家的時候,着實被吓了一跳。
都說十年請知府,十萬雪花銀。這堂堂的畢懋康畢大人,乃是授中書舍人,後累遷廣西道監察禦史、右佥都禦史、陝西巡按、山東巡鹽禦史。因功升南京戶部右侍郎,總督糧厘的三品大員。
沒想到告老還鄉的他,住處竟然如此的寒酸。
一間茅舍,門口幾隻母雞在悠閑的捉食。一個瘦骨嶙峋的幹巴老頭,帶着一頂鬥笠,在屋前的禾田中拔草。
落架的鳳凰不如雞,沒了權勢的畢懋康,早已沒人把他放在眼裏。好在人家也不在乎,功名利祿在他眼中早已如過眼雲煙。
可這次葛洪籌這次是奉旨而來,他很清楚,眼前的這位幹巴老頭。很快就會進入北京城的權利階層,搖身一變成爲炙手可熱的風雲人物。
“畢大人!”葛洪籌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禮,叫了一聲。
很難想象,這麽一個瘦巴巴的幹巴老頭,竟然是萬歲爺親自召見的重要人物。看起來有些呆滞的畢懋康,老眼昏花的緩緩轉過頭:“誰啊?”
然後,他看清楚了,是官府的人。
于是,畢懋康以一種緩慢的速度,類似于蝸牛前行,葛洪籌和身後的兩個官差,眼睜睜的看着他。亦步亦趨的從稻田裏以龜速走出來,然後,換上草鞋。
再以一種緩慢的,不可思議的慢速度,走到衆人跟前。畢懋康老眼昏花的總算是看清了來人,他仔細的端詳着葛洪籌;“宮裏來的公公?不知萬歲爺召見草民何事啊。”
洪承疇一驚,好厲害的老頭子。自己來還沒說什麽,他已經知道是萬歲爺宣召了。這讓葛洪籌不由得對這個幹巴老頭肅然起敬,語氣也加倍恭敬了:“回畢大人的話,萬歲爺有旨,召畢大人即刻回京複職。”
其實這并沒有什麽難猜的,在朝中爲官這許多年,畢懋康早就看出崇祯皇帝的性子了。崇祯皇帝這個人怎麽說呢,其實缺點還是蠻多的。
性格的缺陷,最終也是亡國的原因之一。雖然崇祯是個勤政的皇帝,可不該用人存疑。崇祯後期的疑心病很重,他極不信任文官。其實倒也情有可原,他着實被文官給坑怕了。
而該聽的不聽,不該聽的卻往往信以爲真。就連在李自成打進北京城的時候,京城内外都知道反賊打進來了。唯獨崇祯被蒙在鼓裏,那些狗官欺上瞞下。直到最後兵臨城下了,崇祯才得知真實情況。
再就是吏治不清,貪腐成風。想獨善其身往往很難,你會受到各種排擠。比如這個畢懋康和畢懋良兄弟二人,就是因爲爲官清廉,遭受處處擠兌。
還有就是,崇祯的性格搖擺不定。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朝令夕改,這是爲官也好爲君也罷的大忌。
比如說,就連對待自己的親兒子朱慈烺。朱慈烺明明爲朝廷立下了大功吧,明明從周奎那裏撈了幾百萬兩銀子,明明搬到了魏藻德幾個狗官。還有,在遼東一炮差點幹掉黃台極。
按理說,對這個皇太子早該刮目相看了。加上西山玻璃廠的竣工,這一切都預示着朱慈烺年紀雖小,可才堪大用。
崇祯偏偏就不,就因爲兒子一次的徹夜未歸。他驚下旨,禁止朱慈烺肆意出宮。倒是從一個父親的角度來想也情有可原,畢竟當爹的哪有不擔心兒子的安危的。再說你是太子,将來的社稷重任要你來繼承的。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大明朝該怎麽辦。就因爲對崇祯的了解,和對官場的失望,畢懋康這才決定歸隐田園,做一個閑雲野鶴的隐士。
“哦,不知這位公公尊姓大名啊。老朽一生做蠕蟲,久矣不在官場,實在是孤陋寡聞了。”
“咱家葛洪籌,奉萬歲爺聖旨,特來請畢大人回京擔任要職的。”葛洪籌恭恭敬敬的回道。
自從閹黨被誅,這些太監都已失勢,混沒了往日的威風。若是魏忠賢在世,這些官員在太監的眼裏,連一條狗都不如。
“複職?”畢懋康擺擺手:“罷了罷了,煩請這位公公,回去告訴萬歲爺。就說草民年老德邁,已經不能舟車遠行了。加之草民身子抱恙,實不能再爲朝廷出力。”
葛洪籌大吃一驚,令他震驚的不是畢懋康的拒絕。而是,在他來京的路上,曾經有人找過他。
東宮的侍衛孟樊超,他在葛洪籌離京的時候,曾經找到他,轉告了太子爺的幾句話。當時,孟樊超就說過,這個畢懋康必然不肯接旨。多半會以各種理由搪塞,說他年老德衰,要麽一身重病的。
如果他不肯來,你就這麽跟他說...
于是,葛洪籌按照孟樊超的吩咐,對畢懋康說道:“既然畢大人身體抱恙,看來是請不動畢大人了。不過,在咱家來之前,太子殿下也有幾句話,讓咱家轉告畢大人。”
畢懋康一愣:“太子?草民與太子殿下并無交集,不知太子殿下又有何話對草民說呢。”
“太子殿下說,畢大人一聲沽名釣譽,不過爾爾。什麽解甲歸田,分明就是對朝廷不滿。既然對朝廷不滿,又不敢仗義執言。自以爲是出污泥而不染,實則無膽鼠輩。爲臣子者,當不畏強權、勇于谏言,即便是頭可斷血可流,忠言納谏不可丢!畢大人歸隐田園以求自保,算得上什麽爲人臣子的。”
朱慈烺這番話,不可謂不惡毒。要命的是,還直擊畢懋康的軟肋。當下,就把畢懋康氣的七竅生煙。他指着葛洪籌,想罵又不敢罵:“你、你...”